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贺兰珀9

    天刚亮了没多久,府里突然吵闹起来,吕逸品听见院子里有人说话,声音压得低,应该是怕打扰了在屋里休息的他。
    “不见了一个奴隶……是,找过了,只剩下朔风榭……只是过来问一问是否有往这边来过,可曾看见……不敢打扰将军休息……好,进去检查就不必了,马上让人去街上寻找……因为在大人跟前开过脸,所以才这样重视……估摸着的确是自己跑了……您请便,就不打扰了……”
    吕逸品等说话那人走远了才起身走到门边敲了敲,立马遍有人在门外应声,“将军有何吩咐?”
    “周管家过来,可是有什么要事?”
    “府上有个女奴隶不见了,正找着,我说不曾见着,管家就回去了,并没有进来检查。”
    吕逸品说,“吩咐下去,再问起时,你们要明白该怎么回答。”
    “是。”门外的人答应了,却没有离开。
    吕逸品问,“还有何事?”
    那人说,“毕竟是个女子,住在将军屋里,恐怕不妥。”
    吕逸品笑了笑,“若真是个麻烦,我自会处理。”
    “是。属下告退。”
    吕逸品背着手走回里屋,撩起低垂的床帐,他的床上正躺着一个昏昏沉睡的女人,不是别个,正是周代善满世界寻找的木樨。
    木樨迷糊间感觉有人用手抚摸她的额头和头发,动作温柔,如恋人,如亲人。
    这个抚摸她的人或许是西日阿洪,或许是贺兰珀,也或许是某个陌生人,这都不要紧,她太累了,太需要一个可以依靠的人往她身边站一站,哪怕只是出于好奇,让她汲取一点安全感,稍微歇那么会儿,只要一小会儿,就足够了。
    她在温暖的被褥里醒来,盯着头顶的床帐呆了半天,才反应过来这不是自己的房间。正疑惑发生了什么,下一刻就看见了坐在床边看兵书的吕逸品。吕逸品一只手还被她抓着。
    木樨被滚水烫着了似的把手收进被子里,猛地坐起来,用被子把自己嘴巴以下遮得严严实实,显然被这副情形吓到了,“将军……您……”
    吕逸品的手终于得了自由,收起兵书站起来倒了杯水喝,“昨夜你累晕了,本想抱你进屋休息,你那屋根本住不得人,难怪你会冻成这样。我这里尚且安全,院子里都是我的人,你且先住着养一养伤吧。”
    木樨有点理解不了吕逸品的意思,“住在这里养伤……”她喃喃念了一遍,反应过来了,“可是府里……”
    “你昏睡这么久,他们找不见你,以为你逃出去了。”吕逸品笑着说,“所以你可以放心大胆住着,只别往他们眼皮子底下凑就成。”他另取了个杯子,倒了杯微烫的水递给木樨,“只是为了避人耳目,要委屈你和我同吃同住。我睡外面的榻,昨夜是你捉着我的手不放,我才没法离开,别误会。”
    他说她昏睡许久,木樨疑惑地看了看窗外的天色,才发觉天色大亮,
    “抱歉。”木樨从被子里伸出手,把杯子接过去,小口喝着水,吃药似的喝光了。她握着杯子问,“将军,您为何对木樨这样好?”
    吕逸品说,“你好歹是我挑出来的人,总不能就这么悄无声息的死了。歇着吧,我让人熬碗粥来。”
    虽说朔风榭都是吕逸品的人,却也不敢过于大张旗鼓,他以自己的名义说要喝粥,让下人去弄。他回到里间,发现木樨正在起床,脚上的冻疮暖了一夜,知觉全部恢复,痛痒可想而知,木樨的脚刚一沾地就痛得“嘶”了一声,身形不稳要倒回床上。
    吕逸品抓着她的胳膊扶了一下,“当心。”
    他解释不清自己为何要从门口冲过去扶她。
    接着就是一件比较尴尬的事,木樨觉得自己身上穿的旧衣弄脏了吕逸品的地方,想要换衣裳,但这里并没有衣裳可供她更换,而且即便弄了新衣来,换洗晾晒都是个不小的麻烦。
    吕逸品想了想,开了衣柜取出一套月白绢子做的内袍,“尚未穿过,若不嫌弃,或许可以将就。”
    木樨接过来,脸都要红破了。
    她躲在里间的屏风后换衣服。吕逸品有武功傍身,耳力较常人要灵敏许多,屏风后窸窸窣窣的声音一点不落全传到他耳朵里,引人浮想联翩。
    木樨把旧衣叠在一边,一会儿吕逸品出门时会顺便带上扔掉。自从生病后木樨就一直在消瘦,吕逸品又生的高大健硕,衣裳对她而言太过宽松,她将袖子往上卷了两圈,又用一条带子将腰部扎起来,还是很大,稍不注意,衣领就会从肩膀滑下去。
    吕逸品在外间的圆桌子旁叫她,“粥好了,出来吃吧。”
    木樨提着衣摆走出去,吕逸品看见了她从衣袂开叉处露出一截白皙的小腿。
    木樨很饿,饿得都快丧失饿感了,闻到肉沫粥的香气,直感觉熏得整个人发晕。她拿着勺子问,“怎么只有一碗,将军您呢?”
    吕逸品从桌边走开,“我不饿,就是熬给你吃的。”
    木樨这才小口吃起来,她被着意教过仪态,怎么吃东西最赏心悦目,即便是饿极了,只要有需要,就不能把仪态丢掉。
    吕逸品又拿起书来看,结果半个字没看进去,注意力全在木樨身上了。昨天晚上去看木樨前,他还没有生出半点把人待过来的念头,此刻人已经在他屋里,似乎也不怎么后悔做了这样的事。
    这个女人是有大用处的。
    吕逸品等木樨吃完东西就出了门,走之前叮嘱她好好在屋里待着,不许出去。木樨乖乖应了,等他走后,闲的无事可做的她整理好床铺,顺手又把床边散乱的书摞好,接着就顺着里屋往外间都整理收拾的一遍。
    吕逸品没有侍女,生活习惯也比较毛糙,柜子里的衣裳堆得挺乱,木樨看着柜里的情形,犹豫了一会儿,伸手想要把衣裳全部抱出来叠整齐。
    一件东西从衣裳的夹缝间掉出来。
    是一个做工简单的荷包,看着应该是用来装碎银子的,却很轻,木樨往里看了看,里面只有两张叠起来的纸。
    木樨把荷包放回原位,打算继续叠衣裳。她展开第一件外袍抖了抖,不知突然想到了什么,把外袍扔在一边,拿起那个荷包,打开里面的纸张仔细看了一遍。
    第一张纸上写满了字,都是名字,前面的全都用红色的墨水涂掉或划掉,只剩下末尾几个,而排在未划去名字中的第一个,就是贺兰珀。
    第二张依旧是名字,上面的人名木樨几乎都没听说过,有姓池的,姓孟的,还有皇姓晨。
    木樨直觉这是两张非常不得了的纸,她看不懂这些被划掉和没被划掉的名字包含着何种深意,却明白其中的重要性和厉害性。
    她小心翼翼地将纸叠成原来的形状,再把柜子里恢复原样,连柜门铜扣的偏移程度都丝毫不差地回归原位,做成她虽然收拾了房间,却从未碰过吕逸品私人物品的样子。
    平定了情绪的木樨继续无事可做,她在窗下的软榻坐了,捡起吕逸品丢在那儿的兵书,慢慢翻看起来。
    兵书中的文字虽然没有最初在丹桂园里看的那几本那么诘屈聱牙,却比那个难懂,木樨认得那些字儿,组合在一起就不明白在说什么了。但是贺兰珀看这种书,贺兰珀得力的副将也看这种书,或许其中真的藏着无数克敌制胜,让贺兰珀的大军战无不胜的方法?
    木樨翻了好半天也没能找出来。她一只手臂支着小桌角,撑住额头,慢慢阖上眼睛。
    吕逸品回来时身上带了些许酒气,金城郡这帮家伙都混成了老油条,话说三分藏七分,猜得他脑壳疼。
    他在院子里坐着醒酒,屋里没点灯,也没别的什么动静,完全猜不到里面还住着一个大活人。他忍不住笑,这家伙太胆小,他随口说一句安静些别让人发现屋里有人,她居然如此听话,乖到这个地步。
    吕逸品推门进去,刻意放轻脚步,想看看她到底在做什么。行军之人从不用火盆厚被,因此屋里有些清冷。等他走到里间,才看见趴在窗户下睡着的她。
    她坐在软榻上,上半身趴在矮桌上,宽大的衣襟因为这个动作从她瘦削的肩膀滑落下来,露出大片脊背,连着脖颈和侧脸,通体一片白,像一件纯洁的玉雕。
    吕逸品喉咙滚动,定了定心神才走过去把她的衣裳拉起来穿好。
    屋里这么冷,她的身子却是暖的。吕逸品的手在她肩膀处停了片刻,然后俯身将她抱了起来。
    这一动让木樨有点醒了,她迷糊的以为来人是贺兰珀,伸手揽了他的脖子,将脸埋在他的胸口,猫似的小声唤道,“大人……”
    吕逸品半边身子都僵了。
    适才与那些老油条吃酒,少不得叫了几个姑娘助兴作乐,他虽没碰人,到底被撩起了邪火,又加上喝了酒,此刻尤物在怀,几乎不能控制自己,只想把人扔到床上去做个痛快。
    但他知道只要贺兰珀没死,木樨就还是他的女人,贺兰珀碰过的东西,哪怕是不要了的也不会容许别人来碰;他也知道这还是节度使府上,他正在慢慢获取这个女人的信任,一时贪欢是能爽快不错,但事后万一她闹起来,则是后患无穷。
    很少能有女人一动不动便能将他撩动到如此地步,吕逸品想,等事成了,把她收入自己麾下,或许也不错。
    他险而又险地收起乱七八糟的想法,把人放在床上,正打算松手推开,却反被抱住,不让他走。
    “大……”木樨慢慢睁开眼,后半截陡然收音,“将军……?”她疑惑地问,似乎不明白这人为什么会在这儿,然后又几乎在同一瞬间想起了原因,慌忙松开手臂,往床铺内侧退缩,“抱歉将军,我……”
    她睡迷了,居然把吕逸品错认成贺兰珀,这真是罪该万死。
    这个女人每次没吓到的第一反应都是找地方躲起来,若是寻常女子也就罢了,偏她生得格外不同,这样毫无意义的躲闪,反而愈发激起男人的征服欲。如果真的做什么,她一个弱女子,又哪里能够逃得掉呢?
    吕逸品被松开的时候,心底有些空落。
    不可以,他默默警告自己,别冲动。
    一时间两人都沉默,就略有些尴尬。
    木樨没想到自己这么能睡,居然一觉从午后睡到了天黑,她战战兢兢地问,“将军,您刚回来么?”
    “是。”吕逸品从床边走开,刻意离她远些,就此刻而言,懵懂又无辜的她比贺兰珀比战场上遇到的敌军还要可怕。
    木樨有点饿了。喝粥是不怎么禁得住饿的,她想着应该怎么开口和吕逸品说才不会把气氛搞得很尴尬,结果肚子突兀地叫了一声。
    木樨羞得想找条缝钻进去。
    吕逸品无声笑了一下,走到门边吩咐,“来人。”
    门外立刻有人应声,“将军。”
    “让人做些醒酒的汤面过来。”
    “是。”
    “再弄热水在暖阁里,我要洗澡。”
    “是。”外面听候差遣的人并不问为什么让端吃的过来,却又说要洗澡。
    木樨已经从床上下来了,正在整理衣裳。吕逸品回头看着,突然问,“衣食住行倒也还方便,只是你若想沐浴,可如何是好?我乃军旅之人,总不能每日叫两次水,会叫人察觉端倪。”
    木樨张张嘴,脸炸开了似的红,“我……我……”却我不出个所以然,吕逸品还雪上加霜地“嗯?”了一声。
    “大不了……大不了木樨就,不洗就是了……”她红着脸,结结巴巴地说。
    “发臭了怎么办?”
    “啊?”
    “我是比较喜欢干净的,若是一两天尚能忍受,时间久了可就说不准了。”
    木樨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办了,可怜兮兮地看着他。
    吕逸品哈哈大笑,拍了拍她的头,“逗你一下,看你吓的。我每天夜里让人送热水到暖阁里,你自己过去想怎么洗都可以。”
    木樨的脸再次红了。
    吕逸品让侍从送醒酒汤面,侍从们心里明镜似的,当然不会真的只送醒酒汤和一碗热面条。木樨打开四层大食盒,发现除了米饭和四菜一汤,还有一盘清蒸鲈鱼。
    金城郡鲈鱼难得,她看着吕逸品,这么大阵仗,是要办筵席庆祝什么事情吗?
    “你该补补。”吕逸品说,“太瘦了。”
    木樨低头看着菜,有好半会儿没动。吕逸品疑惑,凑过去一看,才发现她的眼圈红了,眼眶里蓄满泪水。
    “怎么了?”吕逸品惊道,“好端端的怎么哭了?”
    木樨哽咽着说,“将军对木樨太好了……”她用手背抹了抹眼睛,“将军真是一个心善的大好人!”
    吕逸品说,“别,可别这么断言。我并不是什么好人,只是愿意对你这么好罢了。”
    木樨问,“为什么?”
    吕逸品笑,“你觉得是为何?我凭什么对你好,你虽然胆小,但并不傻,心里应该有答案才对。”
    木樨没有回答,吕逸品也没追问,他并不是真的想听她心里是怎么想的,他只在乎她是不是在往他希望的方向想,如果不是,那么就很需要适时适当地点播一下。
    吕逸品看着木樨吃饭,她的仪态很优雅,完全看不出来半年前是个肮脏粗鲁的女奴。他突然问,“你接下来有什么打算?”
    木樨抬头,傻傻地捧着碗,“嗯?”
    吕逸品慢慢说道,“躲在我这里养伤终究不是长久之计,我可以护你直到贺兰大人回来。不过若是他回来后仍旧以先前的态度对你,你可有想过下一步应当如何,难不成回你的丹桂园,等着被这满府的人折磨死么?”
    “当然不是,”木樨放下碗,略微着急地说,“木樨不想死,木樨还有想要见的人,想要去的地方,木樨不能死!”
    吕逸品心下一松。
    那就好,有欲望,就能够被控制,就会乖乖听话。
    他放轻了声音,用诱哄的语气说,“你想见谁,想去哪儿?”
    木樨却摇摇头,“不能说,不敢说。”
    吕逸品便道,“你可知你已经是大人的人,此生只能待在大人身边,若是生出旁的心思,就是死罪。”
    “木樨知道,所以才不敢说。”
    “我无害你之心,只是想对你好,也盼着你能过得好。”吕逸品站起来走到她身旁,抬起一只手压在她的肩膀上,“你或许现在还不会完全的信任我,但我相信有一天你会主动找我,告诉我你想要的东西。因为我或许是唯一能帮你实现愿望,并保得住你的性命的人。”
    木樨满脸愁容,面色孱弱凄婉,颇有些梨花带雨我见犹怜,他看的都有些不忍心逼迫她了。木樨依旧没有说话。吕逸品把该说的都说了,剩下的只看她的表现。
    夜里他躺在窗边软榻上睡得正沉,突然听见一阵窸窣响声,立时醒了,却没有睁开眼睛。
    是木樨,她下了床,赤脚走到软榻边来,跪在地毯上,轻声唤着,“将军,您睡着的么?”
    吕逸品不回答,还发出了均匀细微的鼾声。
    她伸手摇了摇他,吕逸品翻了个身,不麻烦地呓语几声,又“沉沉睡去”。木樨这才相信他是真的睡着了。
    “将军,这几天以来,木樨有许多话想和将军说……但木樨太害怕了,这里的每个人都想杀死木樨,所以只敢在您睡着的时候,偷偷表达感谢……”木樨用她动人的嗓子低声说着话,像是在吕逸品耳边哼着一首悦耳的歌谣。
    “木樨感念将军恩德,却无以为报。木樨有的,只剩这条命和这副身子,将军的问题也好,维护也罢,木樨迟迟不予回应,实在是有心愿未了。若将军能让木樨见到自己的父母,护二老周全,答应善待木樨的族人,了了心愿,木樨什么都愿意为将军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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