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块五

    “你小姨的联系方式,给我一个。”
    散场时,童宪跟老八负责将喝醉的几人送回家。最后只剩下他们两个,童宪将老八送到小区门口,老八下了车,扶着车门弯腰对他说。
    童宪的眼睛匪夷所思地瞪了瞪:“你两个小时之前还在为你前女友哭呢,现在就想要我小姨的联系方式”
    老八的情绪还是有几分低落:“你们不是让我赶紧换个新的,忘记她。”
    童宪啧了一声,心道敢情你倒是会挑人。
    这话没说出口。
    “我小姨有对象了,谈了快两年了。”他说。虽然他现在也没搞清楚到底是个啥情况,但也不能放任兄弟破坏小姨感情不是。
    这帮人虽然特能玩儿,也没什么节操,但在这种事上还是很有原则的。也算得上一帮正直好青年了。
    老八闻言便道:“那我就不掺和了。”
    作为一个戴着绿帽子的男人,他并不想再去祸害其他男同胞。
    老八关上车门,已经走出几步,忽然又折回来,敲了敲车窗。
    童宪已经准备走了,又降下玻璃。
    “那陆壹”
    老八话没说完,但童宪明白他的意思,摆了摆手说:
    “你什么时候见他好好追过人看着跟中央空调似的对谁都好,其实比谁都薄情。估计也就是三分钟热度吧,过短时间兴致过去就好了。”
    陆壹赖在春夏家里不肯走。
    他害怕春夏明天早上起来就反悔。
    “不行,我得在这里守着你,”他扒着门框,一手撑在门上,“要是你明天一早又反悔不让我教了,我找谁说理去。”
    “我不会。”春夏说。
    陆壹嘟嘴:“可是我想留下来。我保证不骚扰你。”
    他甚至有点怀疑自己是不是喝多了做大梦呢。但不舍得掐自己大腿。
    就是个梦,他也想多做一会儿。
    春夏只好让开一步:“进来吧。”
    陆壹立刻把腿伸了进去,脚像踩在棉花上。
    春夏关上门。
    陆壹一脸乖巧地眨巴着眼睛:“你休息吧,我很乖的。你要是不放心,就把门锁上。”
    春夏给他拿了一床被子,便走向卧室,陆壹一路深情款款地目送着她的背影。
    然后看到她还真的把门锁上了。
    满腔热血奔涌,喝下去的那些酒精,此刻在血液中苏醒,沸腾。他扑到沙发上,狗似的乱蹭。
    被子上有和她身上一样的味道。
    完了完了,要被锁定了。
    春夏洗完澡,还能听到外面客厅里在扑腾。
    她打开吹风筒吹头发,嗡嗡的响声将外头小朋友的动静盖住。
    等她吹完,关掉吹风筒,听到门口有很细微的声音。
    “姐姐”陆壹站在门外,额头抵着门。
    “怎么了”春夏的声音从里头传出来。
    陆壹其实什么事都没有,就是想和她说话,安静了一会儿问:“你有面膜吗”
    妈妈让他敷面膜。
    “没有。”
    “哦。”陆壹手指在门上抠了抠,“那你睡吧。”
    一晚上心潮澎湃的,睡也睡不安稳,隔一会儿就醒了。梦也是做得乱七八糟,什么离奇的场景都有。
    在河里捉鱼
    一条小青蛇在缠他的脚
    光着身子站在阳光下
    还梦到他和春夏变成了两只猫,在大草原上玩耍,然后,咳,。
    每一个梦里都有春夏。
    所以睁开眼睛看到春夏时,有短暂的几秒钟,他分不清是不是另一个梦。
    他哼唧着叫了一声:“姐姐”
    听到自己声音的一刹那,便知道是现实。
    梦都是无声的。
    春夏坐在沙发前的地毯上,像在观察实验小白鼠一样盯着他。
    陆壹打了个呵欠,拢着被子往她那边蹭了蹭,弯着眼睛,困倦的声音说:“早上好。”
    “中午了。”春夏说。
    陆壹把头扭向窗口看了眼,窗帘拉着,但有光透进来,确实不早了。
    他又把脸埋进被子里,赖皮地说:“我起不来了,我被你锁住了。”
    春夏看了他片刻:“昨天”
    “嗯”陆壹直勾勾看着她。
    “我昨天喝多了,那些话你可以当做没听到。”
    陆壹露出一种果然不出我所料的表情,叹了口气:“我就猜到你会反悔,但是来不及了,”他又往春夏跟前蹭了蹭,“我已经是你的人了,你要对我负责。”
    “”
    “我是利用你,你不介意吗”
    陆壹笑起来,甚至不问利用他什么,“不介意啊。”
    他怎么可能放过这么好的机会,天上不仅掉馅饼,还砸到他嘴里。
    如何开始的不重要。她主动将这个突破口送到他手上,以后结局如何还未可知。
    春夏沉默了很久。
    “你不知道我是什么样的人,我不是你想象中的正常的女生,很多感觉我都没有,你可能会觉得,我没有感情。”
    “没关系。”陆壹轻声说,脑袋趴在沙发边沿上,望着她的目光水一样的,温柔,安静。
    “我教你。你没有的感觉,你想要的感觉,我都会教你,我带你体会。”
    春夏又是一阵沉默。
    “我付你钱。”她说。
    陆壹的脑回路大概与常人不大相同,闻言一腔热血非但没有受到打击,还十分惊喜且兴奋地直起头。
    “你要包养我”
    春夏不是这个意思,但想一想她给陆壹钱,让陆壹和她谈恋爱,好像除了包养,也找不出来第二个词来形容。
    干脆默认了,问:“你觉得多少合适。”
    她不懂行情,太多她拿不出来,太少的话,显然配不上这位小朋友的身价。
    她不知道陆壹陆壹家里是什么背景,但他良好的教养,讲究的穿着,还有从内而外散发的那种与普通人不大一样的气质,大约是位养尊处优的小少爷。
    “你的话,我可以不收费的。”
    陆壹换了个姿势,趴在沙发上,手臂垫着脸。他的眼睛微微弯着,睫毛在眼睑下透出一小片阴影。
    他似乎很开心。
    “你非要给的话,每天五毛吧。”
    春夏意味不明地看了他一会儿,说好。
    陆壹在沙发上虫子似的蠕动了半天,终于肯坐起来,抓了抓头发说:“哎呀,被包养了,要不要跟我妈说一声,他儿子有出息了。”
    “”
    陆少爷不知对有出息有什么误解。
    “我可能没办法,接受身体接触。”春夏说。
    陆壹其实早就隐约猜到了一些,没有表现出惊讶。“你不喜欢的事情,我就不做。”
    春夏有点意外地看了他一眼。
    “不过,”陆壹往前靠了靠,黑幽幽的眼睛望着她,“姐姐,牵手也不可以吗”
    春夏没出声。
    她知道牵手是再正常不过的一件事情,可她连如此简单的程度做不到。
    陆壹微微皱了下鼻子,嘟了嘟嘴,颇有几分可怜的感觉:“姐姐,你得给我一点甜头,要不然抓我会消极旷工的。”
    他伸出一只手,像小朋友一样讨价还价,“每天牵五分钟,成吗”
    这要求简单到让人忍不住心生柔软。
    春夏点了点头,答应了。
    春夏起身,忽然又说:“对了,我还不知道你的名字。”
    “”
    有一瞬间,陆壹陷入了对这个世界的怀疑当中。
    他舔了舔嘴唇:“你,一直都不知道我的名字吗”
    春夏垂下了眼睛,似乎是觉得不好意思:“童宪和我说过,我忘记了,抱歉。”
    陆壹顶着一撮呆毛无言地坐了片刻,忽然有点想笑。
    “姐姐,你能告诉我,你给我的备注是什么吗”他很好奇。
    童宪朋友二。
    陆壹看到这几个字的时候,几乎是抑制不住地笑了起来。
    他很二吗
    不对,一是谁疯子那个狗东西居然排在他前面
    他右手肘撑在膝盖上,支着脑袋,笑了好一会儿:“姐姐,你真的是太有意思了。”
    “陆壹。”他抬起眼望着春夏,“大写的六一。”
    春夏点头。
    还真的是儿童。
    陆壹那天是一路吹着口哨回家的。
    刚好碰到要出门的陆爸爸。陆爸爸看了他一眼,微微皱眉:“一直玩到现在”
    那个时候陆壹满脑子都只有春夏,对于老爸的不悦似乎浑然不觉,回答的时候还情不自禁地露出了迷之微笑。
    陆爸爸眉头皱得更深,隐含怒气地看了他一眼,坐在车里,微微抬了下手,示意司机关上车门。
    春夏其实不知道真正的恋爱是什么样的。
    但陆壹第一天就让她感受到了不同。
    八点钟,她刚刚起床不久,门铃便响了。
    陆壹站在门外人畜无害地冲她笑:“早安,姐姐。”他举起手中打包的食盒,“我给你带了早点。”
    八宝粥,豆腐脑,茶叶蛋,小笼包和千层饼。
    很普通家常的早饭,是陆壹特地到城西那家生意最兴隆的早点店买的。骑摩托到这里就要三十分钟。
    春夏的三餐一向是不大讲究的,早餐通常都是一些冷食,面包零食之类,随便对付过去。
    热乎乎的饭菜总归是不一样的,这家的早点味道真的很好。
    她低头吃东西,陆壹今天也很安静。等她吃完抬头时,才发现他已经歪在沙发上睡着了。
    春夏没有叫醒他,将垃圾收拾掉,回来时站在他身边看了他片刻,回房间拿了一条毯子,盖在他身上。
    她不知道该如何对待恋人,关心恋人,但面对陆壹时,把他当做弟弟是一件很容易的事情。
    陆壹昨晚又是一晚上亢奋,几乎没睡着,一大早又爬起来去排队给她买早餐。这一觉直接就睡到了快中午。
    醒来时发现自己躺在沙发上,春夏在前面的地毯上坐着看电影,没开音量。
    陆壹几乎是条件反射的一个警惕,确认不是恐怖片才舒了口气。他揉了揉眼睛,把身体蹭过去。
    他睡觉真的很像一条虫子,春夏哪能感觉不到,回头去看,陆壹已经在她身后找好了位置。脑袋吊在沙发沿儿上,歪着头,眨巴着双眼看她。
    “姐姐,你晚上是不是有课”
    春夏嗯了一声。
    陆壹对大四的课程表早就烂熟于心了:“那等你上完课,我去接你,跟童宪疯子他们一块聚聚,可以吗”
    春夏略有些不解地看着他。
    她不知道这顿酒的意义,但陆壹知道。虽然两天前才一起聚过,但今天的身份不一样。
    今天是他的家属。
    春夏的课九点半结束,陆壹八点半就已经到教学楼下了。
    晚上的课提前结束是常事,所以给他提前来等,当然最重要的是,想早点见到春夏。
    他在花坛边停着的一排车里看到了春夏的单车。蹲在那辆车前等了一会儿,有点无聊,便跳下地,走进教学楼。
    大学的课堂相对随意很多,陆壹走进教室时,正在讲课的老师只是看了他一眼。
    春夏坐在倒数第二排,身旁无人。陆壹走到最后一排,她身后的位置。
    有不少人回头看他,春夏也看到了,没什么反应。
    由陆壹引起的那一阵窃窃私语很快消失,他坐在春夏背后,有模有样地听着课,一双诚恳求知的眼睛望着讲台上的老师,不时随着他讲话的节奏点头。
    老师转身的刹那,他靠近春夏耳边。
    “同学,可以借我一支笔吗”
    春夏默默递了一支铅笔过来。
    陆壹又道:“还要纸。”
    春夏便从随身的本子上撕下一张。
    陆壹撕下来一块,低头写了些什么,卷成条条,从靠墙的那一侧传到前面。
    春夏打开,看到漂亮的字体写着:
    春夏写下回复,将纸条还回去。
    隔了一会儿,后面又再次递过来。
    五分钟后,第二张纸条出现在同样的位置。春夏又接了。
    陆壹问她:
    春夏实在不知道该回什么,就点了六个点,还回去。
    又五分钟后,第三张纸条出现了。
    陆壹在纸上画了一幅小画。
    两个卡通小人坐在前后桌的位置,后面脸蛋胖乎乎的短发男孩子支着下巴,星星眼望着前面长头发穿小裙子的女孩子,头顶的对话框里写着:
    他看着春夏低下头,铅笔在纸上画着什么。
    过了一会儿,纸条递回来,陆壹看了一眼就笑趴下了。
    春夏把小女孩的头发擦掉一块,后脑勺上画了两只眼睛。
    有点恐怖,又莫名搞笑。
    第四张乐此不疲的纸条很快出现。
    陆壹:
    春夏抬头看了一眼讲台上的老师。离下课还有三十分钟,老师仍然在讲述t的内容,没有丝毫要下课的迹象。
    这是学渣修炼出来的,只可意会不可言传的技能。
    陆壹又撕了几个小纸片儿,每隔一分钟,给春夏递一个,在纸上倒计时:
    五。
    四。
    三。
    二。
    春夏不由的想起那晚在酒吧里,他教训那个小混混时,倒数的那个321。
    嚣张,轻狂。
    她回了个:
    一。
    很快,讲台上的老师声音停了下来,看了一眼众人,道:”今天的课就上到这儿,下课吧。”
    陆壹趴在后面的桌子上,看着春夏慢条斯理地收拾东西。
    教室里声音一下大起来,陆陆续续有人从身旁的过道经过,离开。
    春夏起身,陆壹也跟着起来,十分自然地伸出手:“我帮你拿。”
    春夏顿了顿,将手中的包递了过去。
    陆壹把帆布包往肩上一挎:“走吧。饿不饿,我带你去吃牛肉面吧。”
    学校外头有一家很好吃的牛肉面,藏的位置略有些深,在一条小巷子的转角处。春夏和陆壹一起骑着单车过去,这个时间,店里几乎满座。
    陆壹跟老板很熟悉,付了钱,要了两碗,转头问她:“姐姐,你有什么忌口吗”
    春夏摇头。
    “那要跟我一样的,”陆壹对老板说,“老规矩。”
    老板笑着看了他身旁的春夏一眼:“坐着去吧,很快就来。”
    两人的面刚端上来,店里门口进来几人,最后一个好巧不巧,竟是季泽予。他脸上原本带着微笑,在看到春夏和陆壹的刹那,一点一点地消失。
    陆壹与他隔着半个店面对上目光,视线并未停留,怡然自得地继续与春夏说话。“这个辣椒油很香,加两勺半刚刚好,你试试。”
    季泽予向他们走了过来,视线落在春夏身上:“这么巧。”
    春夏抬头看到他,看不出情绪地嗯了一声。
    季泽予的视线又从陆壹身上掠过:“这是你朋友”
    他微微勾着嘴角,笑意却不达眼底。他是一贯不露声色的那种人,就连那一点点微小的敌意,都藏得叫人很难察觉。
    “我是她男朋友。”陆壹同样风度翩翩地微笑,“姐姐和我提过你,幸会。”
    “是吗。”季泽予道,“她倒是没和我提过你。”
    这话就有点挑衅的意思了。
    陆壹不甚在意地挑了挑眉:“姐姐不爱喝不熟的人说话。”
    两人之间针锋相对的硝烟味,隔着两条街上都能闻到。
    春夏不善言辞,也很少遇到类似情况。她的注意力都在陆壹身上,她发现自己能感觉到陆壹生气了。
    和那天在酒吧里一样,他的微笑无可挑剔,但他的眼睛春夏发现了问题所在。陆壹有一双很漂亮的眼睛,平时总是带着笑,和各种可爱的善意的情绪,让人很舒服。然而此刻,那双眼睛是泛冷的,还含着点他平时从不显露的戾气。
    一点点,已经足够为他竖起不好惹的刺,让人情不自禁生出两分忌惮。
    但季泽予离开的下一秒,他的视线转回到春夏身上时,又已经和平时一模一样了。速度太过迅速而自然,就好像是错觉。
    吃完面离开时,陆壹仍然帮春夏背着包。经过季泽予那一桌,他还笑着抬了一下手,打招呼:“慢慢吃,我们先走了。”
    他的身影消失在门外,同伴有些惊讶地问季泽予:“你认识他啊这学弟挺有名的,家里好像很有背景。”
    季泽予扯了一下唇。
    “一个二世祖而已。”
    聚会仍然约在loson。
    这是陆壹他们最常来的酒吧,一则跟老板是熟人,二则这里的酒是整条酒吧街上最好的。
    童宪跟谭风吟一帮人早早就到了。毕竟陆少爷特地通知他们说要带女朋友过来,这可是大事件。
    陆壹推开门,童宪就站了起来:“哎哟,你可算来了,人呢”
    “急什么。”陆壹脸上带着一种人生赢家的微笑,微微侧身,对着身后颇温柔地说了一声,“姐姐进来吧。”
    童宪在听到“姐姐”的一瞬间,就有不好的预感。
    果然,下一刻,便见春夏从陆壹背后走了出来。
    她点了一下头,算是打个招呼。
    包厢里,一帮人有的端着酒杯,有的握着手机,全愣在那儿。
    陆壹领着春夏走进来,仍然坐最角落的位置。然后抬手在发呆的众人面前打了个响指:“愣着干嘛呢。”
    一帮人回神。有人叫大嫂,有人叫小姨,一时乱成一糟。
    老八偷偷跟童宪咬耳朵:“你不是说你小姨有对象了”
    童宪咳了一声,不甚确定地说:“大、大概是,绿了。”
    谭风吟也凑了过来,从牙缝里吐出一句:“你小姨还真是人不可貌相啊。”接着一转身,对陆壹拱手,“佩服佩服。”
    陆壹靠在沙发上,翘着二郎腿,从容地接受兄弟们崇拜的目光:“服就对了。”
    童宪沉默了好一会儿,视线在两人中间来来回回地转,终于忍不住问春夏:“小姨,你俩这是真的”
    春夏点头。
    童宪最后一点希望也被掐灭了。
    紧接着就被一帮人哄着他说:“来,是不是该改口了”
    童宪一脸憋屈地看了看陆壹。
    后者好整以暇地看着他,等待着受这个大外甥的礼。
    “改口可是要改口费的。”童宪嘟囔。
    陆壹哪肯放过这么好的扬眉吐气的机会,从口袋里拿出早有准备的红包,往桌子上一甩。然后大摇大摆地把手臂往沙发背上一搭。
    “来。叫。”
    “”
    童宪抿着嘴。
    后头一帮人七嘴八舌的。
    “别害羞嘛。昨日兄弟今日舅甥,亲上加亲嘛。”
    “哎,那谁来了吗”童宪转身想转移话题。
    被一帮损友眼疾手快按住:“你看老陆连改口费都给你准备好了”
    包厢门就是在这时轰地一下被人撞开的。
    包厢里笑声一停。
    一群流里流气的混混乌泱泱闯进来,打头的是个寸头男,颧骨上有一道刀疤,带着点儿狠劲儿。
    老八等几个长得壮的立刻就站了起来。
    谭风吟走上前:“各位走错房间了这是”
    刀疤男手里把玩着一把折叠军刀,闻言抬起桀骜不驯的眉头。用刀指了指谭风吟:“是他吗”
    他身后有个人喊了声不是,然后指着包厢里面:“最里头那个。看到那个女的了吗,就是他们”
    这便明摆着是来找事儿的了。
    陆壹和剩余几人也都站了起来,他俯身对春夏交待一句:“你呆在这儿别动。”
    他走到刀疤男跟前时,看清了身后那个小弟的长相,正是前几天被他揍了的那个小流氓。
    陆壹的目光从他脸上连一秒钟都没停留,看向刀疤脸:“找我有事”
    “前天就是你动了我兄弟是吧”刀疤男把小弟拉过来,痞气地动了动嘴巴。
    陆壹装出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哦,原来是你啊。怎么,今天是专程来给我道歉的”
    那小流氓眼睛一瞪,愤愤地对刀疤脸说:“道哥,你看他多嚣张”
    “你骚扰我女朋友,被我揍了,今天特意找上门,不是道歉,难道是找事”
    陆壹看着刀疤男,笑了一声,“道哥是吧你要是来带你兄弟道歉的,我接受,要是想闹事”他微笑仍然不变,眼睛微微冷了些,“我建议你换个地方。”
    谭风吟上前打圆场:“前天的事是一场误会,今天既然来了,不如坐下来一块喝几杯”
    “我今天来不是跟你们喝酒的。”刀疤男一副混混专用的耍狠表情,指着陆壹,“我是来给我兄弟出气的。”
    说完,一抬手:“都给我上”
    前一秒还笑着的陆壹跟谭风吟双双出拳,一人一个,将冲在最前面的两个人撂倒。身后的几个兄弟也迅速作出反应,将试图往冲里的人拦下。
    包厢里霎时打成一片。
    陆壹偏头躲开了刀疤脸的拳头,随后一拳打在他腹部。刀疤脸的反应比那个小流氓要快很多,身手也不是一个段数的,陆壹也挨了几下。
    这边一帮人扭打着,春夏站在包厢里头,冷静地报了警。
    刀疤脸似乎起初想和陆壹较量一下,几次没占到便宜,反而被陆壹攻击到之后,恼羞成怒,摸出了那把军刀。
    陆壹急忙闪身避开,忌惮锋利的刀刃,连连后退躲避。
    就在此时,看到有人趁着混乱向他背后冲了过去。
    陆壹心里一紧,反手抓住了刀疤男的手腕,军刀的刀锋从他手臂上划过,一阵寒意之后,血从衣服破开处流了出来。
    陆壹忍着痛,用力一折,刀疤男手里的刀掉在了地上。他飞脚一踢,将刀踢进了沙发底下,紧接着膝盖往上一顶,顶中刀疤男的腹部,手肘再往下一砸,刀疤男闷哼一声倒在地上。
    陆壹急忙回身,便看见一个小混混站在春夏面前。
    她没有像一般女孩子一样尖叫,惊慌失措,在这时候仍然冷静得让人惊讶,只是脸色透着紧绷。她从包里摸出充电宝,快准狠地往小混混头上一拍。
    陆壹松了口气,一时间有点想笑。
    心想就这一下,那人脑震荡跑不了。幸好不是一块板砖,不然就是要命的了。
    这帮人从小就是打架长大的,没一个好欺负的主。只是今天对方人多,每个人都不可避免地挨了几下,但最后占上风的是他们。
    不过被警察一股脑抓获,谁管你上风不上风的呢。
    录完笔录,折腾一通,出来已经是凌晨了。
    把他们弄出来的是一个西装笔挺的男人,很英俊,但是给人的感觉很冷。
    春夏没见过,但看到办案警察对他的态度颇为客气,刚才还嚣张不可一世的陆壹在他面前也跟个小鹌鹑似的。
    他帮他们办完手续就走了,从始至终,没有一个多余的眼神。
    陆壹捂着胳膊走回来:“走吧。”
    他们离开的时候,那帮混混还在角落里抱着头蹲着,盯着他们的目光,不乏愤恨和不服。
    “乔总不会跟你爸说吧”有人不放心地问。
    惹上事不怕,被家里知道一通念叨数落才是最烦的。
    “不会。”陆壹说,“我哥才没这么闲。”
    但他话音落下时,神色却并不见得多么轻松。
    把春夏安全送到家,陆壹才回到陆家。
    深更半夜的,陆爸爸在客厅里坐着。陆壹心里默默叹气,走过去。
    “爸。”
    陆爸爸手里的报纸往桌子上一摔,摘下眼镜。
    “打完架了闹够了”
    陆壹垂眉耷眼地站在他面前,没话好说。
    他就知道,但凡他出点什么事,就逃不过陆问君的眼睛。
    “你看看你成天像什么样子一点正事不做,只会胡闹,没成年就学会去酒吧夜店,现在都多大了,还不知道为自己的行为负责吗一点本事没有,惹事你最在行,还有脸让小赫去警局捞你,丢不丢人”
    “你年轻的时候没打过架吗”陆壹回了句嘴。
    陆爸爸顿时火更大了:“还敢顶嘴我看你真是被你妈惯得无法无天了”
    陆壹最后挣扎一下:“我有解释,你要听吗”
    “你有什么好解释有理由就可以惹事了”
    “那算了。”陆壹说,“你骂吧,我听着。”
    陆爸爸被他无所谓的态度惹怒,好几个深呼吸都压不下怒气。
    “这个世界上没有人在乎你为什么做错事,我们只在乎结果。”他最后丢下一句,“下学期结束,去你姐给你安排的学校留学吧。”
    陆壹知道陆问君为什么一心想要送他出国。
    但一直不知道老爸为什么也想让他离开。
    也许是眼不见为净吧。
    他回到房间,小心地抬着手臂脱下衣服,冲了个澡,才套上裤子,光着上身下楼找医药箱。
    他不常受伤,处理伤口也不是很在行,随便消消毒,上了点药,包扎费了很长时间。
    单手不方便操作,陆少爷又是个强迫症,缠得不好嫌丑,要解开重来。
    等他搞完,天都快亮了。
    躺在床上却没什么睡意。
    混乱颠倒的作息让他的睡眠很任性,有时候倒头就能睡十二个小时,有时候失眠,整夜睡不着就起来打游戏。
    但今天游戏也不想打。
    他在床上翻了几圈,又起来了,穿上衣服,悄默下楼。
    到春夏家门口时,还不到五点。
    他没敢敲门,怕打扰她睡觉。靠着门坐在地上,竟然睡着了一会儿。
    醒来已经七点,被冻得打了个哆嗦,他起身蹦了两下,又搭电梯下楼,到小区外面转悠一阵,在茶餐厅给春夏买了粥和几样小菜。
    回到春夏家门口,趴在门上听里头的动静。
    旁边的那户人家打开大门,正要出门早练的老爷爷看到他这副样子,愣了下。大概以为是居心不良的坏人,关门的全程防备地盯着他。
    陆壹摆出微笑:“早上好。”
    对方一副收到惊吓的样子,嘀咕着什么去坐电梯了。
    没等多久,春夏就起床了。
    女孩子都是要时间收拾整理的,陆壹又等了一会儿,才敲门。
    春夏打开门。
    她沉默了片刻:“你不必为我做这些。”
    做完那么晚回去,一大早又来送早餐,肯定没怎么休息。
    陆壹停下动作,很认真地看着她:“从今天开始,你什么都不必想,跟着我,感受就好。”
    春夏在地毯上坐下,粥有点烫,陆壹夹了一个叉烧包给她。
    春夏吃东西,陆壹还是在看她。
    今天他没倒下睡,看了一会儿,忽然把右手从桌子上伸向春夏,掌心向上。
    春夏手里还夹着半个叉烧包,看着他,没明白。
    “昨天的五分钟还没有牵。”陆壹说,“我要现在补。”
    春夏犹豫了一下,左手抬起来,慢慢放到他手心里。
    接触到温热皮肤的一刹那,她不受控制地有点紧绷,克制着没有缩回。
    陆壹握住了她的手,动作很轻柔,拇指指腹在她手指上摩挲两下。
    他脑袋一歪,枕在手臂上。
    “我睡五分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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