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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9章 ·Isabella·

    当早上9点从伦敦离开的火车到达伍德斯托克时,已经是中午12点了。由于从火车站搭乘马车赶到布伦海姆宫还要一个小时,于是,马尔堡公爵便决定在车站旁的小酒馆里吃一顿简便的午饭。伍德斯托克的市长——伊莎贝拉十分惊讶这个职位竟然不是由马尔堡公爵承担,直到她后来通过谈话明白这不过是个虚职,更像是一个小型的秘书团,连同镇长身后一起前来的市议会成员一起,他们做出的任何决定都必须通过马尔堡公爵的同意——带着市议会成员来到车站迎接公爵与她。短暂地寒暄过后,那位叫做普威尔的市长,以一种伊莎贝拉绝不可能错当成为冒犯的恭敬语气,向她说道,
    “公爵夫人,我想您会非常愉快地得知,伍德斯托克在美国成立以前就已经具有市长与市议会了。”
    公爵扭开了头,不知是为了掩盖忍俊不禁的笑容,还是不忍心看伊莎贝拉脸上此时的表情,后者感到自己被深深地冒犯了,但她还是挤出了一个礼貌的笑容。
    “很高兴得知这一点,普威尔市长。”
    谢天谢地,马尔堡公爵婉拒了普威尔市长让他们前去他家用餐的邀请。伊莎贝拉想着,也许美国人有时的确显得粗鲁了一些,然而这些英国人无知起来也同样地令人气恼。
    至少普威尔市长还算恭敬。康斯薇露说道。我在1894年来到英国的时候,有一位上了年纪的侯爵,记不清是哪一位了,在晚宴餐桌上坚持认为南北战争的两方分别是北美洲与南美洲,无论我如何向他解释,他都不认为这实际上是一场内战。
    马尔堡公爵决定要用餐的小酒馆离车站很近,不过只有几百米的距离,然而他们刚走进去,伊莎贝拉就不由得惊呆了。
    经过两个多月连纽扣都不用自己扣,几乎所有的大小事情都有女仆为自己代劳的奢华日子,伊莎贝拉还以为自己已经逐渐开始适应了上流社会的生活方式,但眼前的这一切,令她清楚地意识到,从前她以为早已摸到了天花板的奢侈,不过是真正优越的及格线。
    上一次来到英国的时候,她的身份还不过是一个富有的美国女继承人,大部分的英国人也只把她当做一位普通的女士看待——甚至有时她还能感到英国人隐含在言行谈吐中对于他们眼中的暴发户美国人的鄙夷与不屑。如今,作为身份已经变为尊贵的马尔堡公爵夫人的她,英国人的态度简直有了一百八十度的转变,从过去表面上的应付礼节,迅速变为如今谄媚的处处讨好。
    至此,她才明白,为何美国有那么多富庶家庭哪怕付出巨额嫁妆也要让自己的女儿嫁给贵族,那种由头衔而带来的人们的尊敬与谦卑,是多少钱都无法换来的。
    当她走进这家小酒馆,还没来得及看清楚墙上挂着的究竟是一头母鹿还是一头野猪,就听见一片木椅在地上划拉的声响,即便在白天也略显昏暗的酒馆里忽然齐刷刷地竖起了乌央乌央的几十个脑袋,纷纷脱下帽子向马尔堡公爵与她致意,嘴里喃喃地喊着“公爵,公爵夫人”等句子,架势恍然犹如维多利亚女王亲临了一般。
    公爵的确是除了皇室以外英国最尊贵的贵族阶级。康斯薇露在心里对她说。马尔堡公爵又是伍德斯托克的实际土地控制人,这些人表现得如此毕恭毕敬也不奇怪。
    不仅仅只是毕恭毕敬。伊莎贝拉一边跟在有如一只昂首挺胸巡视领地的狮子般的马尔堡公爵身后,向酒馆最深处的桌子走去,一边对康斯薇露说道。从我们抵达伦敦开始,每个见到我的人对我的态度都能被称得上是毕恭毕敬,但这些人——我说不好,他们表现得就像是——好吧,“敬畏”是一个可以拿来形容的词。
    在几百年前,这些人名副其实就是从属于你的百姓。康斯薇露说,飘在她的身后。哪怕时代已经产生了改变,公爵不再对自己的领地有着直接的控制,那种从属感还会一直在这些人的血脉中流传着。就像我的母亲,即便黑人已不再是奴隶,他们在她的眼里仍是不可触碰的脏污之物,有些事情不历经鲜血与炮火是无法洗清的,然而有时即便如此仍然洗刷不掉历史的痕迹。
    直到马尔堡公爵与伊莎贝拉都落座了以后,这些村民才坐了回去,谈话声也比适才小了许多。然而,伊莎贝拉才喘了一口气,一个中年的村民就从桌子上站了起来,走到了他们面前。他手里捏着一顶边缘已被磨得破破烂烂的粗呢子软帽。先各向马尔堡公爵与伊莎贝拉各欠了欠身,他才开口了。
    “午安,公爵阁下,公爵夫人。欢迎您们回来,不知你还是否记得我——”
    “别说胡话,查理,我当然能认得出你。”马尔堡公爵说话的语气十分温和,大大出乎伊莎贝拉意料,她一直以为公爵那样的冷漠态度不管对上谁都是一样的,“很高兴你决定过来打声招呼,有什么事吗?”
    “是这样的,公爵大人……并非我有意推迟……”那个叫做查理的男人吞吞吐吐地说道,“也不是我特意要拿这样的小事来打搅您,只是您难得出现在村庄里……”
    “查理,如果这是关于今年的租金……”马尔堡公爵叹息了一声。
    “是的,是的,公爵大人,我正要说到呢。您看,尽管今年大家收成都不错,我家也得了不少……但是茹思才三个月,玛利亚也不过一岁半,而艾尔希又怀上了另一个孩子,我没有多余的帮手,今年收成还得从别的村子里请两个年轻小伙子过来。休与帕崔克实在太小,帮不上什么忙,这儿那儿的开销实在太大了……前两天,我的茹思生病了,又咳嗽又发烧,小脸比烧热的火钳还要烫手,整夜整夜地哇哇大哭,可我都不敢带她去医院。‘让这苦命孩子撑一撑吧,艾尔希,也许上帝不会夺走我们的孩子,’我这么说,‘咱们家剩余这点钱还要交给公爵阁下的。’但是艾尔希说,‘查理,公爵阁下是个好人,你去说说,也许他会再宽容我们一些。’于是我就来了,公爵大人,能请您行行好,今年的租金也让我暂缓上缴吗?我本打算写张条子给您说说情况,可我又担心纸笔不能让您了解到我们窘迫的现状……”查理半躬着背,额头都快要碰上餐桌,神情卑微到了极点,让伊莎贝拉看了着实于心不忍。她想说点什么——换做以前她早就开口了——但是想起马尔堡公爵之前说的话,一句话到了嘴边,最终她还是咽下了。
    明智的选择。她听到康斯薇露在她内心说。你现在还不知道作为一位公爵夫人这种时候该说什么,该做些什么,
    “查理,并不是我不讲道理……”
    “我绝对没有那个意思,公爵大人。”
    “……只是你已经拖欠了5年的租金,从你的第一个孩子出生开始——休,那是他的名字,对吧?”
    “是的,公爵大人。”
    “很高兴听到你每年都能多增添一个孩子,查理。但我不能对你一直这么宽容下去。墨菲家有六个孩子,但他们家也不过是在双胞胎出生的那一年欠了一些租金交不上来,他们如今该怎么想呢?”马尔堡公爵的语气仍然很温和,伊莎贝拉对他竟然如此熟悉村庄里的佃户状况这一点感到极其的惊讶,“不如这样吧,查理,我会让爱德华与你约一个时间,你可以过来布伦海姆宫,坐下来好好谈谈你与我该怎么解决这件事。”
    眼泪突然从查理的眼中流出,吓了伊莎贝拉一跳。
    “求求您别中断与我的条约,公爵大人。”他抽噎着,含糊不清地低声说着,就像一条狼狈不堪的流浪狗,正扑倒在过路人的脚下恳求一口吃食,“里德家一百多年前就是丘吉尔家族的佃户,我们世世代代都耕种那片土地,而我打算让我的儿子也这么继续下去,还有我的儿子的儿子……您将我们赶走了,没有别的村庄,没有别的勋爵会愿意接纳我们的。公爵大人——”
    “查理,”马尔堡公爵语气里的温度骤然下降了,“我说了,你与我会另约一个时间好好谈谈这件事。”
    啜泣立刻就止住了,查理又是畏惧,又是惶恐地看了马尔堡公爵一眼,低声喃喃了一句“公爵大人”,就拖着步伐离开了,他甚至没有喝完还放在吧台上的半杯啤酒,便消失在门外刺眼耀目的日光中了。等他一走,伊莎贝拉就立刻转向了马尔堡公爵。
    “他五年来欠了多少租金,”她压低了嗓音问道,“我来替他付清。”
    “听听,出身富可敌国的范德比尔特家族的马尔堡公爵夫人发话了。”公爵傲慢地瞥了她一眼,语气迅速从适才与查理说话时的柔和转变为了不带任何感情色彩的冷淡,“多么仁慈,多么大度,查理早该来求你才是,也费不着在我面前演那么一出戏。”
    “演戏?”正在随身的手包里寻找着支票本的伊莎贝拉闻言愕然地抬起头来,“他为什么要演戏?你对每个佃户的情形都那么了解,他总不会蠢到在你面前撒谎——”
    “噢,不,查理没有那么愚蠢,实际上,查理比你刚刚看到的那副模样要聪明得多。他完全知道自己在做什么,恐怕他在酒馆遇上你与我也绝非偶然,是一早便埋伏在这的。”这时,酒馆的主人端上来了两大盘香气四溢的白汁烩香草煎牛扒与炸土豆,外加一篮子面包,恭敬地放在他们面前。
    “公爵大人,这是我亲自下厨为您做的,没让我那蠢蛋儿子动手,您也有十年没在这儿吃饭了,但我还记得您的口味喜好。格蕾丝听说您要在这儿用餐,赶紧跑回家去将今天早上才做好的面包送来了,您过去一向都对她的手艺赞不绝口,这也是她记得的。”
    “劳你费心,劳埃德。”马尔堡公爵微笑着向他表示感谢
    劳埃德又向伊莎贝拉欠了欠身,一双粗糙的大手在身前紧张地搓来搓去,“公爵夫人,午安,您的到来使得我的小酒馆蓬荜生辉,伍德斯托克的人们都非常欢迎公爵夫人您的到来——我并不知道公爵夫人您喜欢什么口味,又不便打扰公爵与查理的谈话——希望您能对我为公爵夫人您准备的食物感到满意。”
    “她会喜欢的,劳埃德,谢谢你。”
    公爵说着,打发走了酒馆主人,他一转向伊莎贝拉,脸上笑容马上就消失了。
    “为什么我们不吃完再谈论有关查理的话题呢?”他说着,拿起了刀叉,“我实在讨厌如此美味的食物浪费在这样一个无趣的话题上。”
    “如果他说的是实话,他又何必要演戏呢?”伊莎贝拉不依不饶地追问道,在她看来,查理的问题可比吃午饭这种事情紧迫多了。
    “你为什么不猜一猜呢?”公爵不耐烦地皱起了眉头,说道,“如果你猜中了,我甚至愿意免去他五年来的租金。如果没猜中……至少你也能让我安静地享用老劳埃德的牛扒。”
    “那好,一言为定。”伊莎贝拉极其认真地说道,公爵脸上闪现了一丝奇异的表情,又迅速被他收敛到平静的面容之后。
    你知道他认为你这样认真是一件很可笑的事情,对吧,伊莎贝拉?在她身边坐下的康斯薇露如是在她心里说道。
    反正许多我做的事情在他心里看来都是个笑话,而这件事至少可以帮助到其他人。伊莎贝拉咬着牙在心里说,而手上则稳稳地切下了一块牛扒。自从前一天他们在贝尔蒙德卡多根酒店吃晚饭时,伊莎贝拉不小心将刀子敲在盘子上而惹来了公爵一个极其不屑厌恶的眼神以后,她就特别注意自己吃饭的仪态。
    看马尔堡公爵的语气,他似乎认为这个叫查理的男人已经不值得他一再宽容下去了,甚至就连适才他言语中所描述的惨状也不过是一场演戏,但他又的确有一个怀有身孕的妻子,以及四个嗷嗷待哺的孩子……康斯薇露沉吟着。我也不明白你提出的那个问题,如果他没有撒谎,他也没有为此而演戏,不是吗?
    伊莎贝拉瞥了一眼身旁的马尔堡公爵,他正一小口一小口地就着面包吃着盘子里的牛扒,除开那过分优雅矜持的动作,他看上去倒与其他在这家酒馆里用餐的普通人并无二样。可惜了,伊莎贝拉看着他俊美的侧脸,心想,他若不是公爵,只是一个英俊潇洒的乡下男孩,他的人生不知要多几许乐趣。
    也许他们如果能以两个平民的身份认识,一切都会全然不同。
    伊莎贝拉!康斯薇露在心里叫唤着她。你在想什么呢?
    抱歉,我走神了。伊莎贝拉说道,迅速移开了视线,尝起了自己的食物,公爵愿意来这儿吃午饭显然是有道理的,酒馆主人劳埃德的手艺非常不错。
    吃了几口,也思考了一会,伊莎贝拉再次开口了。
    你还记得之前公爵说的话吗?他说查理知道他在做些什么,也就是说,查理是故意在大庭广众之下向公爵诉苦。或许是指望公爵出于不想在公众场合处理这种事情的理由,就会直接就同意他的请求——难道说,其实查理是给得起租金的,他不过是个狡猾的无赖,想利用自己的家庭情况来博得公爵的同情?
    我不这么认为。康斯薇露说道。公爵看起来似乎对他的佃户都了解得一清二楚,如果查理只是赖着不想付租金而非真正遇到困难的话,公爵该不会容许他拖欠整整5年的租金——想想看,公爵阁下就连已经开始漏水的布伦海姆宫屋顶都无力修缮,一个佃户五年的租金对他来说该是一笔重要的收入。
    你知道一个佃户该付给他的主人多少租金吗?伊莎贝拉问康斯薇露道,后者表示了否定。
    “查理应付给你多少租金,公爵大人?”于是伊莎贝拉只得开口了,公爵瞥了她一眼,拿起餐巾擦了擦嘴。
    “查理的农场,在整个伍德斯托克中,面积仅仅小于墨菲家的农场,而他所得到的土地则是整个村庄中最好的。因此倘若我不算他拖欠金额所带来的利息,仅以每年的租金来算,他应付给我500英镑。也许听上去有点多,然而,我可以向你保证,他的土地所能产出的价值远远超过这个数额。”
    也许查理一直交不上租金是因为他好吃懒做,所以一直无法赚到足够的钱。康斯薇露说。因此,他才妄想通过演技来打动公爵,继续拖欠自己该交的钱财。
    那听上去像个傻子才会做的事情。伊莎贝拉说。
    闻言,康斯薇露沉默了,过了好一会才开口了。我想不出别的合理的解释了。她说。
    我也是。在心里叹了一口气,伊莎贝拉看看自己盘子里快要吃完的牛扒,意识到这一次,她或许不能如她所想的那般帮助到可怜的查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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