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1 章
唐义璋闻言,瞥了段承宇一眼,微一挑眉道:“管那么多”
段承宇蹙眉盯着他,不说,没事,他只需要确定是不是云依斐。他想着唐义璋方才说的话,伸手捏住他的肩头,问道:“她是怎么摸你脸的”
唐义璋不解地看看段承宇,伸出食指,在自己左脸从额角到鼻翼的位置,划了那么一道。
段承宇心底一沉,果然,是前世唐义璋脸上那道疤的位置。再想想自己方才给他分析的话,段承宇忽而一笑,心好似被狠狠剜了一刀,真想给自己一个耳光。
他看向唐义璋,哑声问道:“你喜欢的人,是云依斐对吧别装了,我知道她是女人。你什么时候知道的”
唐义璋盯着段承宇,半晌没出声,冷声问道:“知道她是女人,你还偷看她”
段承宇垂下眼睑,道:“是我病急乱投医,那时我还不确定,我的错。”
“你为什么急着想知道”唐义璋冷声发问。
“我、我、喜欢钟小姐,怕她和我成亲。”段承宇轻飘飘地回道,说出的每一个字,都好似不是他自己说的,如在梦中呓语。
段承宇又接了一句:“我那天什么都没看到,以后再也不会了”
唐义璋白了段承宇一眼,废话,他当然没看到,都被他看到了也幸好看到的不是段承宇,不然他们就再也做不了朋友了。想着,唐义璋编排道:“犯什么糊涂”
他靠在树上,两个人都陷入了沉默。他本来只是单纯的想来找段承宇解疑问,谁知又闹起了不愉快。
沉默半晌,唐义璋缓和了语气,开口道:“我也怕你和她成亲”
段承宇抿着唇,目光在唐义璋面上逡巡许久,眸中藏着深不见底的疑问,良久,他哑声问道:“你说你和她交过手,三十招之内都没有赢她”
若他没有记错,当初云依斐赢他根本用不了几招,且她还是带着记忆回来的,武艺更应该是现在的唐义璋无法招架的,可为什么,现在她却三十招都没有赢他
唐义璋不知背后这些关窍,只当段承宇亦是惊叹于云依斐的武艺,“嗯”了一声:“是,三十招都赢不了,她武艺很好的,当时我还不知她是女人。”
段承宇复又问道:“你们比武那天,她有什么奇怪反应吗”
唐义璋点点头:“打了三十几招,我看切磋目的达到了,就让了她一下。谁知她不喜别人让她,发了大火,问我为什么要让她,眼眶还红了。后面我才知道,她说过去有个人让她,她不甚重伤了那人。对了,说来奇怪,她说让她那人,是她的仇人,仇人怎么会在交手时让她”
说到这儿,唐义璋忽地蹙眉,自己反应了过来:“不对那时我不知她是女人,便没多想这话,现在这么看来,她那个仇人是不是喜欢她,所以才让她的”
“呵。”段承宇摇头失笑,嘴咧得很开,就好似真的很开心,眸中满是震惊之色。真是没想到啊,前世的唐义璋呵呵她大概,也很震惊,才会去摸唐义璋那道疤的痕迹。
“嘶”唐义璋抱臂,蹙眉,咬下唇一气呵成,没多留意段承宇,他神色间很是不快,缓缓分析道:“仇人让她,除了喜欢她之外,我根本想不到旁的理由难怪她眼眶红了,她毕竟重伤了那人,那她知道那人让了招后,心里一定很震撼。”
唐义璋仰头望着天,心间满是嫉妒,语气间隐有无力之感:“这个人,一定在她心里,留下了不可磨灭的印象。”
这种在爱恨间纠缠的感情,隐忍难言,最为揪心
“呵呵”听闻唐义璋此言,段承宇又笑了两声,笑到眼角隐有泪痕。他垂下头,两只手无力地立在唐义璋面前,真的很想求他,不要再说下去,每一个字都像一把锋利的刀,在他心上来回不断地施以凌迟。
唐义璋十年未叫人瞧出半分,如此心甘情愿默默守护,换谁谁不震撼谁不动心
他不如他不他连和他放在一起比的资格都没有。
她会趁他睡着时摸他的脸,大抵是对他亦有了好感,而态度转变,可能是因为前世亲手杀了他的缘故,叫她走不出来。
段承宇看着眉宇间颇有愁意的唐义璋,私心里,他真的很想利用自己有前世记忆的优势,哄骗唐义璋放弃她,他才是和她一起度过十年岁月的人。
可当他一想到唐义璋为她默默付出那么久,自己连人家万分之一都不及,他便觉自惭形秽,什么都说不出口。
段承宇深吸一口气,面上换上笑容,伸手按住唐义璋肩头,说道:“看你刚才的描述,她、她应该是对你动心了。可能就是自己心里还有些过不去的坎儿。日后你若是能娶了她,也算是、算是替我了了一个心病。”
唐义璋听段承宇帮他确定下来,云依斐对他动了心,这倒是叫他安心不少。世子喜欢钟小姐,众所周知,他自是不怕世子知道云依斐是女人后会做些什么,他要是说出去,不是自断和钟小姐的情缘吗
只是她心里那个过不去的坎儿,是不是那个给她让了招,被她重伤的人呢
唐义璋心里颇有些嫉妒,只恨他没能先那人一步早些遇上她。既然他们相识已成定局,他再恼火也没什么用,所幸世子也认为她对自己动了心,那便不是他的错觉,他能做的,只有紧紧把握住眼前。
“哎”唐义璋长吁一口气,对段承宇道:“多谢世子。以后若是还有疑惑,你得帮我解解。”
“呵呵呵呵”段承宇无力发笑,他两手立在唐义璋面前,恳求道:“我求你了别再来找我放过我我求你了我自己还有一堆理不清的事。”
唐义璋抿抿唇:“那行吧。我出来的时候太医在给她看腿,我也得去看看。”
想起今日的相扶相持,唐义璋没忍住展颜一笑,对段承宇道:“今天伤腿,我和她一个人左腿一个人右腿,还都是,这是不是证明我们很有缘分”
“快滚”段承宇冷冷地推了唐义璋一把。
唐义璋“哈哈”一笑,只当他是嫉妒他自己不能和钟小姐,像他和云依斐这般在一起,完全当成了玩笑,伸手按了下段承宇肩头,示意感谢,然后瘸着腿走了。
唐义璋走后,段承宇只觉浑身乏力,从身到心,比当初打仗连着几日没合眼更疲惫。
他侧头,目光落在了身边的池塘里,看着微波粼粼的水面,这一刻,他真的很想就这么跳下去。
今日唐义璋对他说的话,每一个字,都在他心上捅刀子。而他自己,对唐义璋说出的每一字,都是在从自己心上往外剜肉。
就在刚刚,唐义璋来之前,他还有求她原谅的念头,但是现在他还有什么脸去求她原谅唐义璋前世,为她默默守护,不惜牺牲自己的容貌,性命可他呢只会一次次的叫她失望。
段承宇看着水里自己的倒影,越看越恨,越看越厌恶。他真的很想把水里的人拉出来问问,为什么她在身边时,不好好珍惜她为什么要觉得她永远不会离开自己
当初出逃后,他噩梦缠身的那段时日,每每从噩梦中醒来,他总是紧抱着她,求她不要离开自己
那时她会捧着他的脸,温柔地答应:“好好我不会离开你一直不会,好不好”
现在他还想求她不要离开自己,她还能再那样温柔地说一声“好”吗
他爱她
在她抗旨随他出逃后,他就爱上了她那之后他一刻也不想离开她
可那段时日,他们连维持生活都难,他每一日拿着她画的画去镇上卖的时候,心都在滴血,不愿她跟着自己过那样的日子,却又不得不为了生计,叫她辛苦操劳。
所以他想等大权在握后,等他能给她安稳生活的时候,再好好和她在一起。
那晚和李副将等人摔碗决定造反,他方才觉看到了希望,觉得自己能给她一个未来,这才迫不及待的,将那把弯刀给了她。
之后每打一个胜仗,每次切实的改善了北周的民生,他第一个想见的,想告诉的只有她。他想让她看到,他在为了他们的未来而努力
当初答应钟丞相的提议,他只是觉得这是个捷径,他不想再看着更多的兄弟死去,更不想看着她身为女人还要次次上战场,他只是想早点结束这一切
他心里很清楚,钟丞相不能留,从未想过立钟情为后,然后睁一眼闭一眼的过日子,只是没想到,钟丞相下手比他快了一步成王败寇,一瞬之间便成定局
他现在才明白,她想要的,从来都不是他能给她一个多美好的未来,她想要的,只是眼前的一个拥抱。
段承宇忽地抽出腰间佩剑,毫无章法地朝水中自己的倒影砍去,一时间水花四溅,冰冷的春水湿了他半壁身子。为什么不好好看看她想要什么为什么不好好站在她的角度去想一想他口口声声说爱她,可他根本不懂得如何去爱
自己给她的那些关于未来的承诺,对她而言,大概都不如每日清晨,给她端上一碗茶水来的实在。
在北周的那些年,他以为他在为他们的未来努力,所以忽视了她寒冷时,本该给她的拥抱。
所以在她心里,她一直都没能从自己这里得到她想要的,她一直都在等。对自己的感情,大概也是在这些等待中,消磨殆尽了吧他必须得承认,她真的不爱他了。
段承宇用尽力气砍了一阵,耗尽气力,他垂下手,锋利的剑尖划在地面上,发出刺耳的声音。
他唇边勾起一个苦笑,他没资格再去求她原谅,更没资格再去求她不要离开自己。
段承宇长长叹了一口气,之前不确定她的身份,一直不知道该怎么办现在,他知道了
她女扮男装回来,致力于进入朝堂。想来不仅仅是为了和自己解除婚约,她知道周朝会分裂,按她的性子,她现在的目标,应该是护住周朝完整,辅佐父王登基。
前世唐义璋,默默护了她十年,那么这一回,换他吧
做下这个决定,无疑是逼自己放弃心爱的人,段承宇心间宛如剜肉,阵阵生疼。可这是眼下,他唯一还能为她做的事情
希望唐义璋,能给她她想要的,不要再像自己一样,叫她失望难过。而他,再也不会纠缠她,就做她眼里那个什么都不知道的段承宇。
她在自己这里受的那些痛,希望唐义璋都能抚平,补上自己没能给她的一切。他本来是想自己来的,但是,她不再需要了。
段承宇心里想象着云依斐轻抚唐义璋脸颊的模样,眸中布满血丝,唇边苦涩的笑意渐渐多了一份真心,那一刻,她应该是心暖的吧就想当初自己看到她抗旨而来的时候一样,心里很暖、很暖
被段承宇打得动荡不堪的水面,渐渐恢复了平静,他站在池边良久,良久,饶是心头万分不愿,却只能渐渐接受眼前的事实。
他轻叹一声,踏步正欲回去,可没走两步,忽地顿住,心间忽地犯了难,她日后要做的事,步步凶险,他不能叫她去犯险。可现如今她做什么事,都是和唐义璋商量,完全避过他,他该怎么知道她的计划,然后去保护她
段承宇蹙着眉想了很久,渐渐有了主意,看来,他得单独和她谈一谈。
他回自己房里,将湿衣服换下,再次来到襄王院落,云依斐正巧和云从愿坐在廊下说话,初春的暖阳斜洒在她的身上,让她的一颦一笑,显得分外柔和。
段承宇心头一揪,窒息之感袭来。他站在原地,深吸一口气,平复了心绪,尽力给自己换上一个还算温和的笑脸,走上前去。
云依斐和云从愿听到脚步声,回头看去。见来者是段承宇,云依斐将目光移去一旁,但念及要行礼,只好又看向段承宇,起身抱拳,礼貌行礼:“世子。”
她方才那一瞬不想见他的厌烦之色,全然落进段承宇眼里,他苦涩地笑笑,问道:“你坐吧,不必见外。腿还好吗太医怎么说”
云依斐依言坐下,回道:“被马踢了一脚,不过是些皮外伤,抹了药酒,休息休息就无碍了。”
段承宇心间松了一口气,点点头:“那就好。令仪呢”
云依斐指一指身后:“在屋里,太医在给他看腿,还不知晓伤情如何。”
段承宇转头对云从愿道:“侯爷,我能否跟疏清单独说几句话”
云从愿点点头,扶膝起身,转身进了屋。
云依斐扭头目送爹进了屋,而后将目光放在了自己腿上,手下轻轻揉着伤处周围,一眼也不看段承宇。
段承宇见她与自己疏离至此,双唇不由微颤,他抿紧唇,稳了稳心绪,强笑着说道:“你是、你是女子,对嘛”
云依斐猛然抬头看向段承宇,眸中闪过一丝厉色。
段承宇忙道:“你别误会,我没有别的意思。我会替你保守这个秘密,毕竟、毕竟我心里的人是钟小姐,我也怕你的真实身份被人知晓。”
“哼”云依斐哼笑一声,收回目光,问道:“世子如何得知如果真想替我保守秘密,知道也该装作不知道才是。”
段承宇尴尬地笑笑,解释道:“早前收到消息,将军要来长安。我生怕履行婚约,所以便提前派人去朔州打听了一番。”
云依斐瞥了一眼段承宇,说道:“这么说,我来之前,你就知道我的身份。”
段承宇点点头,对她温柔地笑笑:“我本来想着,该如何找个法子解除婚约,但没想到,你竟然以男子身份示人。”
他难道是特意来感谢自己不嫁之恩的吗若仅仅如此,他早该来说,何必等到今日想来还有旁的事,云依斐问道:“世子若有事,直说便是。”
段承宇扯着嘴角笑笑,说道:“自你回长安,对我态度疏离。我自有感觉,想来也是婚约的缘故。既然你也无心于我,我也、也无心于你,你不必再像之前那般对我避之不及。我听闻,你和令仪想一同助我父王,我身为世子,又怎好袖手旁观。今日来别无请求,只是希望日后,你们若有什么计划,能算上我一个。”
云依斐蹙眉不解,抬头看向他,问道:“听闻世子素来淡泊名利,无心权势,为何忽然在权势上用起了心思”
段承宇心忽地一抽,找了个合适的解释:“之前确实无心权势。但是今日之事,你和令仪相继受害,方才又听侯爷说起雁鸣关外的事,我这才发觉,自己不能再做甩手掌柜。他们今日害的是你和侯爷,明日焉知不是我和父王。其实我早该明白,身为世子,根本不可能置身事外,与其等着别人来害我们,倒不如自己主动些。”
云依斐闻言不由失笑,他倒是比前世有长进,许是不再像前世一般,因为婚约厌恶自己,讨厌襄王逼着娶她,他的叛逆之心反而弱了,知道自己该做些什么。
左右现在的他,没有前世的记忆,今日他来找自己,说得也是公事,若是日后多他一份助力,也不算坏事。
私心上,她根本不想见段承宇,但是公事上,多一份助力更保险,毕竟一旦失败,就是你死我亡的局面,今日马曹一事上,他做得就很好。
云依斐心里权衡了片刻,想了个妥善的法子,对段承宇道:“世子有这份心,我又怎好拒绝。但是你我之间到底尴尬,日后若是有什么行动或者计划,就让令仪跟你联系,我们还是少见面比较好,以免日后扯不清,对你我都麻烦。”
果然,她连见都不想见他,不过没事,感情上多一分他都没资格再跟她奢求,也没指望再能得到她,只要她答应给他保护她的机会就好,能不能见,都无所谓了。
段承宇尽力扯出一个笑意,说道:“我也正有此意如此甚好。那日后,我就和令仪碰头。”
云依斐“嗯”了一声,站起身行礼道:“我进屋去看看令仪,他今日是跟我换了马才受伤的,告辞。”
说罢,云依斐转身进了房间,独留段承宇在院子里,他的目光陷在云依斐背影里,久久不能自拔,真不知道再见她,要到什么时候
云依斐走进屋,唐义璋的腿正好刚上完药,他一见云依斐进来,立马将自己的裤腿放了下来,以免她见了尴尬。
云依斐走上前问道:“怎么样你的伤严重吗”
唐义璋笑着摇摇头:“不严重,和你一样皮外伤。擦几天药就好。”
襄王和云从愿坐在一旁的椅子上喝茶,云从愿对云依斐道:“既然小三郎已经没事了,你早些和他回府吧,回去好好休息休息。马曹的案子,我和王爷会处理,你们安心准备考试就好。”
襄王接过话,对他们俩道:“今日叫你俩受惊了,早些回去吧。”说罢,襄王对屋里的侍从吩咐:“去找世子过来。”
云依斐和唐义璋冲两位长辈行个礼,一同往外走去,段承宇就在院里,听侍从传唤,便直接走了进来。
进门的瞬间,正好撞见唐义璋走路歪了一下,云依斐顺手一扶,他心头一怔,收回目光目视前方,与他们两个人擦肩而过。
从王府出来,云依斐和唐义璋一同上了马车,面对面坐定后,车身轻轻一晃,车轮滚动的声音在耳畔传来。
自打和段承宇说完话,唐义璋心里就一直记挂着一件事,好不容易挨到两个人独处,他犹豫片刻,开口问道:“疏清,当初你那个仇人,就是交手时给你让招的那个,他是个什么样的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