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有那么一瞬间,沈川都以为陆湛是终于动了凡心,虽然好像不关他什么事,沈川却依旧有点激动。
    昭文帝一共育有四个儿子,雍王排行第三,但无论是比他大的还是比他小的,都已经选妃纳妾,孩子都抱了几个。只有陆湛不知道在想什么,雍王府里没女主人也就罢了,甚至连个通房都没有。
    皇后早两年还没现在这么通透,心急之下甚至给陆湛下了药,结果陆湛硬生生在冷水池子里泡了半宿,不但解了药效,还彻底打消了皇后塞女人给他的心思。
    如此一来,便只剩下了陆湛府里没有小皇孙。
    偏偏,皇嗣后代还是夺位的重要依仗之一。就像那个古板至极的秦御史会支持顺王,不就是因为顺王孩子多,说什么多子多福,有利于国祚社稷。
    雍王一派为此愁得头发都一大把一大把地掉,偏偏又奈何不了自家主子。
    不过,沈川默默地想,眼下倒是终于看到曙光了。从架子上取下剑,他佯装随口接上之前的话题:“其实王爷要是喜欢那位姑娘的话,身份也不是问题。”
    陆湛失笑:“你想多了,我只是有点好奇而已。”
    话虽然如此说着,陆湛脑海里却不期然浮现出沈晚那张俏生生的小脸,恍惚间居然生出了个略显荒谬的念头:要是沈晚做王妃的话,好像也不错?
    剑匣与桌面碰撞的轻微声响骤然打断了他的思绪,陆湛一怔,旋即有点无奈地摇了摇头。夺位太过凶险,还是不要连累人家姑娘的好。
    陆湛随手打开剑匣,做戏做全套地将宝剑取出来端详了片刻,这才状似无意问道,“我刚才注意到沈小姐似是有点虚弱,可是身体不适?”
    沈川并未多想,点头应道:“她先前受了寒,病了三个月,开春才见好,大夫说她身子还有点虚。”
    陆湛抚剑的手微不可查地一顿,又很快恢复了常态:“母后最近赐了几个通医理的丫鬟给本王,赶明儿我让人挑一个送过来。”
    他说得轻描淡写,沈川眼睛却骤然亮了,那种路遇伯乐被重视赏识的感觉又从心底浮现出来。
    沈家支持陆湛已久,但陆湛手下能人极多,沈川也一直没能领到什么特别重要的差事。即便嘴上不说,沈川多多少少也有点失落,此刻陆湛这无意间的关切却让他心中的失落一扫而空。
    “谢过王爷。”沈川激动到脸有点红了,没多想就抛出了邀请,“时候不早了,王爷要不要留在府里用饭?”
    一见沈川的样子,陆湛就猜出了他究竟脑补了什么,不由略有些心虚地移开了目光。他送医女本是因为沈晚救了他的性命,他回报一二罢了,落在沈川眼里却变了味道。两指并拢揉了揉眉心,陆湛终究没拂他的意:“可以。”
    亲王在朝臣家用膳,在昭国算是罕见而荣幸的事情。沈川得了肯定的答案就命人去通知祖母、母亲和妹妹。
    沈晚本来还在期待着小厨房午饭会做什么好吃的,听到这消息后整个人都愣了。这是……剧情又改了?
    但有之前虚惊一场的经验在,这次沈晚倒是没慌,甚至在栀初询问她要换哪件衣服的时候还冷静地给出了答案:“月白的那件。”
    栀初拎着衣裙,有点不解地建议道:“小姐,您穿红色或者粉色的会显得气色更好些。”
    “就那件。”沈晚有点无奈,却依旧坚持——如果可以的话,她倒是希望能有理由避开和陆湛的接触,毕竟接触得越多,露馅儿的可能性越大。
    但偏偏昭国民风开放,女性地位又比较高,在贵客临门的时候,除了幼儿,家中无论男女都要一同作陪。沈晚还一早玩捉迷藏撞到了陆湛面前,弄得现在想称病不见人都做不到。
    沈晚眉心微皱地任由栀初帮她穿戴衣服,最外侧的腰封刚束好,她还没来得及看一眼铜镜,就听栀初用惊喜的语气说:“小姐眼光真好!月白色穿您身上也很合适!”
    沈晚心里生出一股子淡淡的不安,而这点不安在看清镜子里映出的人影后落到了实处。
    这具身体一连病了三个月,在调养下恢复了不少,脸色却依旧苍白。栀初每天也总是挑着颜色鲜艳的衣服打扮她,以至于沈晚根本没想到,她穿月白居然能穿出一种弱不禁风惹人怜惜的感觉。
    栀初还在惊叹:“居然比桃红色还好看!”
    面无表情地扯了扯腰侧悬挂的玉佩和香囊,沈晚被她说得越发想换一身衣裳。
    栀初眨了眨眼,看穿她的心思,劝道:“一会儿就开席了,您总不能让夫人她们等您吧?”
    沈晚终究没敌过栀初卖萌的攻势,卡着刚刚好的时间赶到了前厅。陆湛迟了她片刻,两人恰好在院门前碰见,被他的视线扫到时,沈晚下意识地低下了头,自然也就错过了陆湛双眼含笑的样子。
    沈家待客的席位是传统的八仙桌,沈晚挨着沈夫人坐下后才松了口气。她本来还担心会坐在陆湛的对面,现在才发现是多想了。
    陆湛身份贵重,直接被请到了坐北朝南的主位上。沈老夫人和沈川坐在他左手边,沈夫人则和沈晚坐在他右手边,至于陆湛对面的位置,则被空出来留给了下人们上菜。
    如此一来,沈晚就坐在了陆湛斜对面,若非刻意关注的话,根本就注意不到对方的存在。
    沈晚对这个安排很满意。
    等陆湛率先动了筷子,沈晚便也跟着动了筷子,全程只是竖着耳朵听别人讲话,自己却一言不发,安安静静白白软软的样子看起来就像是一只贪吃的小白兔。
    陆湛几次借着夹菜的工夫佯装不经意看她,见到的都是她低着头几乎把小脸埋进碗里的模样,眼底的笑意不由更盛了几分。
    陆湛是真的有点好奇。
    他自认为长得绝对不吓人,偏偏沈晚却避他如蛇蝎。沈川方才说这可能是喜欢的一种表现,陆湛一开始还相信了,眼下多相处了一会儿却觉得好像不是这么回事儿。
    如果喜欢的人就在旁边,真的能忍住不看吗?
    像他知道沈晚是他的救命恩人后,就总会不自觉地多给予她一些关注。陆湛虽然没喜欢过别人,却也隐约觉得这样才是对的。可沈晚是真的在埋头吃饭,连一点演戏和勉强的感觉都没有。
    虽然不大想承认,但陆湛还是觉得……在沈晚眼里,他的吸引力好像还没有那一盘烧鸡大。
    这般想着,陆湛不由又瞟了沈晚一眼,却恰好对上沈夫人疑惑的目光。陆湛倒是镇定,面色平静地微微笑了笑,“方才听沈川说沈小姐身体不适,恰好王府新来了几位医女,我便想着送一位过来。”
    陆湛并没有自称“本王”,语气也算得上关切,但分寸感却拿捏得极好,重心全都集中在前半句,并不会引人误会。
    沈夫人下意识看向沈川,见儿子一脸喜气地点头,眼里的疑惑顿消,也自然不会驳雍王一早就定下的赏赐,笑着道谢:“多谢王爷。”
    说完,沈夫人又转头看向身边的沈晚:“晚晚,快向王爷道谢。”
    沈晚却是白眼都快翻出来,不是不满,而是噎的。她吃东西吃得好好的,根本没想到话题会突然一转,陆湛冷不丁地提起了她,惊吓之中沈晚把一整块鸡腿肉都咽了下去,噎得险些昏过去。
    “谢过王爷。”沈晚艰难出声。
    陆湛嘴角微微翘了翘,掩饰性地别开了眼。但陆湛平时也总是带着三分笑意,其他人倒是都没都想,只有沈晚觉得有点不对劲。
    可能是因为救了人还要苦心隐瞒的缘故,沈晚在面对陆湛的时候总有一种做贼心虚的错觉,这也就使得她总是不由自主地过度解读陆湛的神态动作,生怕自己一不小心就掉马露馅。
    眼下察觉到不对劲儿,沈晚立即仔细想了想原剧情,谨慎起见,她觉得还是有必要试探一下。
    用公筷挑起一筷子素菜放到沈夫人碗里,沈晚压低声音,状似突然想起什么一样道:“娘,上次从护国寺还愿回来我觉得身体真的好多了,我们有机会再去一次吧?”
    陆湛正偏头和沈川轻碰酒杯,闻言指尖一顿,插话道:“沈夫人和沈小姐也经常去护国寺?”
    他身份在那里摆着,又生着俊朗的外表和一身飒飒如松间风的君子气质,即便问话的语气透出些懒洋洋的随意散漫,却也不败人好感。
    沈夫人一笑,回答:“前阵子小女病愈,我带她去护国寺还愿,她倒是贪玩,惦记上了。”
    “哦?”陆湛应了声,眼尾余光注意到沈晚正专注地看过来,似乎正在分析什么,不由收敛了些表情。
    自幼皇宫长大磨砺出来的演技几乎毫无破绽,沈晚瞧了半天也没发现什么,只得勉强把疑惑压下去,辩解道:“娘,我那不是贪玩,护国寺那片桃林是真的漂亮。”
    沈晚一边儿说话,一边儿佯装不经意打量着陆湛。陆湛敏锐地注意到这点,前后一联系就清楚了她的意图:特意点出来桃林,避开了竹林,这是在变着花样证明救人的不是她呢。
    小姑娘看起来白白软软像只小兔子,实际上却鬼精鬼精的像只小狐狸。
    陆湛端起茶杯掩住嘴边的笑意,心里的好奇却更重了,这得是吃什么长大的,才会养成这幅性子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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