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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三章
薛瑶自行找了个椅凳坐下。
房里除了顾浈的贴身丫鬟,再没有其余外人。
薛瑶本就是个心直口快的性子,她也没觉得自己需要给顾浈留什么余地。
听到顾浈的问话,薛瑶小鸡啄米似的点头,含笑着说:“谁恶毒就说谁啰,顾浈姐姐在瞎紧张什么。”
顾浈抿了抿唇。
她的养气功夫比薛瑶要好太多。
顾浈亲娘早逝,父亲在她还是襁褓之时,便娶了南阳郡主过门。
继妹顾湄和顾浈的年龄相差无几,两个岁数差不多的女孩儿,还不是一母所出,本就容易为了各种小事起冲突。
自己若不再大方一点,以她一个孤女之身,在顾府只怕难做人。
顾浈端端正正地坐在床边,她用手上的巾帕,帮床上昏迷不醒着的小妹擦了擦脸。
她细长的单眼皮微微弯了弯,友善地笑说:“你对我,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你一向不喜欢我和湄儿,我都知道。只是如今湄儿病重,瑶姑娘,还是嘴下积点口德吧。”
顾浈借力打力,一句话便将薛瑶口里的“恶毒”推到了顾湄身上。
薛瑶没接顾浈这个茬儿,她目露讥讽:“顾湄都病了,郡主和顾大人也不在这儿,真不知道你装贤惠给谁看。”
“你没有妹妹,”顾浈把湿掉的巾帕递给丫鬟,“你何尝能体会到我的心情。”
“如果我照护我的小妹,也让瑶姑娘看不过眼。那我真的,不知该如何是好了。”
顾浈冷声说。
薛瑶冷笑,直接不搭理顾浈了。
她一扭头,便见到那小猫咪仿佛傻了一样,呆呆地挪着小屁股坐在原地。
薛瑶立刻说:“十七,别在人家家里乱跑,否则,我可要向我哥告状了。”
薛瑶现在是看出来了。
小十七对自家哥哥那是又敬又畏,在重要的关口,要是把他抬出来,就和以前上学时,伙伴们喊“班主任来了”一样有用。
谁晓得,这招却忽然失了灵。
小猫正安静地坐在地上,她一眨不眨地看着顾浈。
十七那双猫眼儿里的瞳孔很圆,像是两大颗晶莹的葡萄粒,仿佛眨一眨就能流出汁来。
它的两只前爪规矩地放在身子前,半歪着头,它似乎正在打量顾浈。
薛瑶被猫咪在顾浈的眼前下了面子,她没好气说:“喂,小十七,你再不过来,就不要你了。”
小十七这才终于动了。
只是走一步三回头。
薛瑶都怕它完全被肉盖住的颈子撑不住那颗小猫头。
小十七慢吞吞地,终于走到了薛瑶脚边。
薛瑶迫不及待地抱起了它。
小猫不像最开始时,挣扎地那么厉害。
不,应该说,它根本就没有再挣扎。
薛瑶略微满意了些,觉得这是代表自己已经和奶猫混熟了。不过,为了惩罚她的不听话。
薛瑶还是狐假虎威地轻拍了拍它的屁屁:“以后叫你过来,你要听话,知道吗?”
小猫心不在焉地,不仅心不在焉,还无精打采。
它的视线,似有若无还是在往顾浈与顾湄两姐妹的方向看。
顾浈察觉到薛瑶怀里的猫在看自己,便笑说:“这是你的猫?很可爱呢,就是似乎不大听话。”
“是我哥的,它听我哥的话。”薛瑶干脆抬出薛向陵来。
顾浈还欲再言,薛瑶却已经站起身子。
她环顾了屋子一周,指向顾浈身边的丫鬟:“顾浈姐,让你丫鬟带个路吧,我要去趟茅房。”
顾浈的贴身丫鬟以眼神向顾浈示意,顾浈轻点了点头。
小丫头这才走到薛瑶身边,她福了福:“瑶姑娘这边请,奴婢带您去。”
薛瑶跟在小丫头后头。
“丹翠。”
薛瑶与丫鬟即将要走出房门前,顾浈却又忽然张嘴说道,“二姑娘的药应该煎好了,御医特地嘱咐过,那药趁热喝才管用。你先去厨房把药拿过来,再带瑶姑娘去。”
丹翠:“是。”
薛瑶虽然没有尿急到那个地步,但她真觉得这是顾浈在有意针对自己。
要让丹翠去拿药,你怎么不早说?
非到这时候才摆出主子威风。
薛瑶翻了个白眼,她假情假意道:“顾浈姐对顾湄姐,可真是情真意切呀。”
“自家姐妹嘛,”顾浈仿佛没听懂薛瑶话的意思,她豁达地笑说,“做什么都是应该的。”
薛瑶觉得自己都快被这朵白莲花恶心地要吐了。
只好用手摸摸猫头,以此来安慰。
丹翠很快拿着药碗回来了。
她亲手将药碗交到了顾浈手里。
薛瑶不可能上茅房还一直抱着猫,只好把小十七单独留在屋子中,并对它耳提面命“不许乱跑”。
小十七“喵”一声应了。
薛瑶这才跟着丹翠去了茅房。
两人一走。
屋子里顿时只剩下,顾浈、顾湄本人,以及顾湄本猫了。
顾浈上前去关上大开的房门。
她拿着碗,慢慢走向床边,打算喂顾湄这个病患喝药。
小十七便亦步亦趋地跟在她身后,每走一步,它的心便往下沉了一分。
说老实话,顾湄一直觉得自己是个胳膊肘往内拐的人。
以往薛瑶总是不分场合地,说顾浈待人处事都披着一张□□。
每到这时候,都是顾湄直起腰版,为自己姐姐声张正义。
顾湄自觉不是个没心肝的笨丫头,谁待她好,谁待她差,她都能一一分辨出来。
长姐顾浈与自己那可是十几年的姐妹感情。
顾湄仍然记得,上辈子的自己,大难不死,患瘟疫后还得以醒来,是南阳郡主不停抱着她哭。
郡主娘亲说,让她以后一定要记得对长姐好。
说她病的这些日子,除了自己这个做娘的,便是长姐夜以继日地陪在她身边,不离不弃。
顾湄当时感动极了。
她曾在暗地里咬牙发过誓,谁欺负长姐,她便和那人拼命。
之后的几年,顾湄一直都是那样做的。
也是那时候,她和薛瑶之间的关系变得越来越恶劣。
薛瑶从前还单只奚落顾浈,后来便连顾湄也一起奚落了。
顾湄不忍心自己姐姐受别人的气,每每都要和薛瑶斗成个乌鸡眼儿,反倒是顾浈,活得越发潇洒快意。
其实与谁斗,这都无关紧要。
让顾湄真正感到心里发怵的是。
适才薛瑶说“恶毒女人”的时候,她明显感觉到,顾浈心虚了。
她到底在心虚什么?
顾湄的目光死死地盯在顾浈身上。
顾浈正在喂床榻上的顾湄喝药。
她似乎没将身边那只胖胖的奶橘放在心间,顾浈拿勺子舀了药汁儿,往顾湄嘴边喂。
“我听说,世昭哥前几天向翰林院告了假,你知道吗?”
顾湄本猫被顾浈这突地开口吓了一跳,它还以为顾浈是在和自己说话。过了片刻,稍才反应过来。
顾浈这是在自言自语,或者说,她在告诉已经灵魂出窍的顾湄。
“世昭哥那么好的人,却总是被闵靖公夫人欺负。其实这样想想,郡主待我,倒算是不错了。”
顾浈目光惘然,她吐了一口长长的气。
顾浈在人前,为了以示与南阳郡主的亲近,向来是与顾湄一般,称呼郡主为“娘亲”。
只是原来在她心里,南阳郡主还是够不上做娘的标准吗?
顾湄的牙关绷紧了一下,她终于意识到,也许薛瑶说的是对的。
她与娘一样,从没有看透过,这个姐姐。
顾浈喂药喂到一半,忽然放下了勺子。
顾浈的生母是江南女子,长得眉清目秀,她与其生身之母长得尤其相似,也是身材纤细,楚楚动人。
她半垂首,手上的勺子在药碗里不停打了好几个圈,把那为数不多的药汁弄起了一圈圈涟漪。
顾湄不明所以地看着,不知道她到底是在弄啥。
顾浈却仿佛终于下定了决心。
她举起药碗,徐徐地吹了口药汁上滚烫的热气。
然后,她一手伸到发丝中,摘下了一枚绒花点缀的玉钗。
她用力取下簪头。
顾湄垫着爪子,伸长猫脖子看,只见顾浈那簪子原来是另有乾坤的。
顾浈用左手紧紧握着自己的右手,她闭上眼,轻轻笑了。
她对着碗边磕了磕那枚玉簪。
顾湄那双小猫眼,立刻眼尖儿地发现到了有粉末从簪子内壁中飘了出来。
是什么?
药吗,还是毒?
顾湄腾空跳起,来不及想顾浈的簪子里到底是什么东西了,她本能地开始“嗷嗷嗷”嚎叫。
顾浈似乎终于想起房里还有只猫的存在。
她手极快,先做贼心虚地收起了簪子。而后意识到,猫又不会说话,顾浈又故技重施,她的手紧紧捏成拳,细长的指甲在顾浈手心里留下了几道青紫的痕迹。
“奇怪,大白天关门干什么?”
这回,不等顾浈有动作,薛瑶的声音已经飘了过来。
顾浈利索地将簪子收进怀里,她将药碗放到一边去,神态很快恢复正常。
顾浈道:“回来得正好,碗里还剩点药渣,湄儿也喝不进了,丹翠拿去倒了吧。”
丹翠走到顾浈身边去,拿起碗往门外走。
顾湄这下不干了,她咬着丹翠的裙角,心烦意燥地“喵咪咪”“喵咪咪”叫。
丹翠跺了跺鞋面,似乎准备一脚踢开它。
薛瑶忙道:“你要做什么?这是我哥的猫,为了这猫,他可什么都做得出。”
丹翠笑说:“瑶姑娘多心了,奴婢哪会对您的猫做什么。”
“我看你们主仆俩都不是什么善茬,可不像仁义的人。”薛瑶对一个奴婢,更不会嘴软。
她弯腰抱起咬着丹翠裙角不肯放的小十七。
“你是不是饿了?”
薛瑶与薛向陵不愧是亲兄妹,连思路都是一样的。
顾湄着急啊,她不想让顾浈轻易毁掉这罪证!
重要的是,她到现在,连这碗里到底装了什么都不知道。
它以求助的目光看向薛瑶。
却没料薛瑶完全会错了意,她说:“我的猫不想在这儿继续待,我今日也来看过顾湄了,顾浈姐姐好生照护她吧。我是真心地希望顾湄能早日康复。”
顾浈不为所动地笑道:“应该的。待湄儿醒来,我会将你的好意传达给她。”
“这倒不必,”薛瑶一挑长眉,“我和顾浈姐不一样,没有到做好事非得人尽皆知的地步,顾浈姐听到就行了。顾湄知不知道,无所谓。”
顾湄对薛瑶刚刚升起的那一丝丝好感,又被薛瑶这嘴欠的几句话给消磨干净了。
难怪她老是喜欢不起薛瑶来。
谁会喜欢一个刺头呢。
顾浈道:“好。”
薛瑶拍拍屁股,便走出了房门。
她今日“纡尊降贵”地来到顾府,都是被亲哥给逼得。
去顾湄房里勉为其难和顾浈说了几句话,也是看在南阳郡主的面子上。
她对顾浈和顾湄,仍然没有任何亲近的念头。
毕竟一个是白莲花,一个傻大妞。
薛瑶也不想蹚进顾府的这趟浑水里。
薛瑶抱着猫走到前厅去的时候,正好碰上被薛向陵派去后院,打算叫薛瑶回家的丫头。
薛向陵也与南阳郡主进行完了友好会谈,两人遂一同向南阳郡主道了别。
南阳郡主本还想留他们一起用膳,被薛向陵找了个借口推脱了。
既然操心完了顾家的事情,薛向陵总要给自己留点时间,收拾他的猫。
薛向陵瞟了眼视线仍然黏在南阳郡主身上的小猫崽,他对薛瑶道:“给我抱。”
薛瑶:“啊?”
“我、的、猫,”薛向陵一字一字地掰开,他又重复了一遍,“给我抱。”
“哦哦哦。”
薛瑶被吓得吐出了一连三个“哦”。
她对小猫崽子投去了一个爱莫能助的眼神。
当着我哥的面,还敢对郡主献殷勤……
自求多福吧,橘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