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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二章

    马上就是元宵节,考虑到刚经历了一场风波,展鸰觉得很有必要庆祝一下,比如说做点儿好吃的。
    如今眼前就有木匠,展鸰就方便了一把,跟孙木匠商量着刻了几幅木头模具,有胖鱼的,花儿的,蝙蝠的,还有十二生肖的,都十分憨态可掬。
    众人看了都觉得有趣,尤其是两个的,简直拿着当玩具,翻来覆去看个不停。
    席桐有些想不通,“年都过完了,还做花馒头吗?”
    他们两个原来生活的地方以馒头为主食,每到逢年过节都喜欢做各种花样的馒头,用的就是这种木头模具。
    可眼前这些貌似也忒了点儿?不过半个指节大,若是做馒头,也发不起来啊,蒸出来都成死面疙瘩了。
    “不是馒头,”展鸰兴致勃勃道,“我想着,甭管汤圆还是元宵,千百年来都是圆的居多,吃来吃去都是那几个馅儿,也没什么意思。既然馒头能做花儿,汤圆为什么不能?而且这些以后还能做点心呢。”
    如今市面上倒是也有馒头模具,只不过都是写实派或是抽象派,说老实话,做出来的效果挺吓人,反正展鸰不喜欢,所以从没用过。
    见展鹤和桃花都对模具爱不释手,展鸰心头一动,招手叫孙木匠过来,如此这般的说了一回,又飞快的花了几样图纸。
    席桐在旁边瞧了就笑,“做积木?”
    “嗯呐,”展鸰笑笑,“这年间的朋友玩具忒匮乏,多以摆设为主,也没个意思。”
    孙木匠仔细听了,不住点头,笑道:“这个容易,用做家具的下脚料便可得了。掌柜的且放心,俺必然给打磨的一根毛刺儿都没有。”
    展鸰画的这些方块啊三角之类的单线条木块完全没有任何难度,随便个学徒都能轻而易举做出来的。他想了一回,到底觉得太过简单,有些不好意思下手,又问是否要刻些花样在上头。
    展鸰就笑,“知道你能干又勤勉,这个简单些才好呢。哎对了,若是得空,回头再做些拼图。”
    听了这话,孙木匠本来精神为之一振,心道总算来大活儿了,结果再一瞧,顿时哭笑不得,“掌柜的莫要玩笑,这,这实在是……”
    得,比方才的什么积木还简单,就是些木头薄片切开来……
    席桐想了一回,帮着补了几笔,也埋头画起来,“以前倒是见过木马。”
    孩儿骑个木马玩也挺有趣的。
    他细细画完,孙木匠见了,这才稍微流露出点兴致,“倒也不难,有些像摇椅,不过以几处榫卯链接也就罢了。”
    好歹是比方才的什么木块、木片的略有些意思,不然老这么清闲,他都不好意思吃饭了。
    这人实在是老实,展鸰和席桐就笑,笑完了之后忽然又有了个主意。
    “孙师傅,不如这样,您做家具之余若是再得空,不若多做些这个,放在店里头卖,所得银钱咱们对半开,店里多个进项,您老也能给孙女攒些嫁妆。”
    孙木匠一听就连连摆手,惶恐道:“掌柜的仁厚,收留俺们爷孙,感激都来不及,哪里还能分钱?不好,不好!”
    “话不好这么说,”展鸰劝道,“即便我是东家,您给我做东西也就罢了,可如今是做了往外卖钱哩,分红也是应该。再说,您老即便不想着自己,难不成也不想着孙女儿?”
    他签的又不是卖身契,自己也不是那黄世仁,哪里好这样剥削!
    孙木匠还欲推辞,可到底被戳中死穴,难免有些意动。
    他已是这般年纪,桃花既是孙女,又是徒弟,年纪便十分辛苦。若果然能替她攒些银子,将来孙女不想干了还能另寻条活路哩……
    这么想着,孙木匠就面红耳赤的点了头,不过到底不敢对半开,硬是自己降到三七,他三,客栈七,不然就要立刻带着孙女离去。
    展鸰拗不过他,只好依了,几人又凑在一处商议半日,差不多就有了主意:
    积木、拼图什么的极简单,成本也低,即便他们是头茬儿,只要卖出去两份,想来不日就有仿造的了,索性从一开始就放弃这块利润,也省的生气。回头有熟客或是消费较高的客人来了,走的时候送他们几套,礼轻情意重嘛。如此一来,客人得了实惠高兴,他们也顺便打了一波广告,不怕他们记不住。
    至于摇摆木马,这个不仅成本颇高,而且对于技术要求十分严格,手略生一点儿的,粗糙不说,还随时有散架的可能,轻易仿造不来,倒是可以一试。
    “托王同知的福,前儿我也置了一处三层楼的产业,”展鸰笑道,“回头就摆在店里,多么省事!”看看若是卖得好,还可以弄些拖车什么的,完全可以辟一条流水生产线嘛!
    孙木匠虽一把年纪了,但着实是个工作狂人,得了主意后一刻待不得,立即就开工去了,拦都拦不住。
    “回头在外面种满了果树,再搭两个葡萄架子,”展鸰托着下巴畅想,“再请他做几把摇椅,届时鸟语花香、绿树成荫、香风阵阵,咱们往树荫底下一趟,闭着眼摇几下,吃点好吃的,喝点好喝的,可不就是城郊度假?啊,多么惬意,不就是以前咱们日思夜想的退休生活吗?”
    自然是好的,席桐就在旁边笑,“你知道什么时候种树么?”
    展鸰一噎,她还真不大清楚!
    “那不是有铁柱他们么!”这话她说的可理直气壮了,“我是掌柜的,哪儿有掌柜的事事亲力亲为的?那必须得捡现成!”
    如今客栈的生意步入正轨,展鸰这个对栽种事宜一知半解的干脆直接撂了挑子,一股脑交给铁柱他们,倒是省事了。
    “你是掌柜,你说什么都对,”席桐笑着摇头,纵容又无奈,“什么时候包元宵?”
    “现在!”展鸰满意的晃了晃脑袋。哼,算你识时务。
    桃花给爷爷帮忙去了,展鹤一个人抱着好些模具巴巴儿跟在后面,一边走一边兴冲冲的喊,“元宵!元宵!”
    喊了几声又有些茫然的问,“姐姐,什么是元宵?”
    展鸰和席桐齐声大笑,不知道你喊个什么劲?
    想来他年纪,肠胃也弱,去年这会儿蓝家人未必敢给他吃,即便吃过一口两口的,如今也早忘得一干二净。
    厨房里格外暖和,席桐帮他摘了皮帽子,又顺顺毛茸茸的头发,捏捏软乎乎的耳朵,耐心解释道:“好吃的。”
    “好吃的!”展鹤跟着重复一遍,眼睛都亮了。
    姐姐做的好吃的都可好吃了!想吃!
    “我看你就像个元宵!”展鸰失笑,“瞧穿着这些。”
    展鹤就跟着笑,又晃了晃胳膊,活像一只肥鹅。他垫着脚尖把模具放到案板上,然后熟练地爬上高背椅专座等着。
    “吃什么馅儿?”展鸰挽着袖子问道。
    席桐等这话等了好久,张口就来,“芝麻!”
    芝麻浓香又养人,听说还能滋润秀发……不知是不是水土的问题,他之前听说不少同乡不到三十岁就纷纷谢顶、秃头,老远望去片片反光,简直无限光明,十分愁人。眼下他虽然还是乌发浓密,但总得提防着点儿……
    “成,”展鸰点点头,“那你去磨芝麻,顺便剥些花生。”
    展鹤急急忙忙举手,“红豆沙!”完了之后还十分忐忑的捏着手指问道,“可以吗?”
    他最喜欢红豆沙了,不管是蒸蛋羹还是吃月饼,必须得有豆沙的。
    “早备下啦!”展鹤过去摸了摸他的脸儿,又把旁边泡好的一大盆豆子给他瞧。
    芝麻、花生、红豆沙,对了,还有前儿做的山楂酱,这段时间节日接二连三,客栈里也免不了跟风庆祝,冬日又惯爱大鱼大肉的,想必大家都吃腻了,不如来些酸甜的山楂馅儿,必然十分清爽开胃。
    且做这四样。
    这年头的米面造假的不多,或许不如后世的白净,但口感香甜,人吃了十分受用。
    她估算了下人数,再加上可能会来的诸锦等潜在人口,挖了几大瓢糯米出来,“多包些,回头若是吃不完,干脆就送给往来的客人,图个喜庆。”
    如今没有磨粉机,一应的皮、馅儿都得他们自己来弄,麻烦是麻烦了,可一家人一起动手,也越发有过节的气氛。
    正忙着,展鹤的乳娘找了来,一脸不好意思的搓着手道:“展姑娘,我,我做些什么?”
    来了这两日后她算是发现了,感情即便换了个地儿,她也还是吃白饭的!
    自打跟了展姑娘之后,少爷活像变了个人似的,什么都会自己做了:自己穿衣洗脸用饭,现在更是一天十二个时辰的贴着展姑娘,自己这个乳母除了帮忙收拾屋子、做针线外,竟一点儿忙都帮不上。
    客栈上下一派繁忙景象,越发显得她“好吃懒做”的,她真是坐不住了。
    这展姑娘瞧着非同寻常,之前连老爷夫人都服了软,更何况自己这个没服侍几年的乳母?若不拿出诚意来,只怕没个善终。
    乳母的一举一动展鸰都看在眼里记在心上,知道这也是个老实人,倒没故意难为,此刻见她主动过来找事做,自然是欢喜的,毕竟谁也不想平白无故的供一尊佛爷不是?
    “也好,正有些忙不过来呢,那您来帮我磨糯米?”
    “哎!”好容易得了个活儿,乳母欢喜的什么似的,立刻就跑着过去了,又满脸堆笑的对展鸰道,“展姑娘这样客气,喊我秦嫂子也就是了。”
    展鸰笑着点头,“好,秦嫂子!”
    听说许多权贵人家的乳母总爱仗着身份作威作福,原本她还对这位秦嫂子颇多顾忌,谁知如今看来,倒也是个本分人。
    见展鸰改口,秦嫂子也跟着松了口气,瞬间觉得融入了许多,推起磨来也越发有劲儿。
    她本就是穷苦人家出身,因体格健壮、做事仔细才得以被选中成了蓝少爷的乳母,如今再做起活儿来也甚是麻利,没多会儿就磨好了一大盆糯米粉,又主动帮着细细筛过,将粗糙的颗粒再磨过。
    有席桐和秦嫂子打下手,展鸰一时竟清闲起来。
    她四下看看,见还有好一副肥瘦相间的上等猪肋排,便拿刀剁了几根,先用黄酒、白糖、酱油等腌制了,预备等会儿做坛子煨排骨。
    这煨排骨又与炖排骨、煮排骨等不同,是一点儿水都不加的,一应只用酱油、黄酒火慢煨,大功告成之后排骨色泽深红亮润,肥而不腻,半点儿腥气都没有,格外浓香可口。
    正捣花生的资深美食品评家席桐先生见了,立即提出宝贵意见:“该配米饭的。”
    这么好吃的排骨配馒头太暴殄天物了,就该用米饭接着!等那浓稠的红褐色汤汁顺着酥烂的排骨肉淌下来,滴到一粒粒晶莹剔透的米饭上,使它们也都挂上同样的诱人色泽……等到最后,哪怕不吃肉,光是这被汤汁浸透的米饭他都能连吃三碗!
    展鸰笑,“那是自然,晌午先煮几个元宵过过瘾,等排骨煨好了估计天也黑了,到时正好吃晚饭!”
    席桐点头,又往外看了看天,“今日天色不错,也不大冷,想来晚上出来看星赏月亦是不错的。”
    展鸰失笑,这人想得倒是齐全,合着打从一开始就冲的吃撑了外出遛弯儿去的是?
    等腌上排骨,展鸰才去弄猪板油,将它剥掉筋膜,分成等份调和到芝麻、花生和豆沙馅儿里头,弄的油光发亮的喷香,这才以糯米粉和面,准备包元宵。
    席桐很自觉地抢占了展鸰右手边的位置,展鹤也手脚并用的爬下椅子,举着胳膊跳脚,“姐姐,包!包!”
    常言道,君子远庖厨,从出生到现在,秦嫂子还是头一回见男人进厨房,惊得嘴都合不拢,可她是个懂得看眼色的人,席桐只微微往这边扫了一眼,她就立刻老老实实垂了头。
    不管了,左右她只照顾好少爷就是,旁的与她不相干!何必摆谱讨那没趣儿?
    包元宵是没什么技术含量的,只要保证别漏了馅儿就成,故而众人都做的很是欢快。
    揉了些圆的之后,展鸰又用模具做了些花样。想来糯米粉熟了之后有些透明,这些鱼儿、花之类的回头浮在水中晶莹剔透的,必然灵动可爱。
    秦嫂子见了忙奉承道:“展姑娘好心思,瞧着倒是怪好看的。”
    “秦嫂子过奖了,”展鸰也不当真,“您是在知州府做过的,想来知州大人家中一针一线都不同凡响,我这里又算的了什么?”
    秦嫂子赔笑道:“固然是讲究的,十分精雕细琢,只是却没有姑娘这里这样多的花样。”
    读书人嘛,就喜欢讲究个典故啊风雅什么的,而且主子不发命令,下头的人也不敢胡乱琢磨,故而跟展鸰这想起一出是一出的比起来,难免有些迂腐了。
    几人正说着,穿着一身玫瑰蜜色绣祥云纹皮袄的诸锦又说说笑笑的进来了,“展姐姐,我又来了!”
    展鸰抚掌而笑,对着席桐道:“瞧我方才说什么来着?不多做些,光是这丫头的都不够了。”
    夏白照样在后头跟着,手里还提着两个竹筐,“展姑娘,这些放在哪里?”
    这俩人三天两头的来,简直就跟进自家后花园似的,熟的不能再熟。
    不等展鸰问,诸锦就道:“许是大家都叫王丙的事儿吓破了胆,今年送东西的格外多些,偏爹爹又严苛,他们便纷纷转了性儿,弄了好些吃食来,我们哪里吃的完?只好又转手送出去罢了!”
    说着,就指着那两个筐道:“这是西边来的语儿梨,皮薄肉厚核,又香又脆甜得很,一点儿渣子都没有,也算难得。我想着换季大家都容易咳嗽,”她伸手捏了捏展鹤的肉手,笑道,“就送了些来。做冻梨可惜了,或是姐姐你熬了冰糖梨子水,或是用川贝枇杷炖了,一时吃不完也不要紧,且摆在屋子里熏熏也好闻呐。”
    又指着另一个筐道:“那是蜜桔,金灿灿的喜庆,一点儿酸味没有,难为这个时节他们还凑了这么些上来。可惜不耐放,爹爹胃不大好,吃不得太多生冷的,你们这边人多,也替我吃些!”
    展鸰道了谢,也跟着笑,“诸大人这一回雷厉风行的,他们可不是吓着了?生怕下个拿他们开刀呢!”
    “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诸锦去火边略烤了烤手,不屑道,“不过做贼心虚罢了,早知如此,何必当初?若是无事,父亲自然不能拿他们怎么样;可若是果然违法乱纪,难不成父亲便是个收受贿赂的坏坯子?也不知他们怎么想的!”
    “不过病急乱投医罢了,还能怎么想?”展鸰拉着她坐下,又笑,“你送了这样厚的礼,我倒不好直接打发你走了。”
    大家都笑了,诸锦一点儿也不觉得不好意思,反而打蛇随棍上,“那是自然,吃人嘴软拿人手短,你收了我的东西,可不得任我点菜?好姐姐,上回那个肉火烧我想的紧,今儿可还有没有?”
    “再好的东西也别连着吃,回头我做酥皮的驴肉火烧给你尝尝,天上龙肉地下驴肉,别有一番风味呢,”展鸰道,又指了指那头刚坐上火的黑瓦罐,“今儿有红煨排骨呢,不过你来的不巧了,那得等到晚上才行,晌午且先尝尝我包的元宵。”
    “这有何难?晌午吃元宵,我在这里耍上半日,晚上吃了红煨排骨再走就是了!”诸锦回答得十分顺畅,自觉完美解决一切问题。
    “噗!”夏白直接将才喝进嘴里的茶水喷了出去,然后剧烈的咳嗽起来,脸都憋红了。
    “你这么大的人了,竟然还给一口茶呛着。”诸锦挺鄙夷,不过还是主动丢过去自己的手帕子,“快擦擦,衣裳都湿了,虽然过了年,天儿还凉着呢。”
    手帕算是女儿家相当私密的物件儿了,夏白哪里敢用?不过自己胡乱拍打两下,又往火堆那边挪了挪罢了。
    “姐,”夏白苦着一张脸烤衣裳,“出门前同大人说好了的,午饭后便回。”
    您倒好,一张嘴就成了晚上才回去!堂堂知州千金见天跑出城蹭饭吃,传出去……多丢人呐!
    然而诸锦一点儿都不觉得,回答得也很理直气壮,“左右父亲这几日忙得很,即便我家去了又如何?也见不着他的人影儿!还不如等夜里,没准儿我还能给他带些好吃的呢。”
    话音未落,展鹤的乳母秦嫂子已经听不下去,碳烧屁股似的跳起来,满面涨红的蹿了出去,“没我的事了,展姑娘,我先回屋给少爷做衣裳!”
    说完,也不等展鸰回答,眨眼功夫就跑没影儿。
    娘咧,这些姑娘少爷的说话也忒大胆,怎么连知州大人都编排上了?他们敢说,自己可不敢听!还是走!
    做针线,做针线就挺好!
    屋里众人先是一愣,继而都放声大笑。
    展鸰拍着诸锦的胳膊道:“瞧你,把人家都吓跑了。”
    夏白也有些同情诸清怀。
    亏他家大人还努力维系着光辉伟岸又不苟言笑的雅士形象,可哪里知道,自家女儿早在私底下把他多少年攒的老底儿都揭光了!
    诸锦也跟着笑,又道:“马上就是元宵节,姐姐去进城看灯不看?今年拿了王丙,百姓们越加兴致高涨,好些舞龙舞狮的,还有各色花灯展,听说还有灯王哩,十八朵莲花凑在一处,上头浮上来一位仙子,身姿袅娜、容颜娇媚,你们不去猜灯谜么?”
    展鸰a;席桐:“……”
    这话扎心了啊姑娘!
    咱能进行除了猜灯谜之外的庆祝活动吗?
    两人难得有些尴尬,正想着如何转移话题,就听外头五敲门进来,笑道:“掌柜的,福园州的张远、赵戈两位大爷来了,正在外头坐着吃茶哩。”
    张远和赵戈也是有日子没来,眼见着一家客栈生意又好了许多,正暗自赞叹,忽然就见厨房里头走出来……展鸰、席桐、诸锦、夏白等一串儿人。
    张远和赵戈:“……”
    是他们落伍了吗?这年头什么时候时兴在厨房里待客说话了?
    “诸姐,掌柜的,夏兄,席兄。”两人先跟诸锦见了礼,然后又跟展鸰他们打招呼。
    众人分别落座,展鸰又叫上了茶果,这才问他们的来意,“可是又有逃犯了?”
    张远笑道:“福园州治安不差,展姑娘多虑了。”
    又对诸锦拱手,“还未恭喜令堂大人,当真令人敬佩,想来升迁之日亦不远亦。”
    诸锦并非那等没见过世面的闺阁女孩儿,类似的话听得多了,类似的场面也经历的多了,应付起来十分从容。她云淡风轻的笑道,“多谢,不过臣子本分罢了,若要恭喜,不如张捕头亲自同父亲说去,他私下还时常夸赞你能干哩。”
    张远连连摆手,谦虚道:“不敢,不敢。”倒是不再提。
    两位大人特别喜欢互挖墙脚,他哪里敢去!
    因这回的事,诸清怀大出风头,一下子就把劲敌陈淼给比下去了,圈内外的人都推测诸清怀升迁只怕就在这一二年了。
    陈淼跟诸清怀是同科进士,早年还在太学的时候便是对头,后来的恩师也不对盘,直接导致他们二人的关系雪上加霜,为官多年一直相互“攀比”,如今一方陡然声名大噪,另一方的压力可想而知。这几日陈淼当真是吃不香睡不着,熬得两眼喷火、口舌生疮,腮帮子都肿了。若是知道自己手下的得力干将竟在这个时候跑去诸清怀眼前亲自道喜……
    赵戈抓了一把松子,咔咔掰着吃,笑道:“张大哥同我此次前来,是想请展姑娘去咱们福园州看灯、逛庙会哩!”
    呵,这松子真香,上回张大哥给他带的那点儿点心零嘴儿都被几个大哥厚着脸皮抢没了,他压根儿没捞着吃几个,今儿一定要吃个够本!
    张远也看她,掌心里头出了一层汗,心跳的砰砰的,生怕展鸰拒绝。
    赵戈这个人看着大咧咧的,其实着实心细。
    上回回到福园州后,张远连续数日萎靡不振,做什么事都心不在焉的,本以为瞒得众人好好的,谁知赵戈略一思索就明白了,又道他糊涂,“男未婚女未嫁,有什么不能说的?再者,展姑娘可曾说过她倾心于那姓展的么?大哥你甚么都没问便先失了斗志,可不是咱们男子汉大丈夫的作为!依着我,你心里怎么想的,嘴上便怎么说,成就成,不成就不成,好歹有个结果,也强过整日吊着心里七上八下的,哪里是你素日的风范!”
    “倘若他们如今只是有兄妹之情、同门之谊,你却望而却步,反而便宜了旁人。回头他们若果然因为你不战而败成了事,你岂不是要悔的肠子都青了?”
    张远一听也是这个理儿,不过到底谨慎惯了,斟酌再三,决定还是打着请人看灯会的名头,届时再表白心迹不迟。
    想着上回他就来晚了一步,这次特意提前好几天,谁知竟直接跟诸锦撞个正着,他刚才一看到那位大姐就有种不妙的预感。
    果不其然,赵戈才说完,诸锦就笑靥如花,“还真是不巧了,我才刚已经邀请展姐姐他们,不如下次。”
    张远心里一口老血好悬没喷出来。
    还下次,上次也是你们抢了先,这回我分明都早来了,没想到紧赶慢赶还是晚了一步!大姐您的嘴皮子能别这么利索吗?
    赵戈飞快的朝他丢了个眼神,张远的精神立刻为之一振,是啊,自己可还有后招呢!
    “对了展姑娘,其实我此番前来也是有正事的。”
    正喝茶的席桐那双隐藏在水汽后头的眼睛刷的斜过来,氤氲的雾气下竟也透出几分凌厉。
    男人最了解男人,他第一眼看见张远就觉得不顺眼了,因为那人的眼神……根本什么都藏不住!
    张远故意不看他,笑着对展鸰道:“前儿我们大人整理卷宗,发现历年犯案人员中不乏刑满释放后重犯者,可往往在将凶手缉拿归案之前无法判定。他就想着,若是能将一应案犯都画了像再归档,日后查阅起来也更精准有效。”
    大庆朝律法规定甚是严苛,绝大部分百姓望而生畏,都奉公守法,治安确实是好的。可仍有好些亡命徒顶风作案,往往被抓到后便面临长久的牢狱之灾。
    而等这些人熬到刑满释放,家破人亡、妻离子散不说,左邻右舍也都十分鄙夷,也难再找到活儿,故而相当一部分都忍不住再重操旧业。
    一般官府倒也会警示,可那些个类似于“年三十有五,方脸,面黄有须”之类的容貌描述和一言难尽的画像……罪犯略一乔装打扮照样劫杀抢掠,根本没在怕的!
    许多官员对此都深感头痛,陈淼自然也不例外。
    恰好前几天王丙的案子发了,有人传出消息说是因王雄在城外一家客栈闹事,这才被抓了现行。
    结果陈淼一听一家客栈的名号,立即就想起来展鸰和席桐这俩人的画技,岂不正对症?只是这俩人似乎颇为孤傲,上回自己左右试探、明里暗里邀请那位席少侠都不为所动,这次虽只是画像,却也未必能成。
    又琢磨着张远与他们相熟,陈淼干脆就打发他来了。
    张远就说:“陈大人的意思是,想请展姑娘你去帮忙画几幅画像,也有工钱呢。”
    最后一句他是笑着说的,一来可活跃气氛,玩笑一回;二来也是表明陈淼并无他意,只是单纯欣赏。
    展鸰也明白他的意思,只是?
    “本该为国效力的,只是如今我实在有些走不开。”展鸰一下下的抚摸着身边紧紧抱着自己腰的展鹤,有些为难。
    展鹤本就风声鹤唳草木皆兵的,这会儿刚一听到个“走”字,整个人都绷紧了,当即红了眼圈,大声道:“姐姐,不走!鹤儿不走!”
    展鸰连忙搂紧了他安慰,“不走,不走,没人要送鹤儿走。”
    展鹤到底掉了两滴泪,抱得更紧了。
    见此情景,张远和赵戈虽然有些疑惑,可也隐约明白这次大约是请不到人了。
    “倒也不妨事,”展鸰笑道,“我虽然去不了,可我的老师想来不会推辞。”
    话音未落,席桐和张远就齐刷刷看过来,两双并不相同的眼睛里竟罕见的迸发出空前一致的信息:
    谢谢,并不想约!
    张远的笑容显得有些艰难,“这个,不大好?”
    “有什么不好的?”展鸰笑道,“难为有陈大人这样一心为国为民的好官,咱们这些百姓不过略尽绵薄之力罢了,是?”
    最后两个字,却是对着席桐说的。
    席桐额角的青筋隐晦的蹦了两下,可也不知想到了什么,竟忽然温和一笑,如春风抚柳一般柔和,“好啊。”
    张远:“……!!”
    事反常理必有妖,有诈!
    “这个忙,我愿意帮。”席桐微笑道,格外将“帮”字重重的咬了一下。
    张远的脸色都有些灰败了。他完全不想欠这个人情好吗?
    谁也不知道,貌似简单的请人画像一事内中竟然有这样多的曲折和波澜,以至于后头众人欢聚一堂吃元宵的场面都有些诡异了。
    元宵很好吃。
    煮熟了的元宵都乖巧的浮在水面上,一条条鱼、花、蝙蝠灵巧可爱,又圆滚滚的,很是讨人喜欢。若说是食物,倒不如说是艺术品更恰当些,诸锦等人看的都舍不得下嘴了。
    洁白的糯米皮轻轻咬破一点儿便会争先恐后的涌出来饱满的馅儿,流动的黑色的浓香芝麻、暗黄的喷香花生、暗红的清润豆沙,以及酸甜可口的山楂,鲜明的色彩对比进一步激发了大家的食欲。
    先吃个山楂的开胃,再吃芝麻的、花生的香嘴,然后来点儿豆沙的润肺,吃到这会儿差不多就有点腻了,那就再来个山楂的……嗯,还能来一轮!
    诸锦一个人就吃了一大碗,然后还想再吃,被展鸰和夏白联手拦住了。
    “这东西吃了不消化,略有个意思就是了,晚上还吃不吃红煨排骨了?”
    赵戈的耳朵动了动,有些羞涩的问:“展姑娘,还有红煨排骨啊?”
    那还等啥,咋不上么?
    展鸰有些同情的看了他一眼,“还没熟呢,得等晚上才软烂好吃。”
    赵戈期待的表情就这么冻结在脸上,简直痛不欲生。他们为什么要上午来?过了晌午多好!这样就既能吃点心零嘴儿,又能吃元宵,还可以吃美味的红煨排骨了!
    算来元宵是点心类的,不好做主食,展鸰还额外做了一大锅炒饼。
    大发面饼子切成厚丝,加一点葱姜蒜起锅爆香,切上腊肉片、白菜丝、木耳丝和干菜丝,再打几个鸡蛋进去,略加点调味与饼丝一同大火炒,出来之后五颜六色十分好看,而且香的吓人!
    面饼劲道弹牙,虽然略加了一点水,可完全没有被泡囊了的感觉,反而因为吸收了腊肉、蔬菜等多重美味后变得咸香无比……
    赵戈就想不明白了,瞧着平平无奇的面饼子和寡淡的菜蔬,怎么混在一块儿就这么好吃?还是说得看是谁做的?
    吃过午饭,诸锦非拉着不情不愿的夏白去看猪,并信誓旦旦的说自己已经完全能够分清它们叫什么名字。夏白有些无言以对,他们二人一个知州千金,一个堂堂从六品官员,为什么非要在元宵佳节之前去看猪?!大姐您的爱好能跟风随大溜一点吗?
    席桐则跟张远和赵戈去福园州,后者怀里如愿揣了一大包干果零嘴儿,美的嘴都合不拢了。
    脸面算什么,吃到嘴里的东西才是实打实的。
    展鸰姐弟俩出来送行,席桐的表情就有些幽怨。
    虽然这么一来确实是成功打击到了张远,可细细想来,他何尝不是自损八百?
    很可能吃不到刚出锅的排骨了啊!
    简直心痛的呼吸困难。
    展鸰忍笑,“不要紧,这么些年下来,估计犯人没有一千也有八百,三天两日如何画的完?你估摸着快到饭点儿就回来呗。”
    不远处正竖着耳朵听的张远一挑眉,嗯……席少侠并非公门中人都甘愿奉献,此等精神令人敬佩,他不请一顿饭顺便拉着喝酒到天亮简直不足以表达自己的感激和钦佩之情!
    目送席桐等人上马出发了,展鸰才拉着展鹤往回走,正巧碰见一家子气喘吁吁的进店歇息。
    典型的一家五口,当爷爷奶奶的估摸也就四十岁上下,爹妈更是还带着婴儿肥,顶了天二十岁,怀里抱着个不过一两岁的娃娃,那孩子脸涨得红红的,不住咳嗽,呼吸也急促,瞧着叫人心疼。
    展鸰顺手帮他们倒了茶,又问去哪里做什么,那奶奶就满脸愁苦的道:“娃娃病了,要进城哩。”
    最近正值换季,好些人都病了,孩子抵抗力差,病的更多,连展鹤的咳嗽都卷土重来了呢,到也不足为奇。
    展鸰点点头,深有同感道:“孩子遭罪,大人心疼,是该好好找个靠谱的大夫瞧瞧,早治好了早安心。”
    谁知那当爷爷的闻言却神秘兮兮的道:“看甚么大夫,净是坑人骗钱来着,掌柜的恁不知道,近几日城里来了个大仙,姓黄,十分灵验!”
    黄大仙?还灵验?
    展鸰就觉得这些说辞说不出的耳熟,当即就带几分不屑的嗤笑出声,“黄鼠狼吗?”
    作者有话要说:嗯嗯,谢谢大家的留言,月榜倒数第六天,不要停,不要停,求不要停!哈哈哈,
    第一次,张远:“……是你”
    第二次,张远:“……怎么还是你?!”
    张捕头表示很郁闷,诸大人频繁给自家大人施加压力,然后诸大人的女儿频繁给自己施加压力,这对父女……是不是跟福园州八字不合?
    画外音,张远:“来啊,互相伤害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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