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我要下乡去
一年一度的征兵马上就要开始了。
部队子女基本上都是内招。入伍的手续很简单,填个表,象征性的做个体检,领了军装,然后就在家等着新兵训练时去报到。而且由于征兵是在期末考试之前,所以凡是要参军的同学都不用参加考试,到时候学校直接给发毕业证就行了。所以从办了入伍手续到走之前这段时间,这些同学来不来上课学校根本就不管。
林海必须在填表之前做通父母的工作。
此前,林家一直没有怎么议论林海当兵的事,好像这都是在情理之中。只有一次林思远偶尔提起过林海当兵就要到基层连队去,而且不能在自己所在师。
但该说的还是要说。这是一个星期天的下午,当全家坐在一起吃饭时,林海抛出了他的重磅炸弹。
“爸,妈。我不想去当兵。”
“嗯?”家里的空气凝固了。
“我想毕业了以后去下乡。”
“不行。”随着母亲曲静的喊声,空气爆炸了。
“你傻了呀?放着好好的兵不去当,要下什么乡?地方上多少孩子想去当兵还不行呢。”母亲继续道。这是林海意料之中的结果。
“那你们就想办法让我去上大学,反正我不想当兵。”
林海知道,让儿子上大学,才是父母心中最理想的选择。他拿这个将了父母的一军。果然,一听林海提上大学的事,曲静叹了一声就不再说话了。
林思远此时发言了。“林海,你也知道,上大学要有两年以上的工作和下乡时间,还要表现好,经过层层推荐,这不是一下能办到的事。就算到了两年,想去上大学的人又那么多,比提干都难,轮到谁去都还不一定。”
林海道:“可如果我要是下乡去,两年以后肯定可以上大学。”
“你就这么有把握?”父母同时问道。
“当然”。林海道:“我考虑过了,我如果去下乡,特别是要到艰苦的地方去,肯定会引起各方面的关注。我要是能严格要求自己,再干出一些成绩来,入党首先是没有问题的。地方上大学的指标多,到时候专门去要一个应该不会有什么问题。也不会象在部队里那么显眼。”
早点入党也是林思远两口子对儿子的期望。再加上能上大学的事,这个诱惑足以让他们动心了。
曲静道:“可是农村很苦,你又想要干出成绩,那就得安安心心的在那里干两年,这个苦你受的了嘛?”想让孩子好,又不想让孩子吃太多的苦。这是所有母亲的通病。
林海道:“吃苦我不怕,就那么两年时间,别人能受得了,我凭什么就受不了?何况又不是走的很远,逢年过节还可以回来,你们也可以去看我。”
林思远对此还是有些顾虑,他道:“拿你不去当兵而是下乡来换入党上学,这个代价太大了一些。再说入党还好说一些,表现好了就可以。可专门要一个指标上大学的事还是有些问题,这不好直接去找地方领导张口。一步不慎可能就会影响你的终身,还是要好好考虑一下。”他是一个思维周密,同时又较比有原则的人。而且在这重要时刻把平常埋在心里的对儿子的关爱不觉得也表露了出来。
“爸,你不是和地委的宋伯伯很熟吗?”林海指的是平阳地委书记宋汉杰。
“是。他原来是你姑父的部下,南下时是团政委,后来留在了地方。这两年为军地关系的事也没少打交道。”林思远道。
“我有一个办法看行不行?”林海就对父母详细讲述了自己的计划。
听完了林海的计划后,林思远夫妇都用惊诧的目光看着他。“这儿子怎么突然就变得这么精于算计了?说出的计划一步套一步,连一般大人都想不出来,可他现在还是一个十六岁的孩子。也不知算是谁的遗传?”
“老林,我看林海说的办法可以试试,今天是星期天,我先打个电话,如果宋书记在家,我们等会就去找他。”曲静显得有些迫不及待,她倒不是真想让儿子去下乡,这件事她暂时还没考虑好。她是急于想去验证一下儿子的计划到底有多大的效果。
得知宋汉杰晚上在家后,曲静就准备了两瓶好酒。到了晚上六点多钟,一家人坐上一辆北京吉普,直奔了地委小家属院。
地委书记宋汉杰和爱人孙云霞在家门口热情地迎接着林思远一家的到来。宋汉杰都五十开外的人了,孙云霞也四十五六了,但却一直都没有孩子,所以就特别喜欢小孩。孙云霞见了萍萍就一把就将她抱了过去,连水也顾不得给客人倒。
林海见到宋汉杰苦笑着摇了摇头起身要去到水时,忙抢上前去说了声:“宋伯伯,让我来。”然后先倒了一杯茶放到了父亲面前,再把宋汉杰的茶杯里续上了水,最后又倒了两杯白开水,看孙阿姨连摆着手示意不要,就给母亲送了一杯,自己端了一杯,就挨着父亲坐了下来。
宋汉杰一面在和林思远寒暄着,一面留心看着林海在那里忙。待林海坐下来后他赞扬了一句:“这孩子懂事。”
一阵闲话过后,宋汉杰问道“老林,今天来有什么事,请尽管讲。”不是年节的,林副政委一家上门来肯定是有什么私事想说。虽然有老首长的关系在那里,可林家从未因私事找过自己。这次倒不如自己先开个口,免得让客人为难,同时也表示了对林家事情的重视。
见宋汉杰主动问,林思远便说道:“老宋,是这么一回事。我们家林海马上就要高中毕业了,本来是要安排他当兵去的,可是这小子突然提出来不当兵想要下乡当知青去,态度还很坚决,我们怎么劝都不行。我们就想来听听你的意见。”
听林思远说出的竟是这么一件事,宋汉杰不禁愣了。连一旁抱着萍萍和曲静聊家常的孙云霞,也转过头来看向这边。
宋汉杰想了一想,就向林海道:“小海,你可不能一时头脑发热,下农村可不是一件好玩的事。你了解农村吗?你了解农民的生活吗?”他觉得林海可能就是听看了广播报纸上的宣传,想寻求刺激赶时髦。几天热乎劲一过就会没了兴趣。还不如让他早早打消了这个念头。所以他接着又道:“老林、小曲,咱们这关系也不算是外人,在家里咱们就说实话。前两三年大家还把上山下乡看成是意见一件荣耀的事,可如今是全靠政策卡在那才去下乡,但凡能找到一点借口的人能躲就躲。每年为知青下乡和知青招工、招兵、上学的事不知有多少人在走后门,上访告状。你们最好是不要来凑这个热闹。”
“是啊,小海还是当兵去好。林副政委,小曲,你们可不要由着小海乱来。”孙云霞也插话道。
曲静道:“我们也是这样劝他的,可他就是不听。不过这孩子说的也有一些道理,我们也有一点拿不定主意。真让人操心。”
“哦!还能说出让林副政委两口子都觉得有道理的话来,我倒是要听听。”曲静的话让宋汉杰来了兴趣。他相信报纸广播里的那些大道理是打不动林思远和曲静的。
“好。宋伯伯如果想听,那我就说了。刚才宋伯伯不是问我了不了解农村吗?我就从这说起。”林海道。
“我知道农村苦,也知道大部分农民的日子不好过。但我现在更想说的是为什么会这样。?我认为主要有三个方面的原因。”说到这里林海顿了一下。除了萍萍仍在啃着梨外,屋里所有的人都聚起了精神,想听林海继续往下说。
林海看开篇有了效果,便又接着说道:“第一个原因,是因为国家实行了重工轻农,以农养工的政策,致使农村集体和个人的负担过重,农业得不到休养生息的机会。第二个原因,是在分配制度上没有很好的贯彻多劳多得的原则,普遍还是在吃大锅饭,干多干少一个样,社员的积极性没有被充分调动起来,造成了粮食产量长期徘徊不前。第三个原因,是受政策的限制性太多,各级都片面的强调了以粮为纲,从而不敢去发展其它方面的产业,包括了社员家庭养殖业。城里的人有钱买不着肉、蛋、油,而种粮的却守着粮食吃不饱,守着钱袋没钱花。指导思想和政策出了问题,再加上极左路线的干扰,如此农村怎么能不穷?宋伯伯,这三个原因您看说的对不对?”
林海的话刚一说完,宋汉杰猛地一下就从沙发上站了起来,林思远,曲静也不可思议的看着儿子。整个客厅里只有宋汉杰来回的的脚步声。
宋汉杰在地方当领导二十多年,何尝不知农村贫困的多种原因。即便是林思远这样的军队干部对此也能说出一二来。但象林海今天这样深刻而又精辟地把这些原因概括出来,则使人眼前一亮。他们自认为是没有这个能力的。他们甚至在怀疑刚才听到的话,是不是从眼前这个大男孩嘴里说出来的。
林思远清醒过来后对林海问道:“林海,刚才你说的这些,是你自己想的还是从别人那里听来的?可要对我们说实话。”
林海委屈的道:“爸,你怎么也不相信我。你想想,我认识的人里面有谁会教我这样说,这都是我看了书以后,再结合学农时的体会自己想出来的。”
曲静搂住了林海道:“妈相信你。我儿子大事上从来不说谎。”
宋汉杰停下脚步问林海道:“小海,问题你是看出来了,但你考虑过没有有怎么样来解决这些问题?”
林海回道:“我考虑过,除了第一个方面外,其它两个方面应该有办法解决。但具体采用什么方法则要在充分了解了当地的实际情况以后,因时因地采取对策,才能制定出切实可行的办法来。”
宋汉杰道:“有很多事政治条件和政策规定都是不允许的。不然大家早就干了。这个问题怎么解决?”
林海道:“我们要是等着条件许可那就什么事也干不成了。我们自己要善于利用现有条件来创造新的条件。国家政策也没有说不让多产粮食多产肉,也没有说社员家里就不能多几个钱。在制定办法时要讲究方法和策略,首先要抓粮食增产,再抓集体社员增收和思想文化建设。大的方面不违背,小的方面搞变通。红旗高举口号照喊,你革命我比你还革命。等多产了粮食,国家、集体和个人都得到了实惠,社员的精神面貌也得到了提高,到那时谁再想反对也不好办了。除非是国家的根本政策有了改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