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章
只要有了银子……
这话简直像魔咒一样绕梁不绝,惊得展鸰和席桐呆了半天,看着眼前大小道士们发自内心的愉悦,一度怀疑自己听错了。
“您就不想要个匾什么的?”展鸰的心情十分复杂,以至于话语中不自觉带上了极富目的『性』和煽动『性』的引导『性』字眼。
“哎,道友这话痴了,”王道长十分严肃的道,“我等修道之人,何必拘泥于外物?只要心意到了,有匾没匾都是一样的。”
众道士纷纷点头。
此时一阵山风吹过,掀起了众人新做的道袍,顿时如同有十几只幽魂拔地而起,由里到外的透着那么点儿稍显扭曲的执着。
展鸰和席桐也在瞬间涤『荡』心灵,“道长说的是。”
王道长点点头,带着他们往前走了几步,忽然又发自内心的感慨道:“最要紧的,还是银子啊!”
众道士纷纷称是,“银子啊!”
展鸰话题跳跃幅度太大,心好累啊!已经觉得有些跟不上了怎么办?
有个胖乎乎的道士大约是管厨房的,瞧着特别积极,笑眯眯道:“师叔,今儿晌午留两位道友吃饭么?”
“要的要的!”王道长忙点头,又搓搓手,不忘认真嘱咐道,“就用智真方丈送来的面粉和面!包素三鲜包子!”
众道士眼睛里就都流『露』出兴奋和期待的神采,特别真挚且浓烈。
展鸰就觉得反正自打踏进清宵观的门槛儿,一切就不能用常理忖度,不然……一定秃头!
“智真方丈,是隔壁山头青龙寺的智真方丈么?”方圆几十里,上规模的寺庙好像就隔壁那么一座。
王道长很开心的解释道:“不错。”
席桐的表情也有点麻木了,不过还是难掩好奇的问道:“难道贵观还与青龙寺颇有往来么?”没听见都到了赠送面粉的地步了,交情肯定不一般呐。
“智真方丈是个得道高僧,”宋道长就主动答疑解『惑』道,“当然,青龙寺上下大小和尚在他的教导下也都很是不错。早年鄙观上下险些饿死,也是智真方丈前后多次送米送面,实在是功德无量。”
说着,还顺手拍了拍路边大树粗糙的树皮,“不然,这些树只怕就要死了。”若是被饥不择食的人剥掉树皮果腹,哪儿还有活路!
顿了顿,王道长又非常有经验的道:“青龙寺种的麦子特别好,磨出来的面粉格外香甜可口,只是所产不多,大都给那些和尚们自己吃了,每到逢年过节才赠我们一石、半石的。前儿他们得了消息,也来贺喜,便额外送了一石。当然,我们也没白要,回了酒精呢。”
最后说到自家独一无二的特产时,王道长的语气分外骄傲。
话音刚落,旁边一直沉默的张道长就见缝『插』针的补充道:“当然,不过若论种菜,还是我们清宵观的菜蔬更胜一筹,更好吃些。”
“不错不错。”
“那是自然。”
“是的,智真方丈都亲口承认过的。”
众道士纷纷点头,又不自觉挺起胸膛,脸上格外有光,好似在种菜方面强过隔壁的青龙寺俨然是一件十分了不起的大事,重要『性』完全可以排的上天字号甲等。
身心俱疲的展鸰说心里话,他们已经有点搞不大清楚这两家的相处模式了。一个道观一个佛寺,此消彼长,难道不该掐的你死我活么?可是你看看,如今这都是个什么情况?
早先张道长就亲自推荐说青龙寺那边算日子准,这会儿又意外得知人家还救过他们全观上下的命!又你承认我家麦子好吃,我认可你家菜蔬可口的……
一点也不像正经修行的人好么?
王、张、宋三位道长相视一笑,俱都十分满足,又听那管厨房的胖道士满是向往的道:“如今咱们手头宽裕了,正好可以多买些种子。回头若有盈余,还能分些给前来参拜的居士们。”
众道士点头称是,展鸰就百般纠结的问道:“……之前不是说以后就不种菜了么?”
当日亲自放下豪言壮语的王道长也有点尴尬,挠了挠头,干咳一声,“外头买的到底不如自家种的好吃。”
胖道士也底气十足的道:“轮种菜,放眼黄泉州,谁比得上咱们清宵观!”
周围又是一片铿锵有力的附和之声,并争先恐后的表示若放弃种菜,反而去买人家的吃,那简直是本末倒置。
展鸰和席桐就没话说了。
你们是道士啊,攀比这个像话吗?还本末倒置,你们自己弄清楚什么是本,什么是末了吗,还本末倒置……
一群心情各异的人先去研究室看了会儿,深入讨论了一回,便去茶室歇息。
眼下已经三月中旬,颇有春意,被凛冬摧残了几个月的花草树木重新冒出新芽、长出嫩叶,在融融春日下肆意舒展着身躯。
道观虽然已经大肆整修,但只动了建筑,原有的植被除了实在没法儿看的地方,大体依旧保持原样,用王道长的话说就是:“万物皆有灵,草木虫鱼皆如是,能不破坏的还是别动了。”
故而这会儿清宵观里的花儿生长的也格外肆无忌惮,才刚他们走过的青石砖路中的缝隙里还顽强的钻出来好几株植物,纤细的枝茎上努力挑着几朵鲜红的花朵。那柔嫩的花瓣上还带着清晨莹亮的『露』珠,随风摇曳,在阳光下折『射』出美丽的光亮。
大家说了一会儿闲话,又提到日后的发展方向,王道长非常坚定的表示要继续将酒精产业做大做强,“难得圣人开恩,给了这么个恩典,除了衙门和正经『药』铺之外,也就咱们这边能卖了,自然是好好把握机会……”
多存点银子!
真的,彻彻底底的穷过之后,你就能刻骨铭心的感受到:
什么匾额,什么御笔亲书,什么夸赞都不管用,都是虚的,什么都不如银子好使!
展鸰和席桐深以为然。
他们的客栈开了也有一年多了,生意算是红火了,可饶是这么着,十几个月下来挣得竟然还没有两个月卖酒精和白酒挣得多!关键是两边正式采买人手实现量产化之后,管理也十分方便,根本不用多费心思。
这样好的机会或许不会再有第二次了,他们得好好把握。
隐居归隐居,可不也摆脱不了柴米油盐酱醋茶几样么?衣食住行哪样是天上掉的?即便是现代社会的退休也得有退休金呢,少了钱怎么行?
研究狂人宋道长就带点儿兴奋又带点儿羞涩的道:“前些日子我同师兄整理前人留下的东西,发现有两只八宝葫芦琉璃盏,十分难得,只可惜其中一只不知什么时候被摔了一下,杯壁上出现了两道裂痕。”
此刻的琉璃制品还算珍惜,本朝并不擅长,大多是从西域外国流传进来,寻常大户人家也不易得。而清宵观竟能有足足两只,还算成双成对的,可见祖上着实曾烜赫一时。
“后来我们就琢磨,说如今大庆朝虽也有人制作此物,然大多颜『色』浑浊,不甚透亮,据说唯有西域那边一等一的能工巧匠才能偶然集合了天时地利人和,得上一两件真正剔透无暇的……可两位道友,且看这个。”
说着,宋道长就起身去墙角的小柜子里拿了个布包过来,小心翼翼的在桌上打开。
此刻日头正好,灿烂的阳光毫无阻碍的从大开的门窗中照进来,笔直的落在布包内的物件上,瞬间折『射』出璀璨又剔透的光,令人下意识屏住呼吸。
展鸰和席桐都不由得微微睁大了眼睛,看向彼此的眼中都有显而易见的震惊和诧异。
布包内装的是五粒大小不一的蓝『色』琉璃颗粒,大的约莫枣子大小,小的不过拇指肚一半大,不过这都不是重点,重点是它们无一例外的清透无暇!宛如最深沉的蓝『色』海水,安静的躺在白『色』的布包里,大大方方的将阳光过滤成美丽的蓝『色』,洒落在四面墙上。
太美了!
别说穿越来这么久,哪怕就是现代社会,他们也很少能看见颜『色』这样浓郁,纯度这么高的玻璃!
这完全已经可以被叫做玻璃,而不是传统意义上的琉璃了。
其实如今琉璃的制作工艺已经渐趋稳定成熟,可渐渐的,人们已经不满足于目前阶段的成品,总有些人觉得琉璃内部的气泡和略显浑浊下沉的颜『色』不够通透。
还有人痴心妄想:若是能将琉璃提纯为像天然水晶那样晶莹剔透的模样就好了!
无数人为了这个目标前赴后继,可纷纷死在沙滩上。但是现在,他们看见了玻璃颗粒!
虽然这些玻璃颗粒只是无意中被炼出来的,想要实现稳定生产,并且是大件生产的目标依旧十分遥远,但通往成功的道路已经被打开!
回去的路上,展鸰和席桐的心情都出奇愉悦。
“张宋两位道长,还真是天生搞科研的料子。”展鸰笑着感慨道。
“是天赋,也有后天努力。”席桐对她的形容深以为然。
过去的几个时辰里,他们又进行了深入的探讨,然后两人既惊且喜的发现,张宋两位道长关于化学的知识、经验和感悟正以惊人的速度累积,俨然是大半个成熟的化学家了。
而他们两个所占据的,也不过是站在前人的肩膀上看世界所带来的一点便利,偶尔漏出几句现代总结和规律,令两位道长豁然开朗。
若说之前展鸰和席桐面对张宋两位道长是绝对优势,那么现在,双方俨然已经逐渐开始呈现出并驾齐驱的架势。想必再要不了多久,或许那两位天生的化学家苗子就会迎头赶上,将他们伴随穿越所带来的一点优势秒杀。
这种认知非但没有让展鸰和席桐感到沮丧和惶恐,相反的,他们非常高兴,也非常敬佩。
毕竟不是每个人都能真正沉下心来,心无旁骛做研究的。
他们两个虽然掌握了超出这个时代的部分知识,但实在不是潜心做研究的料,如今倒是不怕瞎了。
“说不定过不了多久,咱们就能看见真正意义上的透明玻璃出现啦!”展鸰想想就觉得挺美。
古代琉璃出现的很早,但跟现代社会普遍应用的无『色』透明玻璃其实并不是一回事儿,而且这时候的琉璃烧制起来程序十分繁琐,造价也高,还只是人们心中的奢侈品。若当真能弄出透明玻璃,必将极大的改变这个社会。
“等有了玻璃,我就先把咱们那儿的窗子都换成玻璃窗!”展鸰野心勃勃的说。
如今大家都还是用窗户纸糊门窗,夏天倒罢了,换上粗孔纱倒也没什么,可其他季节就惨了。保温效果差,浪费柴火不说,关着还特别闷,又阴沉,额外还得浪费灯油。
若是有大玻璃窗就不一样了,亮亮堂堂的,隔着窗子看雨赏雪的,听着雨滴一点点敲打在玻璃上,那得多美啊!
相较她,席桐就显得冷静而理智多了,“怕也没那么容易。”
且不说从琉璃到真正意义上的玻璃之间横亘的巨大难关吧,想要烧制出稳定的大型器,更甚至说能用来做窗户玻璃的平整又薄脆而纤巧的平面玻璃,更是迄今为止史无前例的巨大考验……
不怕说句丧气的,说不定等他们闭眼都等不到!
展鸰显然也早有准备,并不灰心,只是笑:“没事儿,好歹有希望了,总有一天能成!”
陆游老先生还能家祭无忘告乃翁呢,大不了以后晚辈们跟他们讲呗!16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