第70节

    她越是这么说,宿千行越是不信。
    星辰师又称星辰阵师,数以千万计的修士中,也难有一个。因为想要成为星辰师,便要有与星斗相通之能,而想要做到这一点,便需要这人有天生的灵识。
    灵识这种东西,便是一般的法修也要在突破筑基后期甚至金丹之后才有,想要天生就有灵识,那简直是跟天生的九元道体一样难得。
    宋丸子在听说了归舟道人的名字之后就把自己从锅……且忘了这一条……放过了自己的性命,若说她与归舟道人不是师徒,宿千行的决然不信的。
    可归舟……
    “玉归舟三百年前就能以星阵困住六名元婴,名震大界,还在玄泱界的天骄榜上位数金丹期之首,是何等光风霁月的人物,你既然是他的徒弟,又怎么会沦落到如今的境地?”
    金丹破碎,经脉有伤这也就罢了,看那脸,又黑又黄,看那衣着打扮,与个凡人村姑无异,再看蹲在地上的样子……唉,实在是让人都没眼看了。
    这要是自己的徒弟,宿千行觉得自己一日就能被气死几十回。
    “你宿千行位属无争界四大魔君之列,有元婴修为,又有声名赫赫的截灵补天诀在手,怎么样也该跺跺脚就让整个无争界抖上一抖。现在不也瘫在这儿被我气?可见这世上也没什么应该不应该。再说了,归舟道人被你夸上了天,又怎么会跟你这个魔修相交?”
    话是说得很抬杠,宋丸子却没再否认自己是玉归舟的徒弟。
    宿千行斜了宋丸子一眼,胸口一阵闷疼,让他不得不再去调整内息。
    “魔修又如何?”片刻之后,他言语带笑地说,“你以为玄泱界和无争界一样,对我们这些邪修人人得而诛之么?其实就算在无争界,除了长生久之外,其余的门派不也对我们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他们倒不是不想让我们彻底身死道消,只是这其中的成本,可是一条又一条的人命。除了长生久,世人皆惜命。”
    说到最后,宿千行的语气中带着淡淡的嘲讽,可宋丸子却听出来了几分他对长生久的敬佩之意。
    接下来,这魔修又将话头转回到了归舟道人的身上。
    “玄泱界每隔几年有秘境开放,不少修士都结伴前往,我便是在那时遇到你师父的。本以为他只是个寻常的金丹期阵师,没想到他的星阵之术极其高明,几番遇到打劫的修士,无论是金丹还是元婴,只要他出手,便是无人可敌。”
    年轻女子没抬头,
    “可惜玄泱界一别就是这么多年。”
    宿千行没说的是,从秘境中出来之后,玉归舟用手中所执的玉笛灵器指着他说:“你我相逢乃是机缘巧合,可你命中主杀,手下冤魂不绝,看在这几日相处份上,我今日不杀你,你若不及早收手,必有横尸瀚海之日。”
    横尸瀚海,我如今已经被你这徒弟给祸害得只能躺尸在床上了。
    宋丸子把择好的青菜守在储物袋里,又换了另一种,继续择枯枝烂叶。
    “他于我也算是有过救命之恩,你若是早些说你是玉归舟的徒弟,我……”一声悠悠的长叹,千回百转,落在人的心窝里。
    “得了吧,蔺伶小姐姐的生母在云渊里也救过你,你不也点名想要挖掉小姐姐的灵根么?”
    穿着女装的男人再美那也是男人,宋丸子很冷静地戳穿了宿千行的柔和假面目。
    还捏了一下手诀。
    宿千行的浑身多处又立刻疼了起来。
    “你这晚辈,真是胆大妄为,不知……不知敬重师门的故交。”紧咬一口银牙,宿千行恨声说道。
    宋丸子白了他一眼。
    等到这阵痛楚终于熬了过去,宿千行又问宋丸子:“你流落到这无争界,又受了这么重的伤,你师父不会来接你回去吧?”
    “不会。”端起手里的一盆烂菜叶,宋丸子站起身往外走去。
    走到门口的时候,她停下脚步,用很轻又很清楚的声音说:
    “我师父,已经死了。”
    惊才绝艳、举世无双、用这些词来形容也毫不过誉的星辰阵师玉归舟,被整个沧澜界联合起来,利用“沧澜界只能有五个元婴修士”的天道法则害死了。
    斜阳从门外照进来,那个瘦削的女子像是一道融进了光里的影子。
    宿千行默默看着她再无声息地走远,沉下脑袋,从被褥之下掏出了他之前掩在怀中没有连同储物袋一起被收走的测灵石碑。
    那上面,一个白光灼灼的“九”字,刺得人双目生疼。
    天生灵识,九元道体,又有狠辣坚韧的心性,弯的下膝盖也取得走人命。
    玉归舟,你收了一个极好的徒弟,却没有命数来护着他。
    我会替你让她重新修炼起来,化五行灵物与周身窍穴,在经脉中成就极品金丹,然后,我会取走她的金丹和灵根,冲击化神之境。
    修养足了三个月之后,宋丸子要宿千行送她去海边。
    “盐都用完了,我要去抓些大蛤蜊。”
    重新穿上了一身红色的白梅满地长裙,宿千行眼角一挑,脸上又是宋丸子初见时那种矜贵高傲的媚色撩人。
    “那又是什么粗野的东西?”
    “粗野?没有盐做菜都没有味道的。”说着话,宋丸子端出来了一碗东西。
    黑红色汤汁里浸着丝线一样极细的面。
    “这又是什么?”
    那一碗炸酱面伤人甚深,现在看见相似的配色,宿千行都要在心里打个突。
    “鸭汁面线,给你补补身体。”
    宋丸子这话说的甚是心诚,整只鸭子去头拔毛之后封在泥坛子里隔水焖煮足了十二个时辰才得了一碗多些的鸭汁,配上落花谷做的红酒酿,再来一点如玉似的面线,在凡人界的一些地方真是大补的好东西。
    盯着鸭汁面线看了半天,宿千行刚想着自己要是再被算计了就跟宋丸子同归于尽算了,胸口就又是一阵疼痛。
    罢了,一条命都攥在别人手里,吃就吃了吧。
    鸭汁原有些腥气,却被酒酿彻底消去,面线极为爽滑,三重搭配之下,汤浓且鲜,又稍带甜味,与面浑然一体。
    “好吃。”
    宿千行吃得很开心,一开心,他想到了海边的一个好去处。
    “你会做螃蟹么?”
    宋丸子还没想明白他为什么这么问自己,便有被这刚恢复了三分功力的魔修带到了天上去。
    此时,早已知道宋丸子失踪的长生久诸人,已经兵分多路,在整个无争界大陆上寻找起了她的踪迹。
    作者有话要说:  宋丸子:我师父很牛,有用么?我以前也很牛啊!
    *辽穆宗耶律璟的真人真事
    第75章 修炼
    无争界,有水自极东的云渊而来, 覆盖半个世界。
    海陆相交之地绵延何止万里。
    苍梧之东, 便是一片汪洋, 与这汪洋相接之地又是苍梧的高处, 几十丈的岩壁千万年来受着海浪和海风的拍打与侵袭, 便形成了风洞。
    坐在巨大的风洞里, 看着海水奔涌而来,在自己脚下撞了个粉身碎骨, 宋丸子闻着无处不在的海水气息,问站在她旁边红裙招招的宿大魔头:
    “螃蟹在哪儿?”
    宿千行略一垂眼, 看着这黑黢黢的丫头,淡淡地说:“等着。”
    等啊,等啊, 宋丸子之前也不过吃了一点鸭汁面线而已, 没一会儿就饿了,拿出一块玉谷面儿做的馒头在里面抹了一层酱炒肉, 再放了俩刺瓜片儿, 三口两口就吃了一块儿。
    闻着那味儿, 宿千行的脸色有些难看, 刺瓜和面酱如今都是他心里迈不过去的坎儿, 让他不由自主就想起来自己如何倒在地上任由宋丸子鱼肉。
    “宿前辈, 饿了么?”
    吃完了夹馒头片儿还有点不足,宋丸子又拿出一根刺瓜快刀去了皮,在嘴里咔嚓咔嚓地啃着。
    “以后别吃这个……”
    话还没说完, 身上就疼了起来,宿千行的脸上又差了两分。
    “哦。”宋丸子很乖巧地点点头,“咔嚓”一声把刺瓜咬断了。
    太阳西垂,凉月初升,海潮渐渐退到了低处,露出了山壁下更多裸露的岩石。
    宋丸子停下了体修的修炼,耳中有一阵细碎的沙沙声越来越响。
    “来了。”坐在一旁单手支着额头小憩的宿千行睁开眼睛,迅速站起身。
    一轮圆圆的月亮挂在天上,宋丸子这才惊觉,今天恰好也是个满月的日子。
    月光照在海面上,银色的点点波光中掺着大片的金色,接着,那些金色斑块儿越来越大,待到彻底浮出海面,才让人知道竟然是几十只巨大的金色螃蟹。
    “每到月圆潮退之时,这些金甲蟹就会来这里晒月光。”
    宿千行对了宋丸子歪了一下头说:“你挑只肥的。”
    肥、肥的?!
    “这里的每一只螃蟹都会嫌我瘦啊!”
    嘴上这么说着,宋丸子还是拿出经年老厨的架势蹲在那儿看了又看,最后选定了趴在一块礁石上的那两只金甲蟹。
    脊背发亮、螯足老健……
    “那两只都不错,就不知道前辈你想吃公蟹还是母蟹?”
    宿千行皱了一下眉头说:“螃蟹公母还有区别?”
    行了,一听这话就知道这位没吃过螃蟹。
    在新食客的面前显摆自己的老练手艺,那几乎是每个厨子都会干的事情。宋丸子单手掐腰,对着那两个螃蟹指指点点地对宿千行说:“你把那两个翻过来我看看,挑个肥肥的母蟹,蒸了螃蟹之后还能做点秃黄油、蟹黄油之类的以后炒菜拌饭用。”
    她说的一些话宿千行一概不懂,给螃蟹翻个个儿还是能做到的。
    金甲蟹乃是浅海中有名的凶猛异兽,甫一出生就有筑基初期的修为,一对金钳子能轻易将铸体境体修夹成两半。刚才宋丸子挑好的那两只螃蟹在这一群蟹中也是首领,修为都入了筑基后期,可是这样的异兽在宿千行这个只剩三成功力的元婴修士面前也完全不算什么。
    一阵邪风夹着海水,将这两个螃蟹卷上了半空中。
    宋丸子指着其中一只团脐凸起的螃蟹对宿千行说:“就是它了!”
    锅生云雾,蟹着红霞,光是蟹盖就有四尺宽的大螃蟹八爪朝天在锅里猛火蒸着,带着海水味儿的鲜美气息已经上入云霄下探九幽。
    宋丸子快刀切着姜丝儿,嘴里还跟宿千行闲唠:“前辈你没吃过螃蟹,怎么知道螃蟹好吃啊?”
    宿千行一双明眸看着那变红的蟹爪尖儿,轻声说道:
    “我虽然没吃过,却也看别人做过,玄泱界的食修可不像你做得这么简单,我曾见过他们的祭天大殿,千百个食修聚在一起,人人面前都有一个大鼎,其中有个食修,就是取了蟹肉之后配上十几种天材地宝,放在鼎中加玉檀泉水用扶桑阳火炖足了三天三夜……”
    “那可未必好吃了。”宋厨子很认真地想了想,咂了咂嘴,铁口直断似的说着。
    “你怎么知道未必好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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