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四章 夜宿

    “退后。”
    怀安看着脚下不断拱起的青苔，向莲华说道。
    深知趋吉避凶的毛驴早就已经窜出了偏殿，躲在一株和它差不多高的灌木后面，偷窥这边的情况。
    莲华抬头看了怀安一眼，从偏殿一跃而出，蹲坐在石墩上难以置信的看向面前的场景。
    只见一株株嫩芽从苔藓中挤出，在灵气的润养下肉眼可见的缓缓长高，转眼间就已经和土丘前的那一株长到了一样的高度。
    苔藓下，数十棵树苗的根茎相互盘踞，不断延伸。
    在灵气的帮助下，挤碎腐朽的青石地板，真正的和真实的土壤连接到了一处。
    无数的枝叶遮天蔽日，将土丘环抱其中，一片片青苔从土丘脱离，一块块泥土也随着雨水的冲刷而滑落。
    从中果露出一尊盘膝而坐的枯骨，一口锈迹斑斑的钵盂。
    枯骨之所以是枯骨，是因为它没有洁白如玉的流光，也没有七情六欲的残存。
    就像是一块碎石一块砂砾，已然失去了生者存在的意义，只留下曾经活过的证明。
    怀安看得出，这位大师死于寿终正寝，因年老气衰所以直到死的时候，都未能勘破炼气期的门槛。
    最终圆寂于寿元尽头。
    莲华瞪大眼睛，在夕阳的余辉下，不断的回望着每一棵树苗，直到它最后一眼看向老僧的枯骨时，最后一抹温存消失在天际的时候。
    前尘往事，俱如云烟，点点滴滴，毫无遗漏，在这段时间被它一一回忆起来。
    夜色微寒，月光如水。
    一道莹亮的月华从天而降，犹如一个通道将莲华罩入其中。
    怀安眼前一亮，将聚拢的灵气送入月华之中，顿时产生了氤氲的轻烟，将莲华浮空托起。
    时间一分一秒的流逝，天空中洒下的月华也渐渐稀散了起来，怀安心知此时正值关键，连忙掐起指诀，将灵台中蕴养的先天紫气分出一缕，注入莲华体内。
    嘤~
    一声轻吟从莲华体内传出，只见一个清秀娇小的女子从它体内缓缓浮出，女子不过手指大小，全身上下由薄膜笼罩，像是还未生成的神魂，让人看不真切。
    随着莲华幽幽转醒，女子抱膝蹲坐，退回莲华体内。
    怀安笑道：“恭喜道友突破练气境，从此以后就可以凝练真元，涉足神通法术了。”
    莲华躬身跪拜，从口中传出清脆如铃的女声，“多谢主人。”
    怀安闻言一愣，错愕道：“你叫我什么？”
    莲华虽是狐狸身，却流露出一丝莫名的娇媚，目若秋水映照出一点涟漪。
    “主人解开我心中执念，助我突破修为，如此大恩莲华无以为报。”说道这里，莲华有些羞涩的说道：“无以为报自当以身相许，莲华身无旁物，惟愿追随主人左右。”
    怀安哭笑不得的看着莲华，苦笑道：“你既已解开心中执念，为何又将自己陷入另一执念。我帮你只因心血来潮，并没有挟恩图报的打算。”
    莲华跪伏在地，轻声道：“这番心血来潮已然成为主人与我的因果，若主人想斩去因果，还请收回莲华的修为，抹去莲华记忆。”
    怀安轻叹一声，苦笑道：“起来吧，我同意了。”
    莲华起身而立，朝怀安再施一礼。
    “不过...你久居山野心境浅薄，以身相许之事暂且后置。”怀安道，“每十年我给你一次离去的机会，届时是去是留由你决定。如何？”
    莲华柔声道：“是，主人。”
    偏殿既已变成果林，怀安便带着莲华回到了正殿，至于他那头毛驴，则拴在了门槛上，防止它再闯出些祸端。
    山谷间有一条小溪穿过，怀安刚点起篝火，就看见莲华背着两条肥硕的草鱼从溪边跑来，献与怀安身前。
    怀安好奇道：“莲华生在佛门，也会吃荤吗？”
    莲华笑道：“莲华虽不喜杀生，但也会为了生存而添补肉食，如今修得练气境界，便可食素养气，不必再像之前拘泥于食性了。”
    看着因缺氧而不断张口的草鱼，怀安笑道，“物竞天择自然轮序，莲华生在佛门却没有佛门的迂腐，这点倒有几分道家的韵味。”
    莲华颔首笑道：“主人谬赞了，佛门亦有不忌三荤的说法，只是莲华心思愚笨故而循规蹈矩，只求佛心小乘。”说罢回到案台盘卧，小口小口的啃着采来的野果。
    怀安荤素不忌，偏好美食。
    既然有鱼，就不用再啃干粮了。
    怀安熟练的将草鱼宰杀，支在了火堆前，慢慢烘烤。
    莲华看着地上的瓶瓶罐罐，不禁错愕道，“主人平时就携带了这么多香料？”
    怀安提起狼毫，蘸满酱汁在鱼背的刀口处小心涂抹，那副认真的模样在外人看来，还以为是在行文书画。
    “儒家有言，食不厌精脍不厌细。”怀安随手撒下一撮香料，火焰噼啪作响，整个大殿飘满了浓郁的香气。
    “出门游历又不是负罪苦行，既有闲暇，何不满足一下自己的口腹之欲？”
    将烤好的酥饼掰给莲华一块，怀安笑道，“这是素食，你尝尝看。”
    莲华好奇的放下手中的野果，轻轻的咬了一口。
    入口的酥脆让她不禁舔动舌尖，免得饼渣掉落。
    人与狐的味觉不同，所以她吃不出酥饼原有的百香之味，但她能感觉到，怀安在烤饼时付出的专注，以及每一种香料恰如其分的衔接互补。
    万物皆可为道，怀安的厨艺远没有达到‘道’的程度。
    但这种精细和执着给莲华开启了一个崭新的世界。
    大道至简，大道也至繁。
    此时在看怀安摆弄烤鱼，莲华不禁有些失神。
    恍惚中，面前没有了火堆，没有了烤鱼，没有了大殿，也没有了她。
    怀安于虚空中盘膝而坐，手中每一次动作，整个人的心神就多一分宁静。
    转眼间鱼已经烤好，怀安的脸上也浮现出一抹淡然的从容。
    莲华这才意犹未尽的恍过神来，大殿里鱼香环绕，莲华竟然升起了一种品食鱼肉的冲动。
    三下五除二的将酥饼和野果吃下，莲华便匆忙的跳回佛掌假寐，唯有这里的安宁才能抚平她的杂念。
    怀安看着莲华的动作摇头轻笑，如此波澜就能撼动已心，这只小狐狸又怎能熬过十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