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六章
原本展鸰和席桐也是觉得清宵观的道长们淳厚大方才尝试开口请求,谁知对方竟一脸为难,心下不禁一顿。
也罢,他们自己也知道是不情之请……想来这个也是个中辛密,之前人家愿意给他们瞧已属破例,此刻便是不答应,也没什么好说的。
想到这里,两人不由得对视一眼,琢磨着还是自己慢慢研究吧。左右原理都知道,哪怕具体细节不清楚,想来多试验几回也能有些眉目,不过慢些罢了。
“既不炼丹,不知两位道友要那物作甚?”张道长十分好奇的问道。
也没什么好隐瞒的,席桐就将自己的打算说了,末了又补充道:“只是以前我也只是纸上谈兵,并未亲自实验过,能不能成的,如今也不好说。”
张、宋两位道长都吃了一惊,齐声问道:“那什么高浓度白酒的,果然能治病救人么?”
展鸰和席桐点头,郑重道:“果然。”
两位道长沉『吟』片刻,到底是略年长些的宋道长捋着胡须吐『露』实情:“实不相瞒,并非我等不愿,唉,实在是此物并非我与师弟二人所做!”
言外之意就是,即便他们有心帮忙,恐怕也有心无力!
“啊?”
这还真是没想到的。
席桐沉默片刻,又试探着问道:“我自认对工科一类略有涉猎,能否容我二人再细细观看一回?”
“那是自然。”宋道长想也不想就答应了,“若你们果然能做出什么酒的精的,也是利国利民的好事。我等虽然是修道之人,到底也生活在这尘世中,是些个凡夫俗子,哪里有不应允的道理呢?”
他们平时连吃肉都不亲自动手,能不杀生就不杀生,如今眼前却有能济世救人的良机,自然也会迎头赶上。
展鸰和席桐都起身行了大礼,两位道长忙过来搀扶,四人心情都颇有些激动。
高处不胜寒,这清宵观地处山巅,人烟稀少,冷风一吹难免刺骨,可此时几人心头一片火热,哪里还能感觉到寒冷?
宋道长打头,后头三人都紧紧跟着,不多时便开门进了丹房。
刻着蝙蝠纹样的木门吱呀一声朝两边缓缓开启,一股热气骤然朝四人面庞袭来,空气瞬间扭曲,连带着『毛』孔都打开了。
正午的阳光直『射』下来,给中间那座青烟袅袅的巨大葫芦丹炉笼了一层光晕,竟叫人一时间难以『逼』视。
丹炉下头还有炭火徐徐燃烧,不时迸发出细小的爆裂声,张道长有些惭愧的指着里头道:“这里的物件多是祖师爷爷那头传下来的,师父他老人家也添了几样,可惜我们这些个不肖子孙,非但没炼器的天分,如今荒废半生,连一枚像样的丹丸也没得……”
说罢,两人都是满脸愧『色』的垂了头。
上回展鸰和席桐来的时候,主要目的还是为了找对付黄大仙的原材料,为了打开僵局,光是交流化学知识和试验经验就花了半日,竟没能细细观察这里的器皿,只有个大概印象罢了。
这会儿他们再一看,也觉得有些棘手。
原来那甘埚子不过是其中相当简单的一件,可以说只是其中一个零件!
完整的蒸馏器分上下两部分,上半部分酷似后世的圆底烧瓶,如今人称“石榴罐”,下半部分为桶形,才是他们口中的“甘埚子”。
甚至那丹房里头光是蒸馏器就有三种之多,这种跟另一种都是很简单,或者说有些简陋的,最后那种才令他们大开眼界。
这金属蒸馏器是一整套的,十分精密复杂:下面是加热用的炉子,上层是盛丹砂等『药』物的密闭容器,旁边还通着根管子。加热使用时,上面封闭容器内产生的蒸汽便会沿着那根管子流入外部专用的闭合冷凝罐内。
一整套设备收拾的整整齐齐,边边角角都打磨的光滑圆润,表面幽幽泛着光,还被人用古文字做了一套《道德经》的阴刻在上头,甚是考究。
这么一套下来,不光蒸汽『液』化率极高,而且因为基本隔绝了与外界的联系,使得蒸馏后的『液』体纯度可以达到相当高的水平!
可以说,这样的蒸馏设备,即使放到后世的现代社会,也能担得起一句“完善”,可以放心大胆地进行相当的试验了。
喜出望外是自然的,可大量的问题也随之而来:
最要命的就是太复杂!
若是之前他们看的那套最简单的:一个圆底瓶、一个桶,哪怕不找专业铁匠,给席桐几天,或许他自己就能叮叮当当的折腾出一套来。可这个?
莫说席桐这个半吊子门外汉,就算是铁匠,想做到如此精密圆润,非积年的老铁匠不可。而且部分细节的技术难度很高,乃是外头的铁匠们不常接触的方式和技巧,不失败几回估计够呛。
展鸰捏着眉心叹了一回,十分感慨的问道:“敢问一句,令祖师出家之前作何营生?”
果不其然,就听张道长非常谦虚的道:“铁匠罢了,倒是十里八乡有些个名声,如今观中还在用的好些铁家什都是他老人家在世时亲手做的。”
这就是了。
自己既有想象力又有动手实践能力,不做出点儿玩意儿来简直天理不容。
唉,果然技术宅不管在哪片时空都令人敬佩,也叫人头痛……
张、宋两位道长显然也希望能帮上忙,本来也没什么刻意营造的仙人姿态,当即将外头累赘的大袖衣裳除了,四个人就凑在一处,或趴或站的研究起来。
如今展鸰和席桐早已养成了随身携带炭条和小本本的习惯,就边看边讨论边画草图,宋道长他们又对这等神乎其神的画技赞不绝口。
尤其是宋道长,本来他平日就爱描两笔画儿,观内许多都是他的大作。他又是个酷爱观摩钻研的,除了炼丹也就是画画消遣,如今见了此等全然陌生却又自成一家的技法,登时有些挪不开眼睛。
素知自家师弟脾『性』的张道长见了,忙扯了他一把,正『色』道:“师弟慎重!”
宋道长登时惊醒,额头上立刻见汗,十分惭愧的对展鸰和席桐作揖,“是贫道失礼了,见谅,见谅,出了这门就将此事忘得一干二净!”
时人颇重书画一道,一旦哪里出了大家之作,众人便竞相模仿。或是字体,或是绘画技法,多以创造者的名字命名,不说明出处和来源的模仿是会被人戳脊梁骨的。这大概就是古代的版权意识吧。
又不乏刻苦钻研之辈,惟愿有朝一日自己也能琢磨出独具一格的新式技法,一来宽慰自身,二来也可名扬天下,叫世人流传称颂。
方才宋道长骤然见了前所未见的画法,难免激动,只顾着观摩鉴赏,哪里还记得许多?此刻经师兄提醒才想起来竟未求得他人允许!不问自取是为贼!故而也觉得羞愧万分。
展鸰和席桐却不在意,且不说这速写及其分支虚拟速写都不是他们原创,即便是原创,此等技法若果然能传播开来,自然比他们敝帚自珍来的好。他们能允许那福园州的老者旁观,自然也不介意再多传授一个人。
展鸰先飞快的给他们做了速写像,实事求是道:“若论起写意,这个自然无法与『毛』笔水墨相提并论,可若要论求真求快,放眼天下,如今倒再也没有旁的能望其项背。”
眼见着不过寥寥数笔,自己师兄弟二人的肖像就跃然纸上,两位道长越发震惊的说不出话来。
想如今但凡找人画像,再快也得数个时辰!可这个?还不到一刻钟哩!且这样像!
张道长就忍不住屏住呼吸,颤巍巍的伸出手去『摸』,一碰之下就跳起来,看着指尖沾染的墨『色』惊喜道:“果然是真的!”
“道长不必介意,这画技……也是先师所授,非我等自创。先前倒是曾借此协助官府捉过几名罪犯,道长若是想学,也未尝不可。我们那里本已有了一个老者旁听,道长画工了得,想来去听几回,也就会了。”
张、宋两人听了大为惊骇,尤其是宋道长,声音都打颤了,“你,你们竟允许旁人习得此技?”
若换了旁人,似此等技法,自然是珍而重之,绝不肯轻易示人!若是有人想学,少不得要执弟子礼!
展鸰和席桐又不指望拿着个谋利,实在不愿动不动收徒——桃李遍天下对他们而言,负担大于成就感,便坚持说这也是他们老师的临终意愿,宋道长这才好歹接受了事实。
只他到底不是个白占便宜的人,死活要问他们的师承门派,赌咒发誓的说日后但凡有人问起,他也要帮着广大门楣。
“我于贵派,便好似那外门弟子,虽不是正经师徒名分,可好歹有了师徒之谊,断不能做那忘恩负义之辈!”
要说穿越之后最让展鸰和席桐头痛且感动的,古人的刻板守礼绝对名列前茅!
或许本该如此,只是现代社会杂『乱』非常,且信息文化传播途径又多得很,还能有多少人恪守礼仪传统?不过说笑一回罢了,何曾有人真当回事?
两人对视一眼,都有点头大。
本来那先师什么的就是他们随口捏造,十分虚无缥缈的,如今又去哪里再找什么师承门派的?
展鸰偷偷从桌子下头踢了踢席桐的小腿,意思是叫他想法子。
席桐面无表情的沉默片刻,忽然瘫着一张脸语出惊人道:“种花家。”
展鸰:“……”
张宋二人却已经十分郑重的念了一遍,啧啧有声,又齐声夸赞:
“啊,果然是世外高人的风范!”
“是极是极,种花种花,何等闲云野鹤!尊师门之孤傲清高可见一斑!”
“大俗即大雅,这名字听着便叫人悠然神往,此生若得一见也不枉了!”
“不错,花草树木虫鱼鸟兽,诞于天然,到底比后人矫『揉』造作捏出来的名姓强多了……”
“师兄,我觉得这家字用的极妙!试想,有人既为家,国为大家,人为小家,便是天地生灵,又有几个是没有由来的?这由来,便是家了!”
那师兄弟两个你一言我一语讨论的热火朝天,展鸰和席桐想解释想『插』话都找不到机会张嘴,面容一度十分扭曲。
种花家……真要说的话,你们两位也算是啊!
展鸰痛苦的捏了捏额角,小声对席桐耳语,“古人都这么喜欢发散思维吗?”
包括她早期认识的铁柱、诸清怀,甚至那些街上猜灯谜的,好像都特别喜欢自己脑补!
莫非这就是他们猜灯谜猜不过古人的原因?
席桐忍笑,一本正经的胡说八道,“也说不准,现代社会科技泛滥,人们习惯了直接从外界摄入信息,绝大部分人已经差不多被养废了……”
四个人心思各异的激动了一回,宋道长坚定不移的将自己定『性』为“种花家”门派的编外弟子,又朝着东方郑重拜了几拜,这才得以继续方才的进程。
绘图纸什么的,外部结构倒是好说,瞅一眼就画出来了,就是那个内里构造,因为清宵观也没留下个图纸什么的,席桐生怕内中有机关,迟迟不敢下笔,最后还是请张道长取了油灯,在里头细细的照了一会才罢了。
油灯远没有现代的手电筒干净便利,四个人看了半日,再抬起头来,看清彼此模样后便忍不住哈哈笑出声来。
一个两个刚还干干净净,如今都熏得满面黑灰,有两个人的额发都被烫焦了一大块,如今正可怜兮兮的扭曲着。
屋里就有水缸,四人赶紧打水用力清洗一回,又狠狠打了几个喷嚏,这才发现连鼻孔里都是黑的……
清理完毕的几个人正扑在案上不断修改图纸时,外头的小道士来敲门,“师叔、师伯,两位居士,午饭好了,趁热吃吧。”
四人这才察觉,原来不知不觉中半日已过!
几人先后站起来,嘎巴嘎巴的活动下僵硬的关节,再看一回已经初具雏形的图纸构造,都很是欣慰。
宋道长『揉』着酸痛的腰背感慨道:“到底是年纪大了,比不得往年。”
刚才的激动和兴奋过后,疲惫和酸痛便排山倒海的用来,瞬间压倒一切,竟有点儿不堪重负了。
他瞧着也不过三十来岁,竟也作此感慨,不觉有些滑稽。
展鸰笑道:“道长何出此言?不过是整日在屋里窝着不动弹,久而久之的,身子难免倦怠,回头每半个时辰便出门走走,自然身强体健。”
宋道长有些羡慕的看着他们没什么反应的表情,点点头,“言之有理。”
午饭是展鸰他们带来的烤鸭和卤味,还有清宵观自己种的豆子做出来的豆腐,并自己种的白菜和萝卜炖了一盆,虽然清淡,可味道不坏。
不过也只是不坏罢了。
也不知清宵观的大小道士们多久没吃过肉了,一个两个视自家出产的白菜豆腐萝卜为无物,略带矜持的频频朝着烤鸭和卤味伸筷子。
到底是方外人,脑瓜子就是好使,压根儿不必展鸰演示,人家自己就悟出了吃法,薄饼卷的一个赛一个溜。
又有那卤味,空口吃着满口油,却过于奢侈了,小道士无师自通的把馒头掰开,往中间厚厚的夹一层,一口下去满嘴喷香,十分满足,美的眼睛都眯的瞧不见了。
他年纪小,生的灵秀可爱,这般豪放的吃相非但不粗鄙,反而有几分质朴的天真。
见他吃的这般香甜,在座其他大人也都胃口大开了,倒比往日多吃两碗饭。
见展鸰和席桐反而对着素菜频频动筷,张道士难免有些不好意思,“见笑了。”
人都有点口腹之欲,他们平日生活清苦,身子早就有些缺乏油水,渴望的紧。如今骤然得了几大盘美味的肉,大人倒罢了,好歹忍得住,略吃几块解了馋虫就罢了,可怜那几个小孩子,却哪里停的下?
展鸰摆摆手,“无妨,东西做了就是叫人吃的。再说,孩子还小呢,半大小子吃穷老子,正是长身子的时候,天儿又冷着,不多吃些如何撑得住?”
张道士他们几个年长的略尝了味儿就歇了,大部分都留给年轻的小道士吃,叫展鸰和席桐感慨万千。
饭后日头正好,众人便在院内的石桌周围坐了休息。
清宵观的生活虽然清苦,不过几位道长的精神世界却繁华的很,若细细观察就会得知,这破败的院落中处处透着意趣。
就好比前方的一块空地上歪歪斜斜的长了几棵树,众人也不刻意纠正,任它胡『乱』生长。
用张道长的话说就是:什么修剪树木之流不过是人自己觉得好看罢了,可谁又知道这些草木自己是怎么想的呢?万物皆有灵,何苦来哉!且由它去吧。
于是观中的树木真就肆意生长,歪的直的横的竖的不一而足,如今树叶凋落,只剩下光秃秃的枝干,瞧着张牙舞爪的,果然比那些刻意修剪打造的多几分趣味。
宋道长亲自泡了茶,用青灰『色』的粗陶茶碗盛了,“这是前头几个月观里的菊花,我采下来洗干净了晾干,倒是清甜的很。”
不多时,热水里泡着的几朵干菊花纷纷绽放开来,在水下肆意舒展,十分美丽。
雾一般细密的水汽缓缓升腾,展鸰深吸一口气,笑着赞道:“好香!”
见她神『色』不似作伪,宋道长就笑了,“道友若是喜欢,走的时候且包一大包!”
吃了人家的东西,又得了允许找空去学画,他们正感激的不知如何是好呢,难得瞧见人家喜欢什么,自然是巴不得多送些。
才刚的小道士笑嘻嘻跑过来,将用道袍前襟兜着的一大包核桃、栗子的放到展鸰身前,哗啦啦堆了一座小山,“这是今年我与师兄们在后山摘的,一个个挑过了,没有虫眼,可香了!”
核桃皮已经去了,只剩下里头淡褐『色』的圆核桃,有的表面纹理内还嵌着一点脉络,很是有趣。
席桐弯腰捡起几枚,手指微微用力,那核桃壳便咔嚓裂开,『露』出来里头白中微微泛着黄『色』的饱满果肉。
果然新鲜。
他点点头,“多谢。”
说完,就将里头的果肉挑出来,转手递给身边的展鸰。
展鸰笑着接过吃了,也对那小道士道谢。
这核桃味道不错,香甜之中带着一点天然苦涩,回味无穷,倒是可以拿来做些核桃板糖。
对了,瓜子和花生的也很好,又香又脆,不过就是现在花生太贵了些。
罢了,回去就做些瓜子和核桃的吧!
见他们喜欢,小道士笑容越发灿烂,跟张道长他们行了礼,转身欢欢喜喜的跑走了。
席桐轻笑一声,又麻利的捏开几个核桃,不紧不慢的剥肉,“后生可畏。”
这几个小道士都被教的很好,落落大方不卑不亢的,且也知道礼尚往来,着实不易。
张道长就唏嘘道:“如今道教没落,已经许久没有人家主动送孩子过来,这些都是我与师兄弟们收养的孤儿……”
说到孩子,他又忽然转头看向展鸰和席桐,微眯着眼睛算了算,笑道:“好事将近,恭喜。”
两人刷的扭头,动作整齐划一,“这个也算的出来?”
张道长就笑,“仙姑也精于此道,莫要打趣贫道了。”
这二人印堂微微泛红,眉梢眼角透着喜气,任谁都看得出。
大约是当局者『迷』旁观者清,他们两个相处自然,倒不觉得有什么,可作为局外人的张道长等人看的就很清楚了。有情之人相处起来是瞒不了人的,一言一行,一举一动,乃至一个眼神,都饱含着绵绵情意,恨不得叫人溺毙其中,如何看不出?
席桐笑了笑,神情柔和的紧,“日子还未定,若果然定了,还请两位道长也去吃杯喜酒。”
他们两个好不容易得偿所愿,又是一辈子一次的大事,自然要好好规划的。
一应新房、彩礼、嫁妆,都不能缺了,各样东西都得慢慢筹备。听说古时候婚姻嫁娶流程十分繁琐,倒也很有意思,他们既然来了,少不得入乡随俗。
张道长笑着摇头,“恭喜自然是要恭喜的,只是我们清净惯了,远离人群,贸然前去恐叫旁人不便,届时只奉上贺礼也就是了。”
展鸰也不像一般待嫁女子那样扭捏,大大方方道了谢。
众人吃过茶,歇息一回,便又回到丹房内研究起来。
这一弄就到了太阳西斜。
图纸已经反复修改的差不多,几个人先后对比几遍也觉得无甚差别,一时半会儿的也添补不了什么。即便是有哪里不对劲,想来只有先把蒸馏器做出实物来,真真正正的『操』作一回,这才能查缺补漏。
因展鸰和席桐还要先从黄泉州的东城门入,横穿州城之后自西门出,若是晚了,可就出不去了。故而张宋两位道长也没过分挽留,只叫他们有空常来,又麻利的用青布袋子装了一大包干菊花。又不知谁从哪儿翻了个巨大的麻袋出来,结结实实的塞了一袋子核桃、栗子、干枣等山货,少说也得有几十斤。
两人并未推辞,很实在的接了,丢到马背上的时候还把两匹坐骑压得刨了蹄子。
出了城门一路疾驰,回到一家客栈的时候天果然黑了。
然后俩人恍惚间就发现有个陌生人跟铁柱一同站在路边等着。
膀大腰圆身材魁梧,端的好个体格,不过……这谁?
两人面面相觑,只觉得那人颇有些眼熟,可一时间还真想不起来在哪儿见过!
铁柱上前帮忙牵马,那人也跟了过来,冲他们咧嘴『露』出满口白牙,“呦,回来了?”
展鸰那人点点头,笑的有几分得意,“认不出来吧?”
展鸰眨眨眼,指了指他光溜溜的下巴,“不是,你胡子呢?”
肖鑫哈哈大笑几声,『摸』了『摸』下巴,也觉得凉嗖嗖的不大习惯,可还是豪爽道:“之前是在外头奔波,也没工夫看顾,如今且停在此处,到底得讲究些,别给你们吓跑了客人。再说了,你们一个个都收拾的溜光水滑,回头冷不丁冒出来我一个大胡子,指不定要叫人当了土匪抓起来哩!”
众人失笑,席桐无奈摇头,“哪里就那么着了!”
肖鑫不理会他,只是看向展鸰,笑着向她展示自己焕然一新的脸,“怎么样妹子?”
展鸰果然仔细打量一番,点点头,“还是刮了利索,瞧着精神,容光焕发的,又年轻了好些哩!”
若说昨儿满脸络腮胡的肖鑫看着足有四十五、六岁,现在这光/溜溜的脸蛋一亮出来,嗯,眼见着也就三十岁嘛!
他身材魁梧,五官开阔大气,典型的北方大汉长相,叫人看了便觉得痛快。又因常年在外游『荡』,举手投足间难免有些不羁,不过这丝毫不会让人生厌,反而给他平添几分与众不同的洒脱魅力。
展鸰笑着打趣,“大哥这般的好个人才,之前那样藏藏掖掖何等可惜!你若这个模样进城,不知道勾得多少大姑娘小媳『妇』的魂儿去!”
她倒不是单纯的哄人开心,肖鑫是真的生的不错,很有一种开阔粗犷的野『性』美,身板儿又棒,若是放到现代社会,妥妥的能去当个模特或是电影明星,不过生不逢时罢了。
只是他常年在外风吹日晒的,原先被胡子遮住的部分明显要比『露』在外面的肌肤白好几个度,也嫩,不比别的地方皮糙肉厚,简直像两个人似的,瞧着倒有些滑稽。
肖鑫『性』格豪爽,跟合得来的人交流都是只听愿意听的,当下喜不自胜,“是呢!我也这么觉得!”
说完自己便放声大笑,十分受用,非常不害臊,还真有几分期待,又搓着下巴美滋滋的想了一回。
嗨,到底还是妹子有眼光!他就说嘛,似自己这般人才,不说风靡万千少女,好歹也会叫许多少『妇』心跳不已吧?
之前没人看中不过是她们没眼光罢了!
对,就是如此了。
其实他本来是喜欢留胡子的,觉得这样才有男子汉气概嘛。可跟着铁柱他们从外头砍柴回来之后,他隐约觉得自己的心境不同了。也说不清究竟是哪儿不同,反正就觉得这里的人都特别精神饱满又干劲儿十足,他自己也在不知不觉中被感染,似乎有什么无形的东西在鞭策他前行,就觉得应该做出些改变。
改变,说来容易,一时间肖鑫也想不出自己要改变什么,思来想去,罢了,先从外貌改变吧!
他把胡子剃了。
下巴和脸颊『露』出来的瞬间,模样变了,而内心好似也有什么已经不同了。
他开始真正喜欢这个地方了,想多待些日子。
众人简单的吃了晚饭,展鸰又亲自检查了展鹤的功课,顺便例行夸奖一回,这才准备睡觉。
展鹤今儿好似格外兴奋,睁着一双乌溜溜的眼睛晃来晃去,展鸰问起来,他就笑道:“新来的叔叔好有趣,他特别喜欢砍柴,今儿的柴火都是他砍的!他还拿斧头刮胡子!”
展鸰:“……”
斧头刮胡子?一家客栈上下内外是死活找不出一把*屏蔽的关键字*还是剪刀了?
自从上次跟铁柱他们一起砍柴之后,肖鑫好像就彻底爱上了这项劳动,每天都特别积极的起个大早,抢第一波跟铁柱他们出门。
他力大无穷,砍柴劈柴的活几乎被他一手包了;经历又格外丰富多彩惊心动魄,对铁柱这些没能成功走出去的男人女人们有着致命的吸引力!短短几天下来,他就一跃成了一家客栈员工们最喜欢相处的人!
并非他们喜新厌旧或吃里爬外,而是不管展鸰还是席桐,虽然为人舒朗大方,说话做事也叫人心悦诚服,但包括铁柱和二狗子等一干人对他们的态度还是过于敬畏,总觉得中间隔着一层什么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
到底不是一个时代的人,无论思维模式还是说话做事,终究无法完全一致,这也是没法子的事。
但对于肖鑫,此人虽然看起来有些凶巴巴的,可实际相处起来竟意想不到的随和,没多久就跟众人打成一片。
于是一家客栈里又出现了新的西洋景:
每天早上他们就会主动在门口集合,等着肖鑫一同外出砍柴,活像约好了一起背着书包去上学的小学生。
而每天午饭晚饭过后半个时辰的休息时间,又有包括刘氏等女眷在内的一众员工眼巴巴的盼着肖鑫给他们讲述精彩纷呈波澜壮阔的江湖故事,像极了茶馆里摆龙门阵的说书先生和他的忠实听众们。
刘氏对听故事的活动格外热衷,无比积极,每天都是头一个到,又巴巴的准备茶水瓜子,对肖鑫的态度非常像现代社会追星的『迷』妹。
就连私底下也没少讨论,包括她在内的女人们经常凑在一块儿兴奋的说些什么:
“哎呦呦,你们是没瞧见,做劈柴的时候他把外套大衣裳都脱了,『露』出好个雄健的体格!”刘氏两眼放光连比带划,说的唾沫横飞,显然是兴奋到了一定程度,“那肩膀那样厚,胸膛那么宽,腰啊,却细得很呐!”
虽然细,可是却结实得很,想必很有劲儿……
李慧等几个女人就都齐齐发出压抑的低呼,眼睛里疯狂涌动着奇异的神采。
另一个也不甘示弱的道:“还有还有那日,我亲眼瞧见他洗头洗脸了,哎呦喂,那样冷的水就直接往脸上泼,偏他没事人似的,眉头都不带皱一下的!”
一群女人忍不住顺着她说的话在脑海中想了一回:
大冷天的,一个壮汉用冷水洗脸,浑身肌肉都绷得紧紧的,将衣裳撑的鼓鼓的,一抬头,一仰脖子那些水珠就顺着下巴往下滴……
也不知道是谁响亮的吞了一下口水,众人面面相觑,就发现彼此脸上都有点红。
高氏才来,又是成亲不久的新媳『妇』,面皮到底有些薄,就有点不好意思的捂着脸道:“快别说了,臊的慌!”
若叫她们的男人听见了,可如何是好?
刘氏和李慧对视一眼,都哈哈大笑起来。
“怕什么?你当那些男人背地里不说女人吗?不过说着玩罢了!”
一辈子长着呢,几十年如一日的对着家里那一张脸,可早就腻味死了,得空出来瞧瞧外头的好模样倒有些个意思。
李慧更是底气十足的道:“俺师父说了,爱美之心人皆有之,不过是人的天『性』罢了,咱们只是瞧瞧看看,同欣赏美景也没什么分别。又没碍着谁,也没对不起谁,他们得意,咱们高兴,有何不可?”
师父说的话都是对的!
刘氏年纪大,又风风火火的很有点泼辣,更加不在意了,“到底是新媳『妇』,哪里知道这些?来来来,我同你讲,那些男人啊,表面上瞧这一本正经的,其实肚子里好些坏水!就没有不爱炫耀的!巴不得咱们女人多瞧几眼哩!”
高氏听得脸都红了,有点不好意思,可不知道为什么两腿就跟生根扎在地上似的,挪都挪不动,不由自主的继续听下去。
再多听一会儿……一句,她就再多听一句!
李慧也笑出声,挤眉弄眼神秘兮兮的道,“可不是怎的,不光咱们爱看,你没瞧见,这几日过往的女客们!啧啧。”
不光她们女人愿意,男人们也巴不得呢!
她们几个虽然成了亲,可往来的客人之中待嫁闺中的,自打肖鑫来了,瞧着那些男人们干活越发卖力了!
好像前儿大树谁的还学着人家脱了外头大衣裳劈柴,十分卖弄,结果一阵冷风吹来,转头就狠狠打了两个喷嚏!
他生怕着了风寒,只好又连滚带爬的穿上了……
唉,到底是磨练多了的游侠,光是人耐寒抗冻的本事就是一般人学不来的!16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