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我第十四颗心
林若白抱着许昕,很紧很紧,许昕抬了抬头,看不到他的脸,不知道该怎么办,第一次见他哭,手绕到他身后,轻轻拍了一下,他没动,又拍了一下,还是没动。
“林若白?”连同着嗓音也低柔下去,脑袋从他怀里仰起来一点,后面的话还没来得及说出口,许昕蓦地怔住了。
林若白垂着头,睫毛像刷子,挨很近,阳光从窗帘后面洒进来,睫毛在光下根根分明,他的眼眶是红的,特意低着头不让她看到自己的失态,泪水又一滴,砸在许昕手背上。
许昕被狠狠烫到似的,倏然缩了一下手。
他这副样子,又让许昕想到分手那晚。
和林若白怎么就稀里糊涂在一起了呢,时至今日,许昕还是没有想明白。
只记得是大三第二学期,那会儿忙着实习,许昕没有和绝大部分同学那样直接进医院,她想反正以后大半辈子都要待在医院里,不如趁这个时候体验一下企业里的氛围。
于是在朋友的介绍下去了一家上市公司,进入一个项目组,加之学校的课业,两头并进,就这么没白天没黑夜忙了一阵子,终于等项目结束轻松了,那天周日,她从白天睡到天黑,迷迷糊糊中接到一个电话。
开头那几秒没有人声,她以为打错了,困的不得了,闭着眼睛把手机扔去旁边,忽然那头传来林若白低沉的嗓音:“许昕。”
许昕震醒了。
不等说话,林若白淡声道:“我在你楼下。”
楼下?哪个楼下?许昕陡然间想起之前约了陈梦林若白以及另外几个高中同学吃饭的事情,结果她忙忘了,这会儿才想起来。
后背发凉,头大。
班长亲自追到她学校来,这么吓人的吗!
剩下的那一点点瞌睡跑的干干净净,她随便扯谎:“我在外面逛街,不在宿舍……我看还是……”
林若白懒得同她废话,打断:“下来。”
五分钟以后,许昕出现在女生宿舍楼门口,果然看到林若白站在树荫下,侧漏的光影打在他身上,影影绰绰的。
路灯照的他的影子又斜又长,林若白站那里,静静看着她,等着她走近。
许昕穿着一双人字拖踢踢踏踏走到林若白面前,那张素面朝天的小脸对着他傻笑,“班长,吃过晚饭没有,我请客啊。”
林若白低头看着她,说出了那句让许昕惊恐万分的话。
“心心,做我女朋友。”
“班班班长,”许昕难以置信看着林若白,吓的连连倒退,打死她都不相信这话是从林若白嘴里说出来的,她怕又是他捉弄她的圈套,你你你我我我了半天,许昕仔细瞅着暮色中他的双眼。
正静幽看着她。
林若白的眼睛是典型的桃花眼,内眼角深邃迷人,眼尾微翘,仿佛一把打开的扇弧,平常时候看人时便有一种把人溺死的沉醉感,更遑论此刻带着情绪看她,深情、迷离、摄人心魄,加上好死不死长在眼角下的那颗泪痣,他若稍稍带几分深情凝望,很少有几个女孩子能招架得住。
而此刻,林若白就是用这样的目光看着许昕。
许昕只觉得心跳砰砰砰,都说石榴裙下死做鬼也风流,许昕心想,可能她今晚就得死在林若白这风情流转的眼波之下。
其实那时候她根本搞不懂自己对林若白存的什么样的感情,好感有一点,但绝没有可能上升到男女朋友那种关系,许昕还没做好准备接受。
偏偏林若白一点余地都不留,语气认真对她说:”我没开玩笑。”她那句“班长你是不是发烧了”就此打住,没再说下去,两人就那么尴尬的面对面站了几秒,最终许昕受不了这迫人的气氛,丢下一句“我回去认真考虑考虑”,扔下林若白落荒而逃。
许昕说回去认真考虑就真的很认真的考虑起来,晚饭也没心情吃,坐寝室里托着下巴百思不得其解最后也没能想出一个所以然来。
她觉得,十之八、九是林若白寂寞空虚冷导致的,周围很多男生到了大学都是这样,好像不交个女朋友就愧对这四年的大学生涯,不足以说上过大学,但是呢不答应他又好像不行,她不是不知道林若白的性格,如果不答应他,下回说不定变本加厉欺负她。
许昕左思右想,还是答应了吧,可是又觉得哪里怪怪的,和这么熟的人谈恋爱一定很奇怪,非常奇怪。
于是那天晚上深夜,许昕边吃着泡面边给林若白发信息,发过去就后悔了,想撤回来不及,手机铃声响起,寝室里其他几个都上床了,虽然都还没睡也不能吵到人家休息,许昕捧着泡面躲进厕所和林若白打电话。
她蹲在门后面吸溜吸溜着面条,手机没地方放,只好用肩膀和耳朵夹着,话都说不清,林若白问:”在干嘛?”
“我在厕所吃泡面啊。”她听到他轻轻笑了声,皱眉,“还不因为你给我出了这么大难题,晚饭都没胃口吃,你得补偿我。”
林若白接口问:“补偿什么?”
许昕停下来,仔细想了想:“这个先不说,等我想到再问你要,嗳,班长,”许昕抬头望着上面亮着的灯光,“我还是不太相信,我这人没什么安全感,但是你说什么我都会信,就是那种不过脑的信任,所以我要再确认一遍……你没骗我吧?”
她听到林若白语含笑意,声音从那一头穿过来,穿透她的耳膜,直击中心脏:“我说过的所有话当中,这句最真。”
“那、要是分手怎么办?”她还是有点不放心,追着他问。
尤记得那时候他信誓旦旦的语气:“不会分手。”
不知什么时候,那桶泡面碗被许昕搁在膝盖上,一手握着手机一手扶着底端,在林若白看不见的地方笑的眼睛眯成一条缝隙,语声却勉勉强强的:“那、行吧。”
于是就这么和林若白在一起了。
对于喜欢林若白这件事,是那几个月的短暂相处,是往后漫长五年的时间,让她确定。其实那个晚上,许昕想,在她说出“那行吧”三个字的当下,她一定也是喜欢着林若白的,只是她自己都没有意识到,那喜欢已经钻进骨子里的习惯和肆意。
至于后来的放手,后来的分手,又是一个长长的故事。许昕不愿意回忆。
就像此刻,再次看到林若白这个样子。
许昕不知道林若白为什么会突然这样,一定是有理由的,就像五年前分手的那个雨夜里。他是一个情绪埋的极为深沉的人,即便那时候许昕和他在一起,也很难看出他情绪外露的样子,越是像他这样冷静克制的人,在面对那个让他沦陷的人,越难以理智。
那个文件夹就躺在林若白的办公桌上,里面记载着许昕自前年的那场手术以来所有的治疗情况,林若白花了没多长时间阅览完毕,甚至打电话询问过钟瑾,关于前年那场手术的详细情况。
一年前,林若白还没回国,许昕却等不了了,只身前来A城做了那场大手术,之后一连串的并发症险些要了她的命,几度休克从鬼门关捡回来一条小命。
而那次手术只是庞大的治疗方案中的第一轮,要做完整套,许昕根本没有那么多的钱,所以她只做了一次就不做了,选择了保守治疗,一直以药物压制,吴教授几次三番劝告她,可她哪里能把真正的情况告诉他呢。
那次手术,只有钟瑾陪着她,沈园园在外地,陈梦也有自己的事要忙不好打扰,许昕想来想去身边也只有钟瑾靠得住,实在没有办法只好对她道出实情,钟瑾二话不说就过去陪她。期间叶淮生也来过医院几次,帮着处理了不少事,那时候她刚花了不少积蓄动手术,手头颇紧,那两夫妻雪中送炭帮她渡过难关。
这些细节许昕当然不会告诉林若白,都是钟瑾在电话里一点一点对他讲述的。
钟瑾说:“班长,你是医生,心心的情况你比我们谁都清楚,她那个人总是为了不让我们担心装作一副没心没肺的样子,我也是这几年才知道她过的一点儿也不开心,她家里的情况也不怎么样,在医院我给她妈妈打电话也没几句好话,后来心心和我说,早就和家里闹僵了,好像和她弟弟有关系,具体我也不好意思多问,她自尊心强不愿意多讲,我们做朋友的,看着都心疼,我想你……应该比我们更心疼吧。”
只要一闭上眼睛就能想到她独自一个人遭受的那些,那时候她的心情是怎么样的?绝望?无助?痛苦?林若白不能想,一想到这些,心就痛,很痛很痛,为什么不早一点回来?为什么回来了也不去找她?
想到很多年前,高中的时候,许昕一个人躲在教室的角落里,趁着大家都去跑操的时候,把那些装在瓶子里的药丸倒出来,小心翼翼的、偷偷摸摸的塞进嘴巴里。
林若白全都知道。
知道她每天都要吃那些药,会趁没人的时候吃。他偷看过她的药瓶,然后上网查了,知道那是专门治疗心脏病的。
许昕有心脏病,所以她从来不参加跑操,从来不参加那些剧烈活动,她喜欢大口喝水,喜欢按着自己的胸口笑眯眯的,“班长,你吓死我了,小心脏吓坏了。”
她身体不好,时常感冒,一到来姨妈就痛的死去活来,一来姨妈每回都和他请假,导致他闭着眼睛也能算出她的生理期。
因为身体弱,所以没有抵御能力,她的笑容却那么治愈,是他的开心果,他的太阳。
他落泪,是因为内疚,是因为自责,是因为错过了她的五年,明明可以好好陪在她身边照顾她。
“心,”林若白抓住许昕的手按在自己左胸口,心脏的位置,“我后悔出国。”
许昕睁大着双眼看着他,不明白他为什么这么说,一直以为做医生是他的梦想,出国也是他的愿望,为什么要这么说?
“留在国内也能成为一流的医生,”林若白抓着她的手不放,更紧地摁在胸口的位置,“以前没有想明白的问题,现在全都明白了,你骗了我,许昕。”
许昕心一颤,仰着头看着林若白,睫毛颤动,下意识舔了舔干涩的嘴唇,声音低到未闻:“你……说什么?”
“我说,你撒谎。”他注视着她的双眼,漆黑的眉眼,比那年的少年多了几分成熟。
林若白一字一顿:““你说你没有忘记你的初恋,是骗我的。”
许昕彻底被惊得说不出话来,林若白抓着她手的力度收紧,许昕想挣脱,被他更紧地按住,逼得她的掌心紧紧贴在他心脏的位置,目光牢牢注视着许昕,“我的心脏要是能救你的命,我早就那么做了,”他垂下视线,低声说:“十年前我就想那么做了。”
继而他抬起头,目光里多了几分沉淀和坚毅,刻不容缓的语气说道:“你的手术我亲自动。”
许昕的嘴唇只是动了动,林若白无情冷硬打断她道:“没有你拒绝的余地。”看着她的眼睛,语气却放轻柔下来,一字一顿重复:“我亲自动。”
“可是林若白,”许昕颤巍巍的看了一眼他,“我没有钱,一个子儿都没有的那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