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节

    按理来说,这水箱是要另行出灵石购买的, 但是拍卖场因为玄珏拿出了极品灵石的缘故, 在将鲛人交付给清问的时候,是准备毫不吝啬的将水箱以及灵液一同给清问的, 但是清问拒绝了——因为装着鲛人的水箱是无法被他放入了妖宠袋的。
    在收到鲛人的时候, 清问甚至都没有给对方解开束缚, 接手鲛人之后, 便直接就将对方丢入了妖宠袋内。
    妖宠袋是装妖宠的, 而鲛人并不是清问的妖宠,甚至他们两个之间都没有订立契约。于是等到这个值一块极品灵石的鲛人被他放出来的时候,呈现在清问面前的时候,便是一副鳞片在逐渐剥落,命不久矣的模样。
    双手被束缚在身后的鲛人侧躺在地毯上,大开大口的呼吸着,嘴巴一张一合的模样就像是一条快要渴死的鱼。
    蓝紫色的长卷发因为缺水的缘故而失去了光泽,一些垂落在地毯上的头发甚至因为鲛人呼吸产生的微风直接断落。脸上缺失了水分的细小鳞片变得透明, 干硬的鳞片要掉不掉的附在鲛人脸上。而他鱼尾上覆着的鳞片却正在剥落, 露出泛白的皮肉。
    大张嘴呼吸着的鲛人觉得他甚至能够听到自己鳞片掉落的声音, 然而他却连摆动一下尾巴挣扎一番都没有力气了, 此刻的他就连眨一下眼睛都觉得痛。
    在拥有的时候,从来没有在意过,而等到一无所有之后, 才发现曾经拥有的东西是多么的难能可贵。直到此刻,他才知晓平时于他而言已经习以为常的东西对他而言,居然是重逾生命的存在。
    侧躺在地毯上,他用自己仅剩的力气打量目之所及的地方,直到听到一声轻咳声,他才察觉到这个房间内居然有人。
    想要朝发出声音的方向望去,却发现自己连抬眸的力气都没有了,半闭着眼睛的他甚至觉得自己下一刻就要死去了,此刻的他是靠着意志力才勉强清醒着的。
    自将鲛人丢出妖宠袋后,一股咸腥气息便在整个房间内弥漫开来,清问歪头打量了一番躺在地毯上,宛若一条死鱼的鲛人。确定对方还活着之后,清问轻咳了一声,随即拿出一瓶自己存着的灵液,随即将灵液朝鲛人的尾巴倒了下去。
    灵液倒到鲛人尾巴上,不过瞬息间,便被鲛人的鱼尾彻底吸收了,原本已经几乎半透明的鳞片也因为这灵液,而渐渐的恢复了些许的幽紫色泽。
    侧躺在地毯上的鲛人手指动了动,因为清问的这一瓶灵液,不再被人灌抑制灵力的药剂的鲛人恢复了些许力气,双手使力将束缚着他双手的桎梏崩开,活动了下手腕,鲛人伸手扶着离自己只有一指距离椅子慢慢的站了起来。
    将将站稳,便整个人的摔在了椅子上,连忙伸手稳住椅子,勉强坐稳的鲛人将遮挡视线的头发全部拢到耳后,随后抬起有些模糊的视线,看着坐在他对面的悠然品茗的清问,抿了抿有些破皮的嘴,“……谢谢。”声音干涩,还带着鲛人独有的尖利。
    喝不下去自己泡的茶的清问皱了皱眉,随即将茶随手放在了桌面上,表情不变的清问眸光一转,看向坐在他对面下意识压制着自己喘气声的鲛人,“你……想回南海吗?”
    “……?!”被神色平静的清问惊吓到,鲛人忍不住瞪大了双眸。在意识到对方不是在开玩笑之后,他下意识的垂下了头,纤长的睫毛缓缓垂落下来,一颤一颤的,像是下一刻就要折断一样,“……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鲛人逐渐恢复到蓝色的鱼尾垂到地毯上,地毯上带着的毛屑粘到了他的尾巴上,让他觉得有些发痒,手指微动,却终究没有抬起自己的鱼尾来查看一番。
    望着以沉默对抗自己的鲛人,清问轻笑一声,以指节轻敲了一下桌面,“南海水有鲛人,水居如鱼,不废织绩,其眼能泣珠1……然而世人只知其一,却不知道南海之外有一座龙绡宫,而鲛人就居住在这里面。”
    “……”坐在清问对面的鲛人睫羽微颤,却始终没有抬起头。
    “龙绡宫内以纯血为尊,而判断一个鲛人血统是否纯正,则是看他鱼尾的颜色。在鲛人中,男性鲛人是呈现蓝色的,而女性鲛人是呈现粉色的,只有鲛人中的王族鱼尾才会是蓝紫色的,而王族中血统越是纯正的鲛人,蓝紫色的鱼尾颜色就越接近于紫色。”说着,清问再次以指节敲了下桌面。
    嗒!
    这是清问指节与桌面相碰的声音。
    一直垂着头的鲛人缓缓的抬起了他的视线,仔细打量了一番坐在他面前的人类男子,任他如何打量都无法看出对方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鲛人皱紧了眉头,警惕而又怀疑的望着清问,“你是谁?”
    清问垂眼微笑,“你猜。”
    “……”这一刻,鲛人感受到了和容云鹤一样的心塞感。
    闭了闭眼,忍住自己心中突然产生的蓬勃怒气,鲛人努力保持平静的向清问问道,“既然这样,我换一个问题——你为什么会知道这些?”
    面对气力不足,体力不支的鲛人,清问并没有再逗弄对方,微挑了下眉,清问回答了对方的问题,“我自是有我知道这些的渠道,倒是你,真的不想要回到南海吗?”
    鲛人再次垂下了眼帘。
    清问歪头,在看到鲛人放在身侧的手骤然收紧的时候,忍不住轻笑了一声,“你甘心吗?”
    “……”甘心吗?他当然不甘心。
    作为最有希望继承龙绡宫的鲛人,却因为被陷害而被人类捞了起来,甚至沦落到被拍卖,甚至还有可能被人当做炉鼎的局面。在被清问拍下的时候,他甚至做好了当清问对他下手的时候,拼尽全力也要和对方同归于尽的准备,然而清问在拍下他之后,直接将他丢入了妖宠袋内,直接将他当做一个妖宠来对待。
    他终究不是妖宠,和清问之间也没有定下过任何的契约,以至于在被清问从妖宠袋内放出来的时候,别说和拍下他的人同归于尽了,他能够动一下尾巴都成为了奢望。
    早在被捞起来的时候,他就做好了去死的准备,但是那些人类修者怎么会容许他去死,一直找不到寻思之机的他在被清问放出来之后,已经不需要去寻死了——清问如果再晚一点的话,掉落在地毯上的就不是还有一息尚存的他,而是一条死鱼了。
    他已经做好了去死的准备,但是……
    鲛人缓缓抬起眼帘,看向好整以暇的靠坐在椅子内的清问。
    而面前的这个人类修者给了他一个活下去的机会,甚至还给了他一个回到南海的可能……那么,他能够相信面前的这个人吗?
    因为世界意志出于对鲛人的保护,世人知道南海的存在,却难以找寻到南海。而就算找到了南海,在出了南海之后便再也无法回到南海,这一点对于鲛人也同样适用,一旦离开南海,鲛人便基本没有可能回归南海。
    这个人类能够做到让他回到南海吗?鲛人忍不住怀疑。
    双手交叉抱在胸前的清问靠在椅子上,歪着头任由鲛人打量他,清问的嘴角甚至还微微勾了起来。
    因为清问表现得过于从容,鲛人甚至忍不住相信对方能够帮他回到南海——于他而言,他宁愿相信自己还有回到南海的可能,也不愿意相信自己将死于南海之外。
    沉默许久,鲛人定定的盯着清问,一字一顿的问道,“你想要什么?”在充分认识到人心之恶之后,鲛人并不相信对方会什么都不求的让他回到南海。毕竟他可是对方以一块极品灵石拍下来的,哪怕是不需要灵石的他也知道极品灵石的珍贵,他不相信清问会大发善心,将他买回来之后什么都不求的就放他走,甚至还帮助他回到南海。
    事实就如鲛人所想,清问怎么可能那么好心的帮助鲛人回归南海呢……
    清问歪着头从上到下的打量了一番鲛人,在对方不自在的动了动鱼尾的时候,清问眯着眼睛的收回了目光,“这个世界太安静了,我想要让他热闹一些。”
    虽然清问给出的理由是“我就是想搞事”,但真正的原因自然不是这个,清问帮助鲛人回归南海,不过是想要借着打断既定的命轨来扰乱天道的运行,让他这个跳脱了轮回的魔能有足够多的时间来发展壮大自己,最后将这天道踩在脚下而已。
    失控了命轨会扰乱天道的运行,再借着玄珏自身的因果线,他被天道发现的几率将会无限降低,而等到他被天道发现,那个时候他也有足够的实力应对天道了。
    这才是他出手拍下鲛人的原因,就连在晋江城将白羽和柯孜炫留给容家和欧阳家的“突发奇想”也源于此。
    面对清问给出的理由,鲛人低着头沉默了许久,睫羽颤了颤,随即鲛人缓缓的抬起了视线,“我能够相信你吗?”
    “那是你的事情。”靠坐在椅子上的清问歪着头,微笑着的看着鲛人。
    “……”鲛人垂了垂眼,沉思片刻之后,再次抬眸看向清问,一字一顿的说道,“我叫……塞壬。”对于鲛人而言,交付自己的名字,也就是交付自己的信任。
    得到了鲛人信任的清问对于鲛人的上道很满意,然而清问却不准备告知对方自己的名字,“既然如此,合作愉快。”
    “嗯。”鲛人缓缓的点了点头。他并不知道自己能否信任清问——即使对方连自己的名字都没有告诉给他,但是如今孤注一掷的他只能够相信清问能够帮助他回归南海,或许说他必须相信清问,别无他法。
    在将鲛人放归南海之前,清问本来是准备和对方签订一个契约的,但是在和鲛人一番接触之后,清问改变了主意,面对这种倔强的生物,签订契约不会让他们的“合作关系”变得牢固,只会让“合作”变得不可掌握,所以清问放弃了与对方签订契约的想法,甚至还决定在将对方放归南海之后,不再关注对方的动态,由着对方自己发挥。
    抱着这样的想法,自觉不能够对不起玄珏支付的那块极品灵石,清问在鲛人的目光注视下,拿出了一个两个巴掌大小,深约三寸的玉盒,随即清问将这个空置的玉盒轻推到了鲛人的目前。
    迎着鲛人疑惑的目光,清问微笑,“既然你将要回归南海,那么在此之前,先哭一盒珠子给我吧。”
    清问好整以暇的看着鲛人,弯着眼睛微笑,“你什么时候哭完一盒珠子,我什么时候助你回南海。”
    “……”看了眼放在自己面前空荡荡的玉盒,鲛人抬眸看向坐在自己对面的清问,有些懵。
    他现在后悔,还来得及吗?
    第84章
    玄珏从不干涉弟子行事, 也从不好奇自己的弟子想要做什么事情,所以即使猜到清问避过她,很有可能是要处理那条在拍卖会上拍下的鲛人, 玄珏也并不准备去关注清问行事, 甚至连过问都不准备过问。
    拉开门,踏入隔间, 玄珏挥袖关上房门, 留给清问足够的空间去做他想要做的事情。
    在清问“逗弄”着鲛人的时候, 与清问紧紧隔着一扇门的玄珏在做什么呢?此刻, 玄珏正端坐在案几上, 临窗而坐,慢条斯理的烹着茶。
    行云流水的温壶涤具之后,玄珏微垂着眼,一步一步的烹着茶——投茶以后润茶,在冲茶浸润过后,玄珏敛了敛袖,接着进行分茶。
    每一个步骤无比的规范,然而却没有照本宣科之感。
    在烹茶的过程中, 玄珏的一举一动之间居然还蕴含了道意, 行云流水之间, 便有茶香弥漫在这个房间内。
    待分完茶之后, 玄珏端起了自己觉得最顺眼的一杯茶,一边感受着那清淡优雅的茶香,一边端起茶杯微抿了一口。
    茶水入口, 徐徐咽下,唇齿留香。
    有茶香随着氤氲而上的雾气侵袭此方天地,薄薄的水雾沾染在了玄珏的睫羽之上,轻轻一眨便消失不见,只留下淡淡的茶香。
    端着茶杯,靠在窗边的玄珏端坐在几案上,侧头观赏着窗外的景色。
    船前行划开的水波声,还有阳光下跃出水面的鱼儿,以及像兽脊一般起伏的群山,甚至一些若隐若现的从窗户传入的人声……已经习惯听雪落下的声音的玄珏垂了垂眼,弯了弯眼睛,缓缓的露出一个像是微笑的表情来,周身的气息都渐渐变得宁静下来了。
    不去理会一扇之隔的清问在做什么,玄珏在这方只有她自己存在的天地之间,享受着属于自己的安宁。她甚至还微微的闭上了眼睛,将离宗之前玄翎对她关于清问的劝诫都暂时抛之脑后。
    玄珏并不愿意沾染情爱,虽然她追求大道的心没有玄真师兄那么强烈,但是于她而言,比起情爱,更重要的还是“求道”,也许一个人的景色比不上两个人同行所见的景色,但是玄珏却更愿意一个人彳亍前行。
    她所走的“道”,没有同道中人。
    她所走的“路”,只有她一个人。
    提三尺青锋的她没有同行者,也不需要同行者。
    这条路,她一个人,足矣。
    就连玄翎都察觉到了清问的心思,而她在面对清问的告白的时候,却让对方去学着分清“憧憬”与“爱慕”的区别,言行上仍旧将清问当做一个孩子来对待。
    也不知道是因为她太蠢,还是因为对于清问太过不在意。
    或许两者都有吧……
    对于清问,她只能够选择拒绝。
    这一次出行,玄珏本不想带上清问的,在渡口见到清问的时候,只要玄珏坚持的话,清问最终也只能够选择转身回落雪峰,只可惜在面对清问的时候,她总是会莫名的心软,以至于本来准备独自一人出行的玄珏带上了清问,不自觉的给了清问机会,以至于变成不进也不退的僵局。
    眼帘微合的玄珏以手撑额,忍不住轻叹了一口气。
    她本来是准备将玄翎的劝诫抛之脑后的,然而在这安宁的环境下,那些劝诫之声却一声一声的回响在玄珏脑海中,让她想忽视都不能。
    她该拿清问怎么办呢?
    为什么她的弟子一个比一个糟心呢。
    玄珏忍不住再一次怀疑,她的收徒方式是不是哪里出现了问题,否则为什么收的弟子会一个比一个难搞。
    再一次感觉到糟心的玄珏没有了听海风拂过的声音的兴致了,她缓缓睁开双眸,上扬的嘴角也因为想到这些弟子的缘故而渐渐落了下来。
    玄珏恢复了原本淡漠无尘的模样,端坐在案几上。从繁杂的思绪当中脱离出来,玄珏放空了思绪,微垂着眼,一心品着自己烹制出来的茶水。玄珏微垂着眼,轻抿着杯中的茶水,直到闻到了风中传来的血腥味,她才将手中的茶杯放下。
    因为船上人多眼杂的缘故,再加上距离不算近,玄珏不好放出神识去探查,玄珏在放下茶杯之后,并没有第一时间放开神识,而是放出了自己的妖宠鸾鸟去探查情况。
    在鸾鸟飞出了窗户之后,玄珏从案几上起身。
    理了理衣袖,眉头微皱的玄珏拉开了门,踏了出去。
    拉开门之后,映入玄珏眼帘的是一幅鲛人泣泪的画面,被玄珏拍下的鲛人此刻正捧着一个玉盒,委屈般般的哭泣着,一边哭还一边望着清问,时不时的还要问上一句——“这样可以吗”?
    泪水划过鲛人的眼眶,顺着犹带鳞片的脸颊滑落,掉落到玉盒当中,由透明的水珠变为如玉的珠子。
    清问则是歪靠在一边的软塌上,翻看着渡船提供的介绍行船注意事项的册子,对于鲛人一边哭泣还一边委屈的望着他的视线一无所觉,就连鲛人带着哭音的同时还透着魅意的问话都恍若未觉一般。
    这是……什么情况?
    虽然疑惑于出现这幅局面的原因,然而玄珏却不准备去追究缘由。
    踏出隔间的玄珏抬眸看了眼哭得梨花带雨,然而却因为她的出现而一顿止住了哭泣的鲛人,又看了眼靠在软塌上的清问,玄珏选择直接略过了某个不重要的鲛人,直接朝清问吩咐,“清问,去看看外面什么情况。”在玄珏问出这话的时候,船突然停了下来,同时一些画在船舱内壁上的花纹也亮了起来,有淡淡的灵力在期间波动起伏着。
    早在玄珏踏出隔间的时候,清问便已经看到了她,只是却来不及变换动作,以至于让玄珏看到了他这副不太着调的模样。
    在玄珏的注视下,清问努力一脸平静的继续翻开手中的册子,就连歪靠在软塌上的身形都没有变化过,但其实他的身子已经僵硬,就连手中的册子上面写了些什么,他都没有注意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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