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节

    “在临照城里乱扔垃圾。”看着那被踩碎的丹药,一名黑甲士眉头轻挑,“多关三日。”
    两个法修挣扎不得,嘴里哀叫着被另一甲士拖走了。
    “铸体境后期体修原城,坐忘斋不是争强斗胜的地方,若再有下次,这书斋,你也不必再留了。”
    刚刚还怒发冲冠的修士此时气势全无,耷拉着肩膀半低着头连连称是。
    那甲士看着原城,仿佛突然想起什么似的想要问一下,却又停住了。
    待到这个甲士转身又消失不见,原城低下头,弯下腰,慢慢地走到那颗补气丹被踩碎的地方。
    身体对灵气的渴望正在体内无尽咆哮着,他缓缓跪在地上,头靠着那点灵药极近,只差一点儿就能舔上去了,可他终究没有。
    衣袖一翻,那些碎末被吹散无踪,他缓缓站起身,腿脚有些软,背却是直的。
    站在他身后几丈远的地方,宋丸子手臂上的虚宿黯淡下去,她本是打完了牛肉之后来看玉简的,可她现在转身往回走去。
    临照城里的风很大,吹得人心绪散乱,她本是这座城的一个默默过客,只是现在,有些事情,她想做一下。
    坐忘斋到客栈的路上,好几个低阶体修都面色难看地看着法修们拿着丹药耀武扬威,铸体期的体修,血肉对灵气的渴望是不能抑制的,这也是为什么他们大多穷困——除了修炼所需之外,遇到了充满灵气的东西,就必须要获得,这是他们身体上每一个毛孔共同的意志。可即使在这样强烈欲望的趋势下,他们也没有一个人,弯下腰,跪下腿,从法修的手里捧过丹药。
    补气丹里面到底含了多少灵气,宋丸子不知道,樊归一说过她之前做的牛肉丸是补气丹,那就以一颗牛肉丸所含的灵气为基础好了。
    从储物袋里拿出一大份被她以调鼎手捶打好的肉泥,宋丸子想了想,又取出了和银丹草(薄荷)味道一样的灵音草,带一点花椒味道的五分草,炸猪肉丸剩下的猪尾巴皮,剩下的所有赤磷虾,还有在试炼地里她积攒的紫色藏霞黍。
    沉沉地目光看着满满当当一地的东西,恢复了样貌的女人抬起头,舒展了一下手臂。
    先把赤磷虾焯水后去壳,碎成小丁,再把猪皮处理干净多余的肥油,下水以微火细炖,待到猪皮彻底酥烂之后,催动阵法大铁锅里的地火之精倒吸热度,让汤汁迅速凝结成冻。
    藏霞黍用手掌碾成粉末倒在肉泥上,运起调鼎手,借灵音草五分草之味道,再调和牛肉泥,务必使其筋络全于红肉之中。
    最后,淡粉色的赤磷虾和奶白色的皮冻和在一起,包在牛肉之中再搓成丸子。
    一个个地搓着丸子,宋丸子的目光落在了窗外夕阳的斜晖中。
    “有些事情啊,明知道不能做,因为你做了就是头破血流、粉身碎骨,可是,还是要做的……这世上的人,不是每个只想求能与不能……”
    当日,苏家祖坟被刨开的事情传遍大街小巷,苏秦氏居然是他们三个人中最淡定的那一个,她笑着说死了的终究是死了,还是活着最重要,她要看着苏远秋娶妻生子,看着苏家血脉延续,她要活得比所有仇人都长。
    可她转身就把宋丸子骗走了,将上面那段话句话告诉了自己躺在床上不得动弹的孙子。
    微雨绵绵,她抱着苏老相爷的棺木舍了自己的“能与不能”,求了一个“心安理得”。
    世人都有丢不下的东西,无论凡人,还是修士,或是真心,或是脊梁。
    搓好了一桌的丸子,宋丸子又在锅中烧起了热水,把一颗丸子拿在手心,两手手掌相对一撮,又一股灵气被她用调鼎手引入了肉丸中。
    “要是不够圆,看起来可就不像是‘灵丹’了。”
    嘴里调侃着,宋丸子看着那粉中带紫的丸子飘飘摇摇在锅沿儿上磕了一下,然后落入了滚滚热水中。
    一个,又一个……
    整间客栈都被一种异常的香味所笼罩着,所有还在客栈里的人都走了出房间,光是闻着这香气,他们就腹中作响,口中生津,就算刚吃下辟谷丹,此时也觉得整个人的身体空落落的。
    熬过了这磨人的难过之后,他们又觉得自己神清气爽、耳聪目明,于是更与这香气难舍难分,恨不能就趴到宋丸子的房门上去。
    房门打开又是那不起眼的黑瘦小个子修士走了出来,这次他的背上又背了他的那口大锅。
    “劳驾诸位,让让吧。”
    ……
    见那小个子如往常一般又来了书斋,寿元将尽的体修原城也如往常一般笑容和蔼地说:
    “道友你又来了?这次是要看一楼的书,还是楼上的?”
    “二楼,两个时辰。”
    “一颗下品灵石。”
    “好。”
    灰褐色干瘦的手指在原城面前一放又拿开,留在桌子上的并不是一颗下品灵石,而是一粒紫红色的丸子。
    “这是?”
    “我自己炼的补气丹。”
    原城猛地抬起了头。
    “道友,这可开不得玩笑,你分明是个体修……”
    黑瘦的修士笑眯眯地说:
    “谁说体修不能炼丹了?”
    通脉期之前的体修连灵气入脉都做不到,更不可能以灵气引动丹火,如何能够炼丹?这话在原城的嘴边转了一圈,却没有说出口。
    因为他闻到了一股从未闻到过的香气,他能感觉到,夹在这香气中的还有他身体正渴望的灵气。
    “道、道友。”
    “听说一颗补气丹值一颗下品灵石,你要不要先吃了,再告诉我这药值不值这一块灵石?”
    抬手捏住这还温热的“丹药”,原城的手颤了一下,他的血肉告诉他,这药中含有他急需的灵气。
    这丹药远比一般的补气丹要大,放进嘴里之后,原城急切地想要吞咽下去却不能,便下意识将它咬开了。
    油水交融的柔滑汤汁里混着赤磷虾的鲜美,沿着喉咙一路向下,一股从未体验过的暖意直入腹中,与此同时,一分脆、两分韧、三分柔、四分酣畅淋漓的肉香混着若有似无的清爽气息……亦随着咀嚼霸道地占下了整个口腔。
    难以用言语描述的奇妙感觉之后,澎湃的灵气进入到了原城的身体里,随着血液涌向全身各处,这灵气无论是质与量都绝非之前他吃过的补气丹能够相比的。
    还要,还需要!
    他的身体在这样呐喊着。
    那黑瘦道友的指间又出现了三颗“补气丹”。
    “一颗下品灵石换一颗药,童叟无欺,每人最多换十颗,你若是要买,就是我的第一个客人,我可以多送你一颗。”
    若非听到了“最多换十颗”这几个字,原城都要掏出自己藏在鞋底的全部身家了。
    他要,他当然要,这可是他从没吃过的上品补气丹啊!
    顾不得考虑丹毒,接连几颗丹药下肚,原城脸色涨红,周身灵气充盈,大量的灵力在他的身体里积压、冲刷,他的血肉在狂喜之后努力将这些灵气凝炼。
    灵气冲过血管和肌理,冲过体内脏腑,寻找着能够容纳它们的地方。
    铸体,便是将灵气存于血肉,锻骨,就是将灵气纳入骨髓,从此之后此副身躯以灵为骨、以灵为髓,增寿到五百岁。
    见得这体修周身金光骤亮,肌肉起伏不定,宋丸子默默退开几步,避过开始汇聚起来的浓郁灵气,不然过一会儿,等这人进阶成功了,自己的经脉怕是得炸上几轮。
    嗯,倒是可以把锅放过去沾沾光。
    大黑锅溜溜溜地滚到了原城的旁边。
    临照城里的人若哪个有进阶的可能,必要花灵石去往灵气充沛的灵修馆中,为自己进阶成功再添助力,像原城这样当街进阶的少之又少。
    附近的几个修士感应到灵气汇聚,纷纷赶来,看见原城在进阶,而一个黑瘦的小子正揣手站在一边瞧着热闹。
    几个铁塔似的体修立刻走上去把原城围了起来,法修们见状,看了两眼热闹就纷纷离开了。
    刘集和原城是多年相交的好友,当初他们突破了铸体境后期之后结伴出海游历,却遇到了海兽肆虐,原城伤到了根基,他也受了重伤,几乎都进阶无望,见到自己好友如今的状况,他强自摁下心中的担心问那小子:
    “这位道友,你可知道他是怎么就突然如此了?”
    莫不是被之前法修欺辱太重,他这还存了两分血性的老友直接吞灵石强行进阶?这可如何是好?
    “吃了八颗补气丹,就这样了。”
    被问到的矮子语气淡淡地说到,手一抬,露出了几颗紫红色的丸子。
    “你要不要试试?一颗下品灵石换一个,换不了吃亏换不了上当哦。”
    ……
    卢家丹堂里,卢家的十九少爷卢震宇手中摇着扇子,神色甚是惬意。
    “十九少爷,能派出去的法修我们都已经派出去了。”
    “挺好,让他们都抖擞精神,只要不闹出人命,随便他们折腾,能不能让那些体修再不得翻身,就看这次了。”
    才给这些泥腿子体修们停了几天的补气丹,他们就已经如丧考妣,再这样过十天半个月,这一城的体修气焰必将彻底打压下去,那以后他收灵材卖灵丹不就是想压价就压价,想提价就提价么?
    想他卢家背靠落月阁,在西境谁人不给几分面子?这区区一座临照城里没根基的修士们又能奈他如何?
    “可是,少爷……”丹堂的老管事在临照城里呆了三十年,自认对这座略有萧索的城有更多认识,尤其是里面这些臭脾气的体修们。
    “没有可是,这临照城,我卢家必须说一不二。”
    摆摆手,卢震宇让几个法修多去找那些在城中颇有名望的体修,以丹药诱之,以言语激之,让他们心浮气躁不得安宁。
    那些颇有名望的体修里,就包括了看守坐忘书斋的原城。
    刘集掏出了十个灵石,买下了宋丸子给他的丹药,先吃了一个之后,他克制不住身体的渴望又接连吃了几个。
    见到又一个体修在自己身边开始进阶,宋丸子连忙退后了好几步,却被几个身壮如牛的体修团团围住。
    “这位道友,你的丹药怎么卖?”
    “这位道友,我有灵石,你卖给我呀!”
    这些体修买了丹药之后有的去通知别人来买药,有的迫不及待地当即服下,也有几个体修买了丹药之后仍是坐在原城、刘集两人身边为他们的进阶护持。
    卖出了百多颗牛肉丸,哦,应该说是“补气丹”,宋丸子拎着沉甸甸的一百多颗下品灵石,眼睛喜滋滋地眯成了一条缝,一颗牛肉丸能换一颗下品灵石,五千下品灵石就能让她坐飞舟去往疏桐山,她之前怎么没想到这一单好买卖呢?
    能有钱赚实在是让人开心的事情,宋丸子一手掏丸子一手收灵石,忙得不亦乐乎。
    就在这时,一群法修成群结队地走了过来,他们正是受卢家支使,前来欺辱原城的。
    看见原城周身灵气已经转成了金色的涡旋,眼见是将要进阶成功,领头的法修手中突然出现一支玉锥,直直往原城的头上打了过去。
    为原城护持的一个体修拔地而起,一脚将那来势汹汹的玉锥踢飞了出去。
    其他忙着买丹药的体修见状连忙都互到了进阶的连个人身前,体修若是进阶之时被打断,轻则血肉被灵气呈报,重则根基尽毁,那法修行事如此歹毒,他们当然不能让对方得逞。
    不宽的一条路,被这些体修们塞得满满,再看不见他们身后进阶的二人。
    领头的法修乃是附庸卢家的小家族子弟,如今已经是练气后期修为,只等着在卢家十九公子身边立下点功劳,好被赐下一颗筑基丹。他心知若是让这些体修被卢家断药之后还进阶成功,十九少所想的打压全城体修之事怕就不能如愿了。
    见那些不过铸体境初期中期的体修们争相护着那两人,他的脸上露出了轻蔑的笑容。
    这些泥腿子,如何能拦得住他?
    甚至不需言语,两方人直接对上了,体修们以身为刀、为剑、为盾,法修们则运转五行之力,金木水火土五色俱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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