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人类之名
莉迪西娅从床上坐起，然后她下了床，来到了倾泻着月光的窗口处。
透过那扇小窗能够看见夜空中那轮冰冷的寒月。
月夜的小村中静悄悄的，窗外的石路上没有半个人影。
莉迪西娅看了一眼靠着墙闭着眼的金发青年，他看上去很安静，仿佛睡着了一般。
她略微想了想后，还是伸手在空中拉开了一道黑色的缝隙。床上坐着的森林妖精看莉迪西娅划开了一道空间裂缝，于是便兴高采烈的飞了过来，也想跟着玩。
然而莉迪西娅伸出手轻轻的弹了一下妖精的小额头，很轻易的就将她弹回了床铺之上。莉迪西娅的身影消失在了黑色裂缝之中，而后黑色的裂缝也随之在空气中闭合。
生气的妖精飞到了窗户边，窗户栏杆间的缝隙虽然不能过人，但要通过一只妖精的话就太简单了。
于是穿上了一身新衣服的妖精发出了颇有些得意的声音，她背后半透明的翅膀扇动着，正要穿过那栏杆到屋外去，然而寒冷的冰霜刹那间凝聚，将整个窗户栏杆间的缝隙都填满了。
正打算飞出去却撞上了冰层的妖精有些恼怒的拍打着那冰层，然而不过几秒后她又飞离了窗户，有些瑟瑟发抖的搓着小小的手。
靠着墙似乎已经睡着的金发青年悄无声息的睁开了眼，他看着在房间内气得到处转圈的小妖精，忽然开口道:
“你很担心她吗？”
妖精转头看向他，发出了一阵分不出含义的咿呀叫声，她下意识的摇了摇头，然而翠绿的眼眨了眨后，她又点了点头。
她飞到了金发青年的肩头处，颇为柔弱捂着脸，发出了可怜兮兮的声音。
劳伦斯偏头看了看肩头表现得可怜兮兮的小妖精，他紫色的眼眸凝视着一个方向略微思考了几秒后，他便朝着方面口走去:
“我带你去找她，”
在妖精发出欢呼声之前，他抬手摸了摸妖精那细软的头发，补上了下半句话:
“但要保持安静。”
妖精捂着嘴兴奋的点了点头，自此两人达成协议。
…………
莉迪西娅从黑色的裂缝中走出，出现在了那条缓缓流淌的河边。
略显平缓的河面倒映着漆黑的夜空，如勾的寒月倒影在流水中变得有几分模糊。
那个银发披肩的少年正背对着她站在河中央。他灰白色的衣袍浸在水中，晕出一片如轻烟般的冷色。
他就这样背对着莉迪西娅，腰部以下都浸在冰冷的河水里，细碎银发在月光下闪耀着美丽的光泽，再由月辉渡上一层冰冷的温度。
他水中的倒影与月的倒影几乎融为了一体，相互映成一片霜雪般的银白。银发，苍白皮肤，灰白的袍子……他的背影没有一丝鲜亮的色彩，像是一份经历过漫长时间后褪色的记忆，也像是枉死后强留人间徘徊的鬼魂。
平缓的水面之下，缕缕暗色在浮动，一圈一圈环绕，一点一点盘旋……像是水草也像是蛰伏的毒蛇。
水面涟漪一圈圈荡开，带刺的银灰色荆棘冒出水面，枝头开出一朵朵糜丽妖娆的红花。
那红色太过鲜艳，太过吸引人的目光，以至于诺拉的身影在那红花之后都有些隐约不清起来。
莉迪西娅站在河岸边，看着河水中站着的那个一身月光的少年，她停住了脚步，心里思考着这种时候是否应该让诺拉一个人静一静。
她没有他那些记忆，也无法感受他被信仰抛弃，被信仰审判罪恶时的感受。所以，她根本就没有办法安慰他，或者说带给他什么慰藉。
莉迪西娅想明白后，脚步微移开，正想回到屋内，却又还是留了下来。也许是那个站在河中央的少年背影看上去太过孤寂了一点，也或者说今晚的他看上去罕见的有几分脆弱。
仿佛初春时湖面的薄冰，再多几丝阳光便会碎裂溶解。
莉迪西娅无声无息的在河岸边坐下了，她的双腿浸入河水之中，黑色的裙摆在身边铺成一处墨色。
她半撑着脸看着河中央诺拉的背影，也没有要开口说话的意思。
令人意外的是，那荆棘与玫瑰重重包围下的银发少年先她一步开了口:
“神创造了世界，然后创造了天使，再然后神创造了人类，并将大地分给人类，令人类在大地上繁衍生息。”
他口中所说的是村中少女嘉丝丽所讲述的神话故事。他声音意外的平静甚至于还透着几分冷淡，然而他却依旧背对着莉迪西娅。
莉迪西娅想了想，还是选择接口了一句:
“很平常的神话。”
然而这一句话却似乎成了一个引子，引得那少年后面所有的话都染上了几分很难抑制的情绪。
“确实是很平常的神话，”
少年低声轻笑，笑声在夜风中飘散，因而透出几分凉意来，就和他所处的这条河一般凉。
“没有灾难，也没有红月审判，确实是很美好的神话。一切都是美好而圆满的，而这个美好圆满的故事还在继续……”
人类究竟是为什么而诞生的？
他们又究竟是为什么而诞生的？
神宣判，人有罪。
所以那轮红月毁灭了他们的所有。神认定他们有罪，不该存在。而他偏偏想要“人类”延续，继续存在，并否定神的罪。
他们是有存在权力的，是不可替代的人类，就算背负神宣判的罪也不想就此认命。
然而他们真的是不可替代的吗？
神宣判“人类”有罪，指的到底是“人”这个物种，还是仅仅是他们？
他能够清晰的感知到这个村庄的人和他们之间的区别，这些人没有经历过审判，他们日出而作，日落而息，享受着阳光的温暖。
答案很明显，这些人都是“后来者”。
原来对神而言，没有什么是不可替代的。他们被宣判有罪，被否定，再执着于“人”的身份也只是可笑的挣扎。
他们被完完全全的舍弃了，被替代了，连半点奇迹的后续希望都吝啬给予。
————如此残酷。
就算他们奇迹般的自那轮红月下活了下来又能怎么样？
执着于“人类”的延续？“人类”存在的证明？
可是“人类”早就在延续了，还需要什么证明？
过往被抹消，所有的罪与审判再无人知晓，新的“人类”诞生延续。
那他们又算是什么？
执着于过去的残影？
“莉迪西娅，他们是人类啊……”
河水中的银发少年转过身来，他披肩的银发上闪过一道道冰冷的光。他苍白完美的脸上表情难辨，那双鲜亮的红眸在夜色中像是两簇燃起的火焰，而那火焰中炙烤的正是他的灵魂。
银灰色的荆棘又围了重重的一圈，荆棘上的刺变得越发的尖锐起来。
“他们是人类，那我们是什么？”
他似乎是在看莉迪西娅，也似乎是在透过她询问着那些早已消亡的同族。
莉迪西娅看着他那双鲜亮的红眸，忽然明白，他也许并不需要她的回答。他只是在发问，并且没想过能从谁那里得到答案。
“我们……是鬼吗？”
他的声音在夜风里回荡，尾音缠绵还带着几分透着苍凉抑郁的笑意。
他们这些鬼，都是过去的残影。
自以为幸运的奇迹，到最后却是更大的绝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