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二 这是你娘
有人欢喜有人愁。
新成立的赵国、魏国、韩国三个国家,守住了原本属于晋国的半壁江山,齐国也见好就收,派兵守住了打来的国土,安黎、越羲霜班师回朝。
齐国摆脱了附属诸侯国的称号,国号大齐,齐熙王自封为明光帝,秦、越、吴三国也紧跟着自立为帝。
中原四国还是四个,却不再是晋、秦、越、吴,而是秦、齐、吴、越了。齐国与晋国的战争结束,天下却还没太平。
齐国王宫。
刚一散朝,越羲霜身边就挤满了道贺的人,“恭喜大将军!”
“恭喜越大将军,如今这齐国第一女将的名头可是实至名归了啊!”
大将军与将军虽然只差一个字,可在爵位与俸禄上就不一样了。越羲霜凭女子之身,就获得了这个男子也难以获得的殊荣,阿谀奉承之人自是少不了的。
谢青在人群中挤了又挤,还是被人挤了出去,连句话都没说上。他站在后面,望着前方人群簇拥的那个高挑的女子身影,恨恨地磨牙。
“公子殊!”
他身后,宋昌皓与一位谋士望着他的背影,也在悄声说话。
“公子,我们这么做真的不会逼得他……狗急跳墙吗?”
宋昌皓笑得眉目生花,一副温润好说话的大哥哥模样,“无事,反正这是小殊的主意。他要记恨也不会记恨到我头上来。”
谢青要的是越羲霜身边的那个军师职位,墨殊那个黑心的却让他七哥给了个无关紧要的、只要他不特意去找就永远都见不到越羲霜的文书职位,气得谢青直跳脚,可又毫无办法,怎么说这里也是齐国,不是那个任他来去自如的秦国。
更气人的是,他还不知道墨殊是怎么跟宋昌皓通气的。
墨殊给谢青规规矩矩地写了一封举荐信,谢青看不出问题来,可宋昌皓一瞧就知道了问题所在,问题就在于太规矩了。
墨殊这人,表面上看着是规规矩矩清冷如雾的如玉君子,实则内心放浪不羁惊世骇俗,比流氓还要流氓。端看他从小到大写的信从没正经过就知道了。
宋昌皓一看到那封“兄长大人,谢青此人,品行优良……”的规规矩矩的举荐信,立刻就想起了他十弟露出干净纯粹的笑容装乖卖巧整人的模样,登时就吓出一身的鸡皮疙瘩,三五行大略地扫完那一封信,立刻便猜墨殊暗藏着的鬼心思,迅速招来心腹先把职位定好,陪谢青打了两日太极,等到谢青察觉到不对的时候,事情已经板上钉钉——无法更改了。
“可您就不担心他办事不用心或者暗中捣鬼吗?”谋士担忧地问。
宋昌皓倒是悠哉悠哉,“左右一个不甚重要的文书而已,他若是想捣乱,趁早将他逐出去也好,省的给羲霜添麻烦。再说了他若是真想靠近羲霜,那就一定会用心做事,等他真做出几件实事了,便是提他一提又有何妨?”
“殿下果然明智!”
……
且说宋昌愿这头,被墨殊挤兑了一顿后,宋昌愿痛定思痛,认认真真地在人家袖子里钻研起了变成人形的方法,钻研了几日后还真给她找着了诀窍。
只要她在入睡前默念三千弱水决的心法,睡着后功法便会自行运转,这样运转一夜,到天亮她就有足够的元力支撑她变成人形。
变成人的生活简直不要太惊喜好不好?宋昌愿激动得两眼放光,再也不用待在墨殊那货的袖子里了,那种黑洞洞的袖子是人待的地方吗?
墨殊察言观色的技能简直不要太好,就算宋昌愿变成人了他照样一眼看去就能猜出她的心思,望了一眼激动得不远处蹲在树下挖坑的某位,他淡淡地道,“婆婆,你不是人。”
宋婆婆:……
一盆凉水泼下来,宋昌愿激动的心情立刻熄灭了,看了看坐在地上掐指不知在算什么的某个黑心肝,她默默转身,悄无声息地走了。
墨殊看了一眼她离开的身影,又低下头继续算自己的东西。墨殊在算日子。
走了这么久,谢青应该也到了齐国了。想到那个凭着几句话就要了他一个人情的谢青,墨殊就是一声冷笑,从来都是他坑别人,哪有别人坑他的份儿?真当他是软柿子了!
谢青喜欢谁不好喜欢他们齐国的人,偏他喜欢的还是还是身为将军的越羲霜,自己送上门来找虐,不坑他点大的他就不是墨殊!
算完了这个,墨殊见宋昌愿不在,就摊开地图细细查看,最近走的路有些奇怪,他记得上回在新河郡前面的时候路小虎说还有十天就能走到越国的,但这都两个十天过去了,怎么碰到的还是说晋国话的?
真是……百思不得其解。
而最可怕的是,这个地图,他有点看不懂了……
身后忽然有些异动,墨殊眼睛一瞟,迅速收起地图,转过身,老妖婆宋昌愿无声无息地走了过来。
视线落在了她鞋子上,深蓝的鞋面,鞋底也并无异样,怎么就走路没有声音呢?墨殊看了看面前苍老的毫无人气的老妖婆,又想起之前梅花树下的眼神温柔面容年轻的银发女子。心中叹了叹气,这人到底是怎么从年轻变年老的?
老妖婆慢慢转动湛蓝的眼珠,淡淡地睨了他一眼,然后以不符合老奶奶的敏捷,迅速地收拾好东西,最后看向他,“走?”
墨殊:……你多说一个字是会怎样?
他点点头,也迅速将东西包好,翻身骑上马。然后就发现老妖婆的目光缓缓移动到他的千里马身上。
她的目光。暮气沉沉,荒凉死寂,一点都不像是人的眼神,更甚者还有抑制不住的杀气,吓得千宝不安地直抬脚,踢踢踏踏地随时想走,吓得他一夹马腹,勒紧马缰,一脸紧张。“千宝是我的!”
那双湛蓝的眼睛定定地看了他一阵,而后转身骑上另一匹马,墨殊这才松了一口气。
其实这样的眼神宋昌愿之前也不是没有过,但他就是觉得她变成人之后那种危险的感觉更大,被那种目光盯上的感觉就仿佛是一支冰凉的箭,抵住了他的眉心,恐惧与冷意从后背直窜上天灵盖,汗毛尽竖,鸡皮疙瘩起了一身又一身。
公子殊极其厌恶这种感觉。于是就绞尽脑汁找话聊,想刺激得某只老妖婆起情绪,只是之前宋昌愿还是只猫的时候还能有弱点给他刺激,比如说胖——这简直就是百试不厌的刺激话题,可惜……
某只猫变成人之后就不胖了,不仅不胖反而还瘦骨嶙峋的,这个话题也就失效了。唯一剩下的一个年纪老——老妖婆根本就不在意!
墨殊的情绪很是沮丧,沮丧到只对杀气敏感的老妖婆都察觉出来了,本来她是不想理的,只是又想到这半年多的相处,好歹也是个人,客气几句又不会怎样,于是老妖婆就很客气地问了句,“你怎么了?”
谁知墨殊蹭地抬起头,立刻就精神了,笑眯眯地回答,“没什么。”
宋昌愿就淡淡地点点头,不再说话了。
这头墨殊却很高兴地琢磨起来。原来还可以这样子……墨殊不指望她开口说话,只要那个老妖婆转移了注意力不再死气沉沉就好,那种荒凉死寂的氛围忒吓人了。
目光不自觉地就落在那一头银发上,然后注意到老妖婆笔直没有改变过的坐姿,以及从没转动过的头,他忽然就对她的过去产生了一点子兴趣。
墨殊便问道,“你以前是做什么的?”
“任务。”
墨殊无语了一阵,“做什么样的任务?”
依然是不经大脑直来直往的回答,“很多样的任务。”
墨殊差点一口血呕出来,“你就不能详细地说一说吗?”
这回宋昌愿终于没有立刻回答了,而是细思了一阵,以前做的任务啊……
好像她的人生从她有记忆开始就在训练与任务中渡过了,每天接触到的都是血,每天都在训练与任务中循环往复,从未间断过。
好像最开始她接触的任务都是简单的,都不需要她动刀子,也没什么危险,等她大了些以后,接到的都是不简单的任务了。
她的人生就好像一条单行道,灰暗无光,也遇不到什么人,而唯一陪伴她走过一段路的人到最后也都散了。
散于那个血光冲天的晚上……
墨殊见她的注意力被引开,身上的暮气也稍稍散了些,心下一喜,然而还没等他放下心来,老妖婆身上的杀气死寂又浓郁了,顿时心中好似堵了一块石头。郁闷难以消散。
墨殊真的不是话多的人,但是遇到宋昌愿这种特殊的老妖婆,不找点话题吸引开她的注意力他会被逼死,可是老妖婆早就失去了年轻人该有的朝气与好奇心,这也不在意,那也不好奇,沉迷在自己的内心世界里,只有没有突发事件,她的脑子基本上是不动的。
在这种沉静到让人浑身发毛的气氛中艰难地过了第三个十天后。墨殊终于迎来了一次让他欣喜的突发事件。
平静的生活就似晋国平坦的平原,一眼望不到边,偶尔有个小丘陵也是轻易地就过去了,难得遇到一座堪比齐国止行山的高大山脉,墨殊顿时激动得泪流满面。
一路行来都荒无人烟,只有山脚下有间小酒馆。旧得发黄的酒旗迎风飘荡,上面用晋文写了一个大大的“酒”字,再加上隔得老远就能听到的笑声,几乎是立刻的就吸引住了两人的目光。
还没进去。墨殊就先紧张地收拾起自己来,没办法,在一群黑眼睛的人里,他俩的眸色实在太过特殊,太吸引人眼球。
他翻出几条丝帕,折叠几下,然后在自己眼前比了下,就扔给老妖婆,“把这个绑到眼睛上。”
老妖婆动作一顿,那双没有感情的蓝眼珠子缓缓移动,看向他,“理由?”
宋昌愿向来是能不说话就不说话的,所以练就了不开口则已,一开口就准备行动的习惯。
这话一出,墨殊背脊顿时就是一凉,立刻听出了这句话背后隐藏的意思:不给老娘解释清楚你就等着挨揍吧!
墨殊动作飞快地翻出另一条丝帕,折叠两下就蒙上自己的眼睛,“拿这个挡一挡眼睛的颜色。”见她没反应又继续解释道,“这种丝帕很薄,虽然有一点点影响视力,但是这不是事急从权吗?装个瞎子也比被人当怪物的好。”
这个理由勉强可以接受,老妖婆点点头,也把眼睛蒙上了,一蒙上她就僵了下,转头冷冷瞪着墨殊,这他么哪里是有点影响视力?根本就是看不清楚好吗?!
就像凌晨时起的大雾一般,眼前一片模糊,一丈以内还能勉强看清事物的轮廓,一丈以外就是白茫茫一片,跟瞎了一样好吗?!
可惜,某位公子完全没感觉到她的目光,自顾自拿出特制的两层纱的帷帽戴上,顺手还递给她一顶,宋昌愿一阵无语,接过帷帽戴上,顿时就冷笑一声。
戴上帷帽之前,能见度在一丈以内,戴上帷帽以后,能见度就仅限于帷帽之内了。
墨殊却瞧着自在得很,掉转马头向酒馆走去,“走吧。”
千宝一动,它身后的马儿也就跟着动,都不用人呵斥的,宋昌愿发现这点,干脆连马缰都甩下了。
这家酒馆也不算大,外面是一圈篱笆,宽敞的院子里一左一右搭了两个马厩,此时马厩里已经停了不少马儿。最里面则是宽大的茅草屋,屋顶积雪绵软,瞧着一点儿也不冷。
说话声欢笑声越来越响,两人刚一走到院子,屋里就响起了一个爽朗的女声。
“哟!两位客官快请进,一路奔波,想必也累了吧,进来歇歇脚。”说着她转头冲店小二喊道,“你们几个还不快点出来帮客人栓马?!没见着这么一大群马堵在门口吗?”
随着老板娘进了客栈,两个人寻了角落里的一张桌子坐下,老板娘就笑吟吟地招呼道,“两位客官想来点什么酒呀?”
墨殊一愣,“没有茶么?”
老板娘捂着嘴咯咯地笑,“客官真会开玩笑,咱们这儿是酒馆,又不是茶馆,哪来的茶?”她的目光在他身上转了转,“茶我们这儿是没有的,不过客官若是真喝不惯酒,两碗白开水还是有的。”
一旁安静的宋昌愿忽然揭下帷帽,声音沙哑低沉,“不必了,上点贵妃酒吧!”
老板娘一怔,随即就笑道,“真是抱歉哪客官,咱们这儿没有贵妃酒,不如您点个别的?”
宋昌愿呆了一瞬。
贵妃酒就是荔枝酒,这里好像还没有人用水果酿酒,那……
墨殊目光一转,便猜出了老妖婆的心思,他虽然也不知道贵妃酒是什么酒,但他知道一个——老妖婆嘴里说出来的酒,一定都是甜的。“来两碗米酒吧!顺便上几碟小菜。”
米酒也是甜的,老妖婆爱甜。
“好嘞!二位稍等。”老板娘说着转身向后厨走去,“来两碗米酒,上几碟小菜!”
后厨的伙计高声应道,“行嘞!”
酒菜没那么快上来,宋昌愿就细细打量着这家酒馆。十来张八仙桌,几十个四脚凳,再加进门右手边一个大柜台,便是这家酒馆的大厅了。
此时酒馆里还坐着三四桌客人。瞧着都是些行脚商,五大三粗的汉子,大口吃肉,大碗喝酒,里头……一个娘们也没有。
不多时,酒菜上来。
老板娘是个性情爽朗的妇人,一身艳丽紫胡服,头上梳着十字髻,乌鸦鸦的鬓发中一朵魏紫牡丹绢花盛放,瞧着既妖娆又端正,漂亮得很。
她熟络地往桌前一坐,瞧了瞧宋昌愿老妖婆头上披散的银丝,目光在她脸上的皱纹以及眼睛上的布条转了转,而后看向墨殊,“客官,这是你老娘吧?”
“噗!”墨殊一口酒喷出,呛得直咳,白皙的脸上烧起红霞。话都说不出来了。
老妖婆瞧着却淡定得很,慢慢地抿着酒,心里却近乎抓狂。没眼色的混蛋,你再说一次谁是他老娘谁是他老娘?!
这二位的反应有些奇怪,老板娘也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一个年轻的后生哥儿,身边跟着位银发苍苍的老太婆。这老太婆一不理事二不出声,对后生哥儿的态度也不似奴仆般恭敬,不是老娘难道是……奶娘?
老板娘的神情没怎么掩饰,墨殊一看就看出了她的疑惑,咳得更加厉害,上气不接下气的,急忙端起碗猛喝一口,又忘了碗里的不是水,一团火在喉咙里炸开,墨殊咳得满脸通红,只觉帷帽里的空气都被蒸发掉了,热得简直待不下去。
老板娘见状急忙站起身,“诶,呛着了?哎呦快去端碗凉水过来!”
一碗水下去,墨殊总算好些了,只是帷帽也戴不住了,干脆一伸手,揭开帷帽。
墨殊这位后生哥儿的颜色生得实在是好,清冷的气质英气的轮廓昳丽的脸,老板娘眼里闪过一丝惊艳,要离开的脚步又挪了回来。
自觉挑了个不对的话题,她笑盈盈地打圆场,转而道,“两位这是要去戎国?”
话音落下,对面的两人猛地抬起头,面上都是惊愕。
老板娘心一紧,难道又挑了个不对的话题?
对面两人都是人精,面上惊愕一闪即逝,墨殊端起酒碗抿了一小口,“戎国?”
“对啊!”老板娘也很是不解,“到咱们这小店来的不都是要去戎国的吗?”
见两人不说话,她又道,“后面就是拉普山,翻过山再越过河就是大草原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