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夜读西厢
对一个孤独的女人来说,最难熬的莫过于长长的夜了。
白天对于婧媛来说,已经够难熬的了,但白天还有些事情可做,自从随了大安去过两回园子,婧媛虽觉太阳太毒,天太闷热,但出来透透气,看看园子里的五颜六色,黄花嫩果,蝶舞蜂飞,还有些兴趣。尤其是那些瓜果,你前天去了,才落花成果,生出毛茸茸雏果,过了一两天,就大出了许多,仿佛是在不停地生长。这就给人带来许多妙趣和幻想来。再说,经过自己亲手侍弄过的东西,又对它有了份情感,仿佛是自己的孩子一般,在自己手里长大。
从那起,婧媛便对劳动有了不少的兴趣,便常常要求随大安一起去做些力所能及的活儿。只是有些重活,必须要男人做。大安见婧媛随自己下田,做些方便的活儿,减少了自己的手事,也是非常的愿意,。
可是有一点,他们都感受到有一点局促,就是两个人一起在田里时,左边右边都是庄稼,前面后面又不见别人,就他们两个人,他们都有些不自在,而且有的时候。无意中婧媛总能瞥见大安不时地瞟她一眼,婧媛就会有点恐惧起来。
不管怎么说,他们即使有着天壤之别的身份,但他们毕竟是两个同龄异性,万一大安在这前不见人,后不见村的地方,对她无理,她到底是怎么办是好呢?想到这里,婧媛便对大安的一举一动有些戒备。
其实大安是压根儿也不敢超次的,不过环境适宜,机会有的是,你要说大安心里没有一点感觉,又是不可能的,但是大安心里有个原则,他无论如何不能对婧媛有不敬的举动。大安很想婧媛能先对他有什么表示,那样他顺从了她,那是最好不过了。
长期下来,大安已经从庄上不少人的口中,也知道了婧媛的一些情况。好听的说法是天篪取了小,把婧媛冷落到了乡下来了,不好听的说法,婧媛已经不是杨天篪的女人,已经成了一个地地道道的寡妇。大安在婧媛家做工,并且朝朝暮暮地和一个女人在一起,早已有好事人开始嚼舌头,说大安已经和婧媛一床睡了。有人还敢大胆地问大安,说那城里的女人味道如何,是不是和乡下人不一样?大安被问得脸红脖子粗,不知道说什么人家才肯相信。这些话,大安听了很难过,若是自己真的在这个女人的床上海睡过,尝过城里女人的滋味,他会很荣耀地表现出高兴甚至高傲来,可是他连想都不敢想。这越是不敢想,越让他觉得自己是个下人,是个没有身份的人,越觉得自己猥琐。
所以,大安又不太愿意和婧媛一起出来做活。大安带婧媛一起出来做活,还有许多不便,如果是一个人出来,坐累了,出汗了,可以随便躺下来,在树荫下歇一歇,脱了上衣,乘乘凉,抽袋烟;还可以脱了裤子,跳到水里洗把澡,那样无拘无束。可是有个女人在身边,就不那么方便了,尽管婧媛也一再叫他累了就歇会儿,可是他又不愿坐下来,和一个女人大眼看小眼,又没有话说。
有时候,大安一个人做活,要方便了,脱下裤子,捧起那东西朝天朝地撒尿,撒完,一提裤子没当回事,可是有个女人在身边,憋足了一泡尿,又不好说出来,歇息的时候,自己一个人不声不响地走远去,找到一处背静的地方,还要回过头来看看,看婧媛看不到了,才能放水。他是为自己考虑,人再穷,要有人品,不能让人家一个妇道人瞧不起。撒完尿回来,很明显婧媛是知道的,虽不闻不问,那是一肚子数,所以大安也不愿带婧媛一起出来。
有时大安想,同样是人,为什么自己就这么拿自己不当男人呢?如果自己就是敢大着胆子,在这青草地上,按住了她,把她做了,又会怎样呢?但他还是不敢。想归想,做还是不敢的,若要真是那样,婧媛辞了他是小,怕是全杨姓人也饶不了他,会把他一个小户人家的淫贼割成一块一块的。也就是别人看中了他大安的人品端正,才敢把一个女人的所有活儿托给他做。
婧媛是不知道大安想这些的,只管随大安出来透透气,看看庄稼,看看外面世界的开阔,心里便亮堂了许多,心里郁着的那口气也散了不少,所以白天好打发多了。
对婧媛来说,最难熬的就是这长长的夜了。
过去的时候,人在幸福中,恩爱中,常常觉得更短。那时候,她躺在天篪的身边,天篪拥着她的身子,即使不,她也感到无限的幸福。那时候,她就不知道自己为什么那么困,觉那么好睡,总是一觉醒来时,天就大亮了。天亮了也还是不想起来,还想躺在天篪的怀里多躺一会儿。天篪起来之前,总又要在她的身上抚摸一遍,亲吻一遍。可是现在,只能闭一会眼,就醒来了,醒来之后便再也睡不着,一分一秒地守着窗子发白发亮发红……这夜呀,真是难熬!
因此,婧媛晚上总要找些事情做,做到实在困了,两眼发酸发硬了,才肯上床。一上床不敢多想,一想又不困了,晚上的事情没有做,白天她都没有事情做,晚上还有什么事做呢?没事做也要找些事做,她便把过去看过多少遍的书拿过来再看。
《今古奇观》她看了多少遍。都能记得了,她最同情那杜十娘,又最不敢顺着杜十娘的命运往下想。她的命运也不比那女人好到哪里去,她虽有男人,或者说,她只是有过男人。现在天篪还能说是她的男人吗?不是了,已经完全不是了。所以说她不比那杜十娘命运好,可是她还不如杜十娘,人家竟能做出那一石击起千层浪的举动,让后人惊叹,可她连死的勇气都没有。
婧媛又很羡慕起崔莺莺来,人家敢大胆地把张生从粉墙那边唤过来,受得鱼水之欢,可她就是不敢。婧媛想,她要豁出去,在这乡下也找个男人,这男人就现成的在眼前,虽然是一个下人,大安却也是一个有模有样的男人,为什么她心中就有那么一堵墙挡着呢?她就是不敢想大安呢?她也说不清。
实在难挨,婧媛便会抚一下那古琴,可一摸那古琴,她不觉又心潮起伏,不免流下泪来。伤心的东西又更是不敢再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