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节
“你怎么敢把他们送到一个自己都不了解的地方?!”
“我不知道……”百花派的宗主失魂落魄的答道,“我真的不知道……就像做梦一样……”
“这里有一个!”
流沙海的壮汉长老掀开了一条破损的立柱,露出了一张毫无血色的脸,他旁边的郑镇立即俯下身去探鼻息和心跳,然后摇了摇头,“没气了。”
“这是第八具了。”白骨门的枯瘦老者此刻面色比手中的白骨杖还难看。
比起焦急的他们,本该心急如焚的习成倒是一言不发,只是看着一具具打捞上来的尸体,神情越发晦涩。
来的时候高盏就告诉过他,只要能打开归墟的封印,让一部分九幽的魔气重返人间,无论付出怎样的代价都很值得。
这个代价自然也包括高盏的亲儿子和他的徒弟。
宗主是能成大事的人。
他垂下了眼眸,第一次感觉到自己真的老了。
“牛鼻子老道!”远处传来了壮汉的一声大吼,“别管那娘们了!快过来看!”
浮云子闻言顿时转身赶去,就看到一具硕大的兽身从水下浮了上来,正是中断了会盟的那头睚眦,而在它被划开的肚子里,隐隐露出了一个衣角。
肚子里有人!
“你瞅瞅,我看着像你们紫金观的!”壮汉扯着大嗓门说道。
浮云子立马扒开睚眦的肚皮,露出了里面浑身是血的少年,只见他双目紧闭,怀里死死的抱着一把斑驳的长剑。
伸出颤抖的手试了试,浮云子一下子便卸了力。
“他……他还活着。”
第69章
洛宓睁开眼睛的时候, 差点以为自己又回到了岚苏秘境的藏宝室里, 毕竟除了黑漆漆的一片, 她是什么都看不见。
身下是软中带硬的触感,四周是逼仄的空间,浓郁的木油味熏得她头晕脑胀, 想爬起来却发现自己还维持着剑身,只好抬起下半截剑身,刚作势起跳就撞到了一块坚硬的木板,只听“噗嗤”一声,禁锢了她身姿舒展的板子就被锋利的剑尖戳了个大洞。
哎呀, 闯祸了。
眼珠子转了转,洛宓若无其事的收回剑尖, 暖洋洋的日光从破洞投进来, 为冰冷的剑身添上了温度,如果没有那些在空中飞舞的木渣和浮尘就更好了。
让中部的剑刃尽可能的曲起, 头部再紧贴底部穿行, 本质上并不是软剑的洛宓在断裂的边缘来回试探, 她正试图在狭小的盒子里倒个个儿, 不过这番艰苦卓绝的努力倒也没有白费, 好消息是她成功的把剑柄从破洞中探了出去, 坏消息是她在探头成功的同时也把拧成了一个麻花。
讲道理, 就算软剑像大家闺秀的随身兵器, 她怎么就不能是一支鞭子呢?
只恨自己没有被生成鞭子的洛老魔维持着扭曲的姿势, 在灿烂的阳光里呼吸了一口崭新的空气——全是落灰味。
不过这也是理所当然的, 考虑到她正被关在一个黑漆漆的木匣子里,而上面落了起码半指厚的灰。
由于不学无术,洛宓分辨不出这个被她捅了一个大洞的破匣子到底是取材自哪一种木料,檀木、柚木、花梨木?也可能是村口那棵歪脖子树?反正既不能招阴,也不能驱邪,与她充满了邪恶气息的身份十分不符,拉低了她九幽魔剑的尊贵格调。
然而这还不是最令她崩溃的,与满屋子横七竖八的墨线以及上面贴着的鬼画符相比,一个只有装饰作用的木匣子简直就是丢脸的开胃菜,而悲催的正餐恰似在蟠桃宴上吃煎饼卷大葱。
洛宓就搞不明白了,封印她的方法是怎么从女娲搭配伏羲的豪华配置沦落到纸符、墨线和木匣子这种寒酸组合的?
作为一把带来血雨腥风的魔剑,她为什么就得不到与之相配的重视和待遇?就算找不到第二条洛水,也别拿老家打不开的杂货间充数啊?
维持着“妖娆”的姿势,洛宓的怨气直线上升,就在她考虑是冲出去杀他个天翻地覆还是冲出去吃他们个一穷二白的时候,有几道鬼鬼祟祟的人影投在纸窗上,同时传来的还有他们的窃窃私语。
“掌教师伯说了,谁都不能来这里,咱们……”
率先开口的是一个怯生生的女声,光凭颤抖的声线就能令人在脑子里勾勒出一个胆小的女童,在闯祸小队里总要有一个负责打退堂鼓的角色,可惜他们说出的明智选择总会被另外几个傻大胆坚定地否决。
“香蕊师妹害怕的话就自己回去吧,”不耐烦的男声响起,“我和谭师弟是肯定要去看个究竟的。”
“我……我……”
“艾师兄你别这么凶,”另一个公鸭嗓说道,“师妹你可以在这里帮我们把风。”
一听到自己要孤零零的守在门外,女童顿时更害怕了,忙不迭的说道:“我、我跟师兄们一起……”
在这么一段毫无悬念的对话结束后,门外便传来了吭哧吭哧的掰锁声,随着锁链子哗啦啦的落到地上,纸糊般的大门半点抵抗都没有的被人一把推开。
“吱嘎——”
年久失修的木门发出了濒死般的呻/吟,三个穿着灰色道袍的小萝卜头依次滚了进来,其中个子最高的男童也比白骨门的周正要小不少,拜悲催的身高和密密麻麻的墨线所赐,他们并没有发现祭坛上露出来的剑柄。
“哇哦。”
公鸭嗓男童发出了一声惊叹,而年纪最小的香蕊师妹则躲在他身后,仅探出了一双黑葡萄一样的大眼睛。
与他们相比,领头的小少年就失望多了,“什么嘛,没有法阵也没有宝器,一堆破烂也这么神神秘秘。”
被归为“破烂”的洛宓额头冒出了一根青筋。
就算身上的剑锈只掉了三成,信不信大姐姐也能杀你全家?
身高太矮的三个豆丁自然不知道屋子里藏着一个能杀他们全家的“大姐姐”,继续在作死的康庄大道上疾驰。
“师兄说过……墨线是用来阻挡僵尸的……”软软糯糯的香蕊师妹声音都带了哭腔,“这里面不会有一头僵尸吧……我们会不会被抓起来吸干血啊!”
“那这具僵尸也未免太苗条了,”艾姓少年做了个鬼脸,他满不在乎的弯腰穿过墨线的空当,靠近了中央的祭坛,一边说一边抬头,“你以为这里是什么地方,这里可是紫金观!怎么可能有……啊啊啊啊啊!!”
他话没说完,就看到在其貌不扬的木制匣子上正趴着一个歪七扭八的黑影,正在一耸一耸的往外爬。
“有妖怪啊!!!!”
被同伴的惊叫提醒的公鸭嗓少年也展现了他的音律攻击,作为承受攻击的对象,洛宓不得不承认在这个领域,他比他师兄有天赋的多。
“我、我们要死了……”本就在哭泣边缘徘徊的女童掉起了金豆豆,“呜呜呜……”
大约是第一次看到这么惊悚的画面,三个被吓傻的小萝卜头竟然一个都没想起来要跑,只是傻呆呆的看着歪七扭八的黑影费了老半天劲解开身上的死结,变成了一把破旧的长剑,然后一跳一跳的蹦下了祭坛。
这样更吓人了好吗!
“不、不要怕!”艾姓小少年好歹还记得自己是师兄,他用颤巍巍的声音说道,“它、它过不了墨线!”
然后只听“嘣”的声响,数根墨线在黑影经过时直接被切断,之后所有的丝线和纸符都在瞬间失去了支撑,劈头盖脸的罩了下来,把闯祸小队和恐怖长剑都盖了个结结实实,活像是冬捕里主动撞进网里的胖头鱼。
洛宓……洛宓已经不想去捡起自己碎掉的尊严了,她只能催眠自己只是一根烧火棍,从来就没有过那玩意儿。
嘤嘤嘤,人家心里苦。
不光是她,三个豆丁也被这突如其来的发展给搞懵了,香蕊甚至忘了哭泣,只在腮帮子上挂了两颗要掉不掉的泪珠,就连她的两个师兄也不叫了,一个个手忙脚乱的想从墨线网里逃出去。
“谭师弟!你别拉线!”这是差点被勒住脖子的艾小少年。
“师妹,你别拽我的裤子!”这是死死提着裤腰带,快要哭出来的公鸭嗓。
然而他俩都比不上号啕大哭的香蕊,光是魔音贯耳就能逼的人以头抢地。
洛宓决定把这一天永永远远的从记忆里抹除,和三个加起来还没有她年龄零头大的小鬼头被困在一处,她实在是丢不起这个人。
面无表情的割断烦人的墨线,洛老魔面无表情的跳出了一团乱麻的杂物间,把足以毁掉她一世英名的事故甩到了脑后。
然后她就被缭绕的烟雾糊了一脸。
天见可怜,洛宓从来没有见过那么多点燃的竖香,见缝插针的出现在目之所及的每一个角落,一齐向外冒着袅袅婷婷白烟,把身上红纸的字迹都晕染的模糊不清,她上前几步才看清那上面写的不是“大吉大利”就是“出门见喜”。
她似乎身处某座规模惊人的道观,此时正值开坛作法,不远处沸反盈天,本着有热闹不看白不看的心理,洛宓向声源出蹦去,一路上的字条从“大吉大利”发展成了“百病皆消”,而沸腾的人声也满满清晰了起来。
“今年的头香一定会是我的!”
“你看王掌柜那大腹便便的样子一定跑不过我!”
“孙秀才瘦骨嶙峋一会开跑就撞飞他!”
这都是什么鬼?
洛宓听的一头雾水,好在她一点也不想听几百只鸭子一起尖叫,就直接跳上了一旁的屋顶,避开了里三层外三层的人群,向最中央的法坛望去。
那里整整齐齐的站着一左一右两排穿着水合服的道士,正一脸麻木的看着中间的中年小胡子跳大神,只见他手持七星剑,脚踏天罡步,还拎着一打黄符窜来窜去,双眼紧闭,嘴里念念有词。
洛宓赶忙侧耳倾听,只听他道:“芝麻芝麻黑芝麻,丢了芝麻拣西瓜,西瓜西瓜大西瓜,瓤红水甜瓜子大,一顿吃俩不解馋,全看隔壁王阿妈……”
这段咒语过一振聋发聩,以至于洛宓脚下一个踉跄,被无边法力生生从屋顶震了下来。
于是一群发出了一阵惊呼,所有人都看着这把从天而降的长剑摔了个结结实实的屁股蹲儿。
苍天啊,带我走吧。
一动不动的躺在地上,洛宓露出了安详的笑容,然后她就发现正站在自己头顶的小道长着实英俊,像极了她家羽渊魔尊,看上去十七八岁的样子,风华正茂,就连丑了吧唧的道服都穿出了芝兰玉树的感觉。
且慢……啥叫像,这明明就是啊?!
一个鲤鱼打挺跳起来,洛宓在新一轮的惊呼声中震惊的打量着一夜之间身高猛蹿的小道长,还没等说什么,剑柄上就被人恶狠狠的糊了一把。
“呔!何方妖孽!”
贴了洛老魔一脸黄符的小胡子道士喊道,手里的七星剑顺溜的转了一圈。
“呵呵呵呵呵……”
连最后一点尊严也摔了个稀烂的洛宓看着视线里完全遮住青年脸庞的黄纸,说出了完全丧失理智的宣言。
“老娘弄死你们啊。”
第70章
“竟然会说话, 果然是妖孽!”
果不其然,洛老魔惊悚的发言引起了一片喧哗, 只不过这喧哗的方向与她原先设想的不太一样。
“没想到竟然能亲眼目睹灵犀道长降妖除魔,这是何等之幸!”
“好兆头!绝对的好兆头!”
“来人!拿纸笔来,老夫要当即作诗一首!”
旁观人群里的各类吆喝传来,令洛宓眼前一黑——纯属是气的。
呵呵, 今日老娘就让你们开开眼。
洛宓正打算撸起袖子给对面的滑稽道士一个来自彼岸的头槌,就看到这小胡子在拼命对着她挤眉弄眼。
“这位道友, ”小胡子客客气气的跟她商量,“一会儿我把七星剑往前一送, 你能不能配合着倒一倒?事成之后, 必有重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