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锡兵
再一次,江皓月进了医院。
他睡了很沉的一觉,醒来的时候外面出了大太阳。
手背上插着输液的管子,身边空无一人。江皓月微微侧身,看见病床旁放了水果,还有一本童话书。
他把书拿起来。那是一本带插图的安徒生童话,标题叫《坚定的锡兵》。
盯着扉页发了几分钟的呆,他将自己撑起来,倚着床头,翻开了书。
“很久很久以前,有人用一把旧的锡汤勺铸出了二十五个小锡兵。”
配图上,神气的小锡兵们穿着制服配着枪。
他们的神态一致、姿态一致,只有其中的一个与众不同,铸锡兵时,因锡不够了,所以这个小锡兵缺了一条腿。
童话写道:“尽管这样,他仍然和其他的锡兵一样,用他的一条腿稳稳地站着,而他也成了锡兵中最招人眼目的一个。”
小锡兵的女主角,是纸做的芭蕾舞者小姐。她在宫殿中伸展双臂,高高抬起一条腿,锡兵见到她用单腿站立,以为她和自己是一样的。
为了靠近她,小锡兵被鼻烟壶里的黑色精灵所害,踏上了漫长而惊险的旅途——他从窗户栽到楼下,被野孩子放到纸船上,顺着水流飘走。急流与大雨险些将他颠覆,下水道的老鼠向他讨要过路钱……
插图中的小锡兵站在摇摇晃晃的小纸船上。周围卷起巨浪,他依旧面无惧色,挺直的脊背挂着他的毛瑟枪。单腿小锡兵始终如一,神情毅然地望向远方。
这个锡兵被铅笔圈起来,箭头标注一个小小的“你”字在它的旁边。字体圆圆的,一把一划写得规整认真。
不论遭遇怎样的磨难,小锡兵的心中依然坚定地相信着远方——那里有他所寻找的希望。
在那个送他童话的小姑娘眼里,江皓月是和这个小锡兵一样的存在。
他合上书页。
良久后,忍不住又打开。
手指摩挲着,把那个“你”字,再看了一遍。
……
小学三年级的课堂,同学们一字一句跟着老师朗读。
“如果冬天来了,春天还会远吗?”
念到三年级,陆苗以为自己也能变得跟江皓月一样,忽然能看得懂很难的书,被大人喜欢,写出满分的试卷。
念到三年级,发现一切还是没变。
“老师,我的小测扣分扣错了,诗人我明明没有写错呀!”对照完课本,陆苗一脸不平地高高举起手。
同桌的小眼神凑过来,瞅了瞅她的卷子:“错啦,诗人是‘雪莱’,你写成‘雪菜’了。”
“哈哈哈哈哈哈。”教室里爆发笑声。
“哦……不、不是差不多吗?”
陆苗尴尬地拿书盖住卷子,被嘲笑后羞恼地掏出两个拳头,威胁附近的同学。
“谁在笑我!”
迫于她的淫威,同学们缩紧脖子,生生将笑声憋了回去。
因为这事实在太丢脸了,放学回家时陆苗意难平地将它跟江皓月说了一遍。
……然后她又被江皓月给笑了。
“要是考试的时候,能把你的脑子借我一下就好了。我俩互换,我把我的安你头上。”她看着他的一百分感叹。
“我要猪脑子干嘛?”江皓月瞟了她一眼,双手护住自己的头,斩钉截铁道:“不借。”
“江皓月!”她果然上钩,气急败坏地跳起来,去拔他的脑袋:“借我!借我!”
他按着她的手,故意逗她:“不借不借……”
江皓月太可恶了,陆苗觉得不让他教自己写三百年作业,就太便宜他了。
于是吃完晚饭,她哼哧哼哧地又去了隔壁。
“啊,在这里!我的巧克力罐子!”
不顾主人意愿,她进到他家,熟练地往塑料罐里储藏巧克力。
“你什么时候回去?”江皓月直言不讳:“你太吵了,在我旁边我没法做作业。”
“哦哦,我知道了,我不跟你讲话。”
把练习册往桌上一放,她转身找自己专用的凳子:“不过,嘿嘿……我不会回去的,今晚我要在这儿跟你一起做作业。”
“同一套说辞,你觉得我会上当几遍?”
江皓月挪开自己摞在桌角的卷子,给她的练习册让出了一个位置。
“不跟我说话,你还可以自言自语,还可以唱歌,你多的是法子发出声音。”
陆苗才不管他上不上当,凳子已经搬来了,她就要挤他旁边。
“作业好多啊,语文、数学、英语,品德课和科学课的后天要交,我也没写。对了,还有订正小测,我得把‘雪莱’抄写三十遍……”
草草翻了翻作业本,陆苗苦着张脸。
“先写英语吧。”
江皓月帮她列好顺序,催她快点动笔。
“快点写,写完我们一起看电视。”
这招对陆苗百试百灵。
为了能早点看电视,她的注意力全集中到作业上了,下笔如飞。
大约八点,她把作业写完了,闲不住地开始偷瞄在看课外书的江皓月……明明作业比她多,但他总是比她写得更快。
接收到陆苗发来的信号,江皓月大大方方地丢下书。
“走吧!看电视!”
夜晚还很早,动画片还没有放完,家里有充足的零食。
只要跟父母说“作业写完啦,我跟江皓月一起看电视”,就保准不会挨骂。
陆苗和江皓月一起看《哆啦A梦》。
他看得入神,忽然指着电视屏,问她:“你什么时候去演动画片了?”
没有听懂他的意思,她往电视里看去。
镜头正切到胖虎的画面,他正在抡起圆圆的拳头,高高兴兴地打大雄。
“你!”
陆苗下意识要去揍江皓月,和屏幕里胖虎的动作如出一辙。
他扑哧一笑。
“差不多了啊!”她收回拳头。
“你还笑!”她拎出拳头。
他笑得前倒后仰。
电视屏幕散发着暖黄色的光,将孩子们包裹在其中。
她叉腰装凶,嘴角有绷不住的笑意。
他看着她,眼底有星星。
陆苗回想起自己的童年,最怀念的时候不是上树摘果子、下田挖田螺,不是考试考好被表扬,被父母带去吃大餐;不是过节去游乐场;不是买了新衣服新玩具。
她最怀念的时刻,是写完很多作业之后,和江皓月坐在客厅看电视。
那时的心情总是愉快而轻松的。
窗外有柔和的晚风拂过。他们彼此陪伴,一点也不寂寞。
偶尔会吵嘴,偶尔会为了争遥控器打闹,偶尔会看着看着就一起睡着了。
那些,细微而日常的,肩挨着肩排排坐的,他俩的童年。
每一次想起,都觉得很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