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七章 如梦如幻 十四
未觉池塘春早梦，阶前梧叶已秋风……
时间总是很快，快的让人无法察觉。两极之地，这个日夜不分，时间不走的地方，也是如此，昔日的思奕，一个名扬天下的青年才俊，一个被人唾弃的阶下囚，现在，在这个没有仙家修为的日子里，身体却没有停止成长，反而已经成了一个年轻人，恢复了往日的风采，却多了几分沉稳。
一片黄叶慢慢飘荡，在风中飞翔，又在视野里落下。一名身穿兽皮的年轻人，手持一把长剑，剑挂铃铛，在树下一板一眼的练习凡人剑法，招招有力，虎虎生风。
“思奕，过来吧。”一袭白衣的男子，千年如一日，站在不远处平静的看着，看着这个年轻人练习剑法，遂招了招手。
思奕将长剑收起，来到了男子身边，问道：“到了开饭的时间吗？我去斩杀一直猎物回来。”
男子笑着摇摇头，慢慢说道：“这‘秋风谷’的异兽，现在看见你，都像看见催命鬼一般，哪里还敢出来，来吧，我已经在别处抓了一只猎物，我们回去烤了吃吧。”
思奕点点头，还和当年一样，与男子闪动身形而回，又回到了草屋前，这里的“剑魄石”还是那番模样，草屋依然破旧。
拿过男子递过来的食物，洗剥干净，二人席地而坐，便烤食起来，这时候，男子悠悠问道：“你在这里多长时间了？”
思奕想了想，将长剑解下，放在一边，低声回道：“我也不记得了，只是大概依稀模样，自己饱餐了二十余只大鳞蟒，吃过三十余只问天蜥，还有一些其他的东西。”
“恩。”男子点点头，“这样算起来，你已经来了五年多了，外界也不知道变的怎样。”顿了顿，放下手中的肉食，又问道：“五年来，你练习了多少凡间剑法？”
“习得听风剑法、大无相剑、武当剑、峨眉入门剑，和其他小宗门剑法无数。”
“你可知，我为何让你练习凡人剑法？”
“凡人剑法，崇尚武学，这‘武’道一脉，我剑修士也是从中演化而来，需得打好基础，才可入道。”
“这五年以来，我让你修行凡人武术，体悟武学真谛，是想你有着扎实的武学功底，此外，这里的天地灵气怪异，想必你已经知道了，但是你又能吸收多少呢？”
思奕大吃一惊，这里的灵气已经多次感悟过，一点动静都没有，如何能谈的上吸收？
男子看他这副模样，心中不免一叹，然后继续说道：“这里面积之大，让人难以想象，你去过的地方最多只有三成，你的历练结果，你体会到了什么吗？”
听完这句话，思奕苦笑一声，这五年以来，无时无刻不在体会这两极之地的威名，敞开衣衫，看了看自己身上，大大小小有数百处伤口，大如胸口处，小如手腕上，遍地都是被这里丛生的异兽所伤。
这些年来，自己穿过高山，越过丛林，走过各种形形色色的环境，体会过数不胜数的危险，好几次，都在死亡的边缘徘徊，要不是男子拉他一把，其结果，自己连想都不敢想。不过相比凡间，自己也见识到了许许多多珍禽异类，算的上是大开眼界了。
看着思奕这副模样，男子心中更加叹息，看来此人在这艰苦卓越的环境下，反而体会不了剑道的真谛，看来要用点非常之法了。于是站起身来，看着思奕的眼睛，说道：“也罢，今日，就算你出去吧。”
思奕大吃一惊，以为自己听错了，现在就要出去吗？可是自己还是凡人之身，如何能出去？
男子笑着摇摇头，轻轻说了一句：“跟我来。”
说完，转身就往山下走去。思奕随后就跟上，这一次，二人并没有和往常一样消失，而是来到了蓝草地上，男子弯下腰，随手捡起一根树枝，然后回过头来，认真的说道：“来吧，打败我，然后，送你出去。”
“啊？”思奕仿佛听见了天方夜谭一般惊讶，随后疑惑的说道：“这是玩笑吗？这不好笑。”
男子单手树枝一横，一股凌厉的剑势散发出来，冷冷的重复一遍：“来吧，打败我，然后出去。”
看来这架势，是认真的，思奕咬咬牙，铃音一响，将背后长剑亮出，高举至身前。男子一见，冷涩的笑容划过嘴角，身形仿佛未动，但是思奕眼前一阵虚影闪过，耳边只听得“叮”的一声响，身体就被横着撞飞了出去，也不知压倒了几棵花草。
站起身来，思奕心中一阵无奈，实力的差距实在是太大了，比那九天之高、幽冥之深还要大。男子却不管这么多，反而慢慢走到了面前，将树枝当剑，一剑当头劈下。思奕勉强的横剑一撑，巨力传来，自己的双腿都陷入了土中。
“告诉我，剑路七言，是哪七言？”男子厉声高喝一声。
“坚毅、勇气……”思奕咬着牙，顶着巨大的压力回答道，还未说完，自己又被撞飞了出去。
男子不顾身份，不顾形象，如影随形，随后而至，树枝又是刺了过来。思奕顾不得嘴角的鲜血，堪堪挡过，“公平、尊严……”
身子一低，男子用树枝反手抽了过去，听见“咔嚓”一声闷响，思奕的左小腿给抽断了，痛的自己直咧嘴，然后痛苦的说道：“冷静、信任……”
男子高高在上，看着半跪在地上的思奕，冷然又问：“你的勇气在何处？你的冷静又在何处？”
豆大的汗珠从额头落下，思奕咬着牙说道：“这差距……太大了……不是说勇气就能战胜的。”
“那么我现在就告诉你。”男子轻蔑的说道：“这时候，你就要学会最后的两言，信任和信念。”
“信任谁？”
“信任你的剑，它也是你唯一的伙伴，将伴随你生生死死。”
思奕心中苦笑连连，这是什么话，自己信任这把怪剑？难道就能弥补这天与地之间的差距吗？
可是男子却不给他考虑这么多的机会，树枝又迎面压下，高声喝道：“古来剑者皆有名，告诉我，思奕，你的剑，以何名而战？”
巨大的压力冲击着自己的身体，每一寸骨节都在吱吱作响，将黑色长剑顶住，口中被压的，连只言片语都吐不出来。
男子反手一挑，将思奕的身体，无情的高高挑起，丢了出去，随后一道凌厉的剑气，打穿了思奕的左手手背，鲜血如同决堤的洪水，顺着手背流了下来。这一刻，思奕真是狼狈到了极点，心中一种久违的沮丧感又出现了。
眼睁睁的看着男子的脚步越来越近，默然而又凌厉的杀机越来越盛，心中一丝丝的绝望和悲伤又告诉自己，看来自己是没有办法回到凡间，寻找萧萧了。
“你，在悲伤吗？”这时候，那个曾几何时宛如天籁的声音又出现了，思奕的心中为之一颤。
随后，一袭白衣，欧阳娉婷那翩若惊鸿，婉若游龙的曼妙身影再次出现在背后，一脸的神态，还是那样的悲伤，那样的忧愁，带着近乎透明的身形，低下头来，轻轻说道：“我又感受到了你的悲伤。”
男子看到这样的场景，表情微微一愣，站在了原地，似乎心有所想。这时候，欧阳娉婷在耳边低语：“相信我吗？”
看着这样的情形，思奕从痴迷中清醒过来，忍住身体的痛疼，苦笑着说道：“相信你又如何？我连站都站不稳，左手也已废，只有单手持剑，似乎也抓不住了。”
“你相信我吗？”欧阳娉婷不管不顾，又重复的问道。
“恩？”思奕不明所以，结结巴巴的回答道：“相……相信。”
“那便行了，其他的，交给我了。”欧阳娉婷伸出双手，从背后默默的握住自己，思奕只感觉一阵冰凉的气息划过，心中莫名的一阵悲伤，那一刻，他明显的感受到了，身边的天地灵气，那些曾经如同死水一般的灵气，又重新跳动起来，疯狂的涌入体内，充斥着自己每一处干涸的经脉。
一声低喝，思奕身子一沉，身形闪动，一个标准的峨眉入门剑法，刺向了男子面庞，男子一直沉迷于刚才的思考，乍一回过神，心中些许惊讶，但是很快顺势右手一拨，将这一剑，拨到一边。
口中冷笑一声：“不错嘛，找到了一把生魂之剑，不过你以为靠着它，就能胜利？”
这时候欧阳娉婷皱了皱眉，说道：“这个人，很强……”
思奕点点头：“他不是一般人。”
男子当先在用树枝劈下，高喝道：“告诉我，你以何名而战？”
被欧阳娉婷的紧握住的双手，顺手横剑一档。男子不依不饶，继续喝道：“信任，你学会了，你学会了信任你的剑，那么就告诉我，最后一言，你的信念何在，你心中的信念为何？你又以何名而战？”
这句话问的思奕心中一片茫然，何为而战？为复仇？一想到这黑暗的东西，心中反而没有了斗志，似乎忘记了什么重要的东西。男子哈哈大笑，又用树枝劈下，连连追问：“告诉我，你心中所想，告诉我，你的长剑为何出鞘？”
看着欧阳娉婷那楚楚可怜的身影，看着自己身上无数的伤疤，自己心中怒火一闪而逝，反而恢复到以前那种悲伤的表情，此时此刻，面上表情沉静如水，口中缓缓答道：“我为忧伤而生，我为绝情寻剑，我哭泣，我悲伤，我沮丧，我痛苦，我以情之名出剑，以此了断我的残生。”
“我名……”欧阳娉婷缓缓说道。
“残情……”思奕接住下句，这时候天上云彩疯狂涌动，似乎也在为他而哭泣，大量灵气涌入身体，在丹田处汇成金丹，似乎找回了当年的修为。
但是这远远不是尽头，灵气还在涌入经络，体内金丹出现道道裂痕，直接饱满破碎，那一刻，思奕的头顶三道清气上扬，直冲斗牛之间，此乃三花聚顶之相，那一刻，剑护上铃铛叮咚一声清脆唱响，体内灵气散尽，但见一个半寸大小的青绿色婴儿神情肃穆，怀抱长剑端坐于丹田之处。这就是，碎丹成婴，自己，再一次踏入仙家大道。
思奕神情不变，面沉如水，和欧阳娉婷一同，身影一闪，与男子分开。
那一刻，天地之间又恢复了安静，男子低下头，看了看自己的右手，“咔嚓”一声，树枝断裂，散落成了齑粉，跌落于尘埃之中，于是笑了笑，转过身来，轻轻说道：“这才是我剑修士。”
思奕闷哼一声，再以坚持不住，终于倒在了泥土中，昏迷了过去，刚才这一击，耗尽了太大的精力。只留下欧阳娉婷一人，原地站着，一脸关切的看着自己。
“原来是你。”男子看着欧阳娉婷，似笑非笑的一句。
“哦？”欧阳娉婷似乎很奇怪，转过头来，看向了男子，疑惑的问道：“强者，你认识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