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4
陈家。
段淑芬直接把陈颖塞到了床上,然后一边擦着她额头上的锅底灰,一边嫌弃:“你去厨房了?看看你这脸。”
陈颖皮肤白,蹭上黑色像白玉里侵染了磨痕,显眼得很。
陈颖打个呵欠,状似随意地提道:“嗯,我去刮了锅底灰。掉河里的时候,爷爷托梦说撒点锅底灰,那个水草就会煞死,不会再出来害人。”
“你胡说吧?”段淑芬手上动作顿住,脸上露出个惊恐的表情。
一惊之后,段淑芬坐在了陈颖身边,小声地问陈颖:“你真看到你爷爷了?”
段淑芬嫁到陈家来之前,就听说过陈家老爷子以前是四.旧分子,搞过那些封建的东西。也听很多老人家说陈家老爷子是个有本事的,算命捉鬼都会。
陈家老爷子去得早,正好赶在陈二和上高中那年,家里顶梁柱一去,陈二和也就断了上学路,成为了无数种田农夫里的一个。可段淑芬还是喜欢他身上那种讲道理的气质,感觉像文化人,看着也舒服。
段淑芬本身有些信神鬼,何况鬼话是从她闺女嘴里出来的,更没有怀疑的可能。陈颖一句话,段淑芬就陷入探究中。
古话有知子莫如父,知母莫若女也是一样的道理。陈颖就知道自家老妈有点信这些东西,说起来好笑,以后段淑芬还信过国外教派呢。
陈颖摆出一张无辜单纯的脸,对她妈说:“真的。你不信去问我爸和五叔,他们是不是看到河里有很多鱼,那都是我爷爷叫来救我和陈铮的。”
“真的啊?”段淑芬一脸喜色,忍不住喊了声。
发现自己声音太大,段淑芬立马捂住嘴,看金元宝一样看着自家闺女:“那你爷爷给咱家留什么宝贝没啊?就告诉你一个了吧,这说明你爷爷还是喜欢孙女,不像你奶奶那个重男轻女的!”
“……”
陈颖面上笑容渐渐消失,心道我只带回个魂魄,还真没宝贝。
于是陈颖摇了摇头:“就留了挂在前屋客厅梁上那个镜子,值个两块钱。”
段淑芬沮丧起来:“原来没留东西啊,那算了,救了我闺女就行。你妈我啊,最金贵的就是你了。”
说到自己闺女,段淑芬脸上又渐渐露出笑模样来。
那笑容里洋溢着幸福和满足,陈颖一时竟看得楞了,心里微微发酸。
她笑着对段淑芬说:“妈,你真好看,你才是我金贵的宝。”
“好看什么,妈都四十了。你快睡,今天嘴倒是甜。”段淑芬笑着督促陈颖睡觉,给陈颖盖好被子,摸了摸她额头。
看着闺女睡着,段淑芬带着心事出门,她寻到陈二和,把刚刚闺女和她说的事都给陈二和说了一遍。
陈二和想了一会,疑惑道:“咱闺女、不认识咱爸吧,你都没见过。”
“有照片啊!”段淑芬道,“你就说你和老五是不是看见很多鱼了。”
“鱼倒是看到了,疯了一样往前面游。陈老万两公婆去追,我和老五也跟着跑了一会。到了地方,才发现两小孩掉水里刚爬上来。”
“那可不就是!”段淑芬激动地道,心内信了十成十。
她闺女就是命好,读书厉害,连那个没见过的老爷子都帮着。
“什么就是,不要封建迷信。万一那鱼就是自己疯了呢?我们去的时候可就几条鱼。”陈二和反驳道,“再说了,当年老爷子也是个半吊子,因为那事儿还差点给批.斗了。”
段淑芬瞪眼:“你不信?”
陈二和摇头:“不信。”
“你居然都不信你闺女的话!那等我闺女发财了,你就跟着喝汤吧,老娘我吃肉。”段淑芬一把推开没劲的陈二和,心里想着等闺女醒了再问问老爷子还说了些什么。
陈颖这一觉睡得沉,家里饭菜香了,她还没醒。
段淑芬舀出饭菜,单独装了一份,让陈二和给陈铮送去,家里等陈二和回来一家再吃饭。
陈二和端着饭菜,到了陈铮家门口,又想起段淑芬说的那一茬。
于是见着陈铮的时候,陈二和忍不住问道:“陈铮啊,今天你们能上来,真是鱼帮了忙?”
“对啊,陈叔知道了。”陈铮兴奋地道,他已经是颖姐的迷弟了,对于颖姐佩服不已。
“嗯,叔知道了。你慢慢吃,晚上注意别踢被子。”陈二和匆匆忙忙地走了。
回家的一路上,北风吹着,可陈二和觉得世界不太对劲了。
他想,下午那些鱼还真是邪门,不正常。
带着一包袱的心事,晚上陈二和吃饭的时候,就时不时抬头去看陈颖。
关于陈二和的反常,陈颖扒着段淑芬做的不怎么入味的老南瓜,露出了满意的笑。
她把事告诉她妈,她妈又是个什么事都和她爸说的,于是最保守的陈二和也知道了她爷爷托梦的事。
作为一个一向保守老成的人,她爸肯定还不会第一时间就信,这时候陈铮就有用了。
那孩子一脸单纯,说的话陈二和肯定十分能信个七八分。
两重冲击,再加上亲眼见到的异象,要是陈二和还不信,陈颖只能承认,她爸不适合参与她的发财计划。
现在陈颖家里最缺的就是钱,而钱对于陈颖来说获取难度并不大。为难的事情是,她得让钱财来源合理化,那么让父母参与进来就是最好的方式。
而且上一辈子,她爸陈二和就一直努力想要从土地里走出去,可没能成功。所以陈颖想推一把,让这辈子的陈二和的成功来得容易一下。
怎么赚钱,陈颖心里有了数,差的是进套的父母。
看一眼奇怪地看着自己的老爸,陈颖对着陈二和笑得灿烂。
陈二和咳嗽一声,瞪了一眼貌似知道点什么的闺女。心里叹道,真是孩子越大,越不好管教啊,等会就得好好教育一下,免得跑偏。
其实在心里,陈二和是排斥那些算命画符的事。他觉得都是假的,而且国家也不允许,说不定什么时候就回来倒打一把。
不过信了老爷子托梦的事,陈二和也不排斥陈颖参与进这些神鬼之事。他想,要是到时候真要抓他闺女,他大不了自己顶上。
夜里七点,窗外全黑。屋里一盏十瓦的暖黄色圆灯泡亮着。
陈颖一家三口都坐在屋子里。
陈二和面前的桌子倒扣了一只“1991”的铁杯子,手指头一敲,发出“咚”的一声。
“今天,开个家会。”
“咔——”段淑芬咬破瓜子壳,发出一声响,吐出壳,她点头道:“你快点说,冷得很呢。”
说完,段淑芬还把瓜子给陈颖分了一半。
于是一大一小两个女人磕着瓜子,看着陈二和。
陈二和觉得有点没面子,可想想自己也没啥面子,就继续说。
“今天说颖妹掉水里的事,颖妹,你爷爷托梦说了什么?”
“唔,”陈颖在脑子里顺了顺,开始即兴发挥,“就说了爷爷他要走,教给我一些术法,还告诉我一个发财的法子。”
“唉,什么法子?”段淑芬对发财感兴趣,两眼放着光。
“坐好!”陈二和瞪一眼这婆娘,又正经问陈颖:“什么办法,要是像你爷爷那样给人在村里算命捉鬼糊弄人,挣不到几个钱,你爸不同意。”
陈颖发笑,像她爷爷那种假大仙当然挣不到钱,她可不一样。
“不是算命捉鬼,是爷爷说让我们明天去镇上,找对有缘人就能发财。这是爷爷算出来的机缘,机不可失,时不再来。”陈颖一本正经道。
“找谁?”陈二和道,“咱家没.有钱亲戚,根正苗红。”
八代贫农,根正苗红。陈二和爸之前被抓的时候,就是靠着这个逃脱了一劫。不过纵是逃脱了那一劫,老爷子也劳累得早早去了,留下一大家子女人孩子。
陈颖决定不说实话,先把意动的爸忽悠去镇上再说。她摇摇头:“天机不可泄露,不能提前告诉爸你。”
看闺女刚见了老头子一面,就一副神棍像,陈二和恨不得去和自己亲爹交流交流。
“你不说,那明天不去了。”陈二和威胁闺女道。
段淑芬立马笑着抢话:“他不去,我带你去!我好久没去镇上,惦记着呢。”
陈颖笑着点头:“好,明儿我们去。”
眼睛瞟向陈二和,陈颖再问一句:“爸,你真不去啊?”
媳妇孩子都去了,还是两女流,更是长得好看,他能不去。陈二和脸黑黑地道:“睡觉了,快睡觉去,明天我叫你们起床。”
两个女人笑做一团。
磕完拿出来的瓜子,漱口,灯光熄灭。
第二天一早,黎明破晓,晨光初现。陈二和醒了过来,披着棉衣去做了早饭,再回屋叫醒两个他故意惯着给睡懒觉的。
“起来了,天亮了。再不起来,没饭吃了啊。”
段淑芬和陈颖相继醒来,洗漱完坐在客厅里。
桌上摆着咸菜,还有南瓜粥。
陈颖看着,觉得日子真是苦,必须得赚钱了。幸好自己回来了,不然再有个十来天过年了,她爸妈还吃这么素多惨。
不过过年肯定比今天伙食好。陈颖记得小时候过年感觉特别幸福,有吃有喝,不用干活,不用出门,一家人在一块,乐呵呵的。后来渐渐失去了年味儿,倒不如说生活的物质水平上升了,喜悦之情少了许多。
收拾完,一家三口走路往镇上去。
半路上遇到村里往外走的拖拉机,哒哒一个小时后摇晃到镇上。
玉溪镇。
1992年,镇上早有了楼房的概念,五六层比比皆是。在整个汉城三镇,更是坐落了一百多家工厂。玉溪镇算是其中发展最差的一镇,而玉河村边上的陈家村则是玉溪发展很差的一批。
街面上热闹得很,时有行人穿着当代新潮的衣服来来去去。
段淑芬更是看见个穿裙子里,心道难道不冷吗?
陈二和因为卖东西常来镇上,倒是不会大惊小怪。一到街头,他就有些心急地问陈颖:“找哪个人,去哪儿找?”
段淑芬也期待地看着陈颖,目光里含着期待。
贫穷促发这一对夫妻对金钱的渴望,他们希望能有钱,可以让家庭过得更好。这样明年女儿能穿一件更漂亮的新意去学校,不必担心孩子被轻视;家里可以建一栋新屋,住得宽宽敞敞的;走出门去能挺直腰梁,钱是生活的底气。
陈颖咳嗽一声:“找那个当干部的陈奇才,不过不用急,急着送上门的不值钱。我们先去买东西,家里年货还没备齐呢。”
陈二和看一眼陈颖,总觉得闺女推推拖拖的,好像早知道这些一样。小小年纪,一不意外,二不好奇,反倒是沉稳得很,活像经历过无数次一般。
压下心头疑惑,陈二和牵着段淑芬,紧跟在闺女身侧。
拖着陈二和和段淑芬找了一圈,陈颖才找到一家殡葬品店,买到了黄符纸、毛笔和朱砂。
人家店里挂了把桃木剑,普普通通的那种,也看得陈颖有些手痒。
想她未来的先天大师,手里居然没个趁手工具,昨天更是因为桃木枝被人小孩笑话了,真是万事开头难。
买好这些,陈颖找了个没人的地方,指使老爸磨开朱砂。陈颖执笔在符纸上面快速地画了三张低级驱鬼符,再画了四张平安符。
从四张平安符里抽出一张递给陈二和,陈颖交代道:“爸,你去把这个送给那个陈奇才,就说你昨天梦到爷爷,他让你给的。给了就走,他说什么都不留,钱也不要拿。”
“就送这个?”陈二和拿着一张黄纸,看了看问道。
“对。”陈颖点头,“他人在玉溪纸厂,就往前面这条街走,我和妈等你。”
陈二和拿着东西,有些糊涂地上门找人去了。他想赚钱,可谁送他一张符纸,他肯定不会给人钱。
陈二和被保安领着,去到陈二和办公室,把东西拿了出来。
陈二和原本以为会被陈奇才无视,或者说几句,毕竟这么突然地找上门有些不好。
可谁晓得陈奇才一拆开平安符纸团,一把抓住陈二和的手就不放了。
“二和哥啊!你救救我!我快给吓死了。”陈奇才抱着陈二和的手,在办公室里哭得稀里哗啦,脸上两个大黑眼圈活像是半个月没睡觉了。
陈二和心里有了数,面上去却为难地道:“我就给你送个东西,这是我爸交代的,不然我不会过来这趟。”
“哥啊!别走。”陈奇才抓着陈二和的手,拍着胸脯道,“哥,你能帮忙就帮帮我,弟弟不会让你吃亏的。”
“我知道,咱叔是个能耐人,十里八村当初都找他做法呢。哥你肯定学了几手是不是,办好这事,我给你五百!”陈奇才说着就要掏东西。
陈二和摇摇头:“不要钱,我没办法。”
“是不是少了,我拿一千行吗?家里就这么些积蓄了,侄子还要上学呢。”
陈奇才以为陈二和是拿骄,立马把价格提了上去。他实在受不了了,天天晚上睡不着觉,一睡着就梦见自己被五马分尸,一阖眼就是,他熬了半个月,人都快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