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深夜故事
劳伦斯原本严肃的神色有瞬间的微愣，他清透的紫色眼眸在昏暗的夜色里显出几分凝然来。
原本站在前面石屋门口的银发少年忽然回过头来看着莉迪西娅他们:
“……莉迪西娅，请不要在背后编排我。”
他语气中透着几分无奈，鲜红的眼眸在门缝里透出灯光的映照下显得有些橙红。
莉迪西娅闭口朝他微笑，然后点了点头示意他继续，她不说话了。
…………
最后，这家对他们有着诸多防范的人最终还是打开了门，以极大的热情邀他们留下做客。
甚至于还邀请他们一同共进晚餐。这个邀请自然是被莉迪西娅等人礼貌而不容怀疑的拒绝了。
开玩笑，他们的身体根本食用不了除血液之外的任何东西。
到夜间休息的时候，这家的女主人才有些苦恼的为他们分着房间。
作为不算富裕的村人，他们的石屋确实容纳不下太多的人，所以留下的客人要暂时和人共处一屋。
她看了看莉迪西娅等人，打算按性别来分:将莉迪西娅和自己的女儿分一个房间，将诺拉和劳伦斯分一个房间。
当然，这个分房法没有得到认同。诺拉上前交涉，表示他们三人随便一个房间就行。
对此，那位微胖的中年妇女有些犹豫的看了莉迪西娅几眼，在看到莉迪西娅没有半点抵触的神态后，她的目光扫过劳伦斯最终还是同意了分房。
…………
小小的石屋里，一盏放于窗前桌子上的烛火明明灭灭，三人的影子也在墙上时时变化着。
诺拉坐在了窗前，看着眼前那盏烛火。劳伦斯也寻了个墙角找了个矮凳坐下，他们都不约而同的将床榻让给了莉迪西娅。
莉迪西娅没有和他们客气什么，反正她们又不需要休息，黑夜正是他们的活动时间。
她坐在床榻前，影子在她身后的墙上留下夜的魅影。发着光的森林妖精小心地从她背后的黑发里冒出头来，然后坐在她肩头嘻嘻笑着。
那妖精抱着一段泛着金属光泽的金发，蹭了蹭后便变出了六只手————她又开始织衣了。
莉迪西娅指尖掐着那妖精的小腰，在她咿咿呀呀的反抗声中将她放在了枕头上，然后转而去问那烛火旁异常安静的银发少年:
“你和他们说了什么，这么容易就留下我们做客了？”
莉迪西娅的面上带着笑意，看不出来多余的感想。
诺拉转身看向她，心思有些飘远却也还是如实的回答了她的问题:
“我只说我们是旅行者，另外会付给丰厚的酬劳。”
这家的男主人并不是什么热心肠的善人，但也不是大恶人，他有普通人的戒心，也有普通人的贪婪和欲-望。
“你作弊了吧？”
莉迪西娅并不相信诺拉只是这样简单谈话。
少年披肩的银发在烛火的映照下呈现出几分柔软的暖意来，他能与月争辉的脸上略微迟疑了几分才理解出莉迪西娅的意思来。他没有隐瞒，算是较为坦然的承认了这种做法，而且他并不觉得有什么不对的地方:
“我引导了他们一部分情绪，逆转了他们对我们的感观。”
他微垂下的眉眼显得十分柔和，与发同色睫毛纤长浓密，在灯光的映照下仿佛暖光铸就，可他神色平静得诡异。那只苍白瘦削的手伸向燃烧的灯火，刹那间，房间被笼罩在一片手影中，从他指缝间透出的烛光不足以照亮整个屋子。
他冰冷的手指接触那烛火，最终掐灭了他。
没了烛火，窗外的月光便格外的显眼了，那来自天端的冷光从小窗口倾泻而下，将他整个人笼罩其中。
他坐在月光下垂目看着自己苍白瘦削的手臂，披落在肩头的银发闪耀着美丽却冰冷的光泽。
他和月光无比融洽，好似从月中诞生的月之子。
…………
诺拉的情绪有些不对，在一旁靠墙坐着的劳伦斯的情绪也有些细微的不对。
莉迪西娅察觉到了这些后，斟酌着自己是不是也该和他们一样显出几分消沉来。
但她真的消沉不起来，或者说她并不觉得有什么可消沉的。
她没有过去的记忆，也不信仰神，于她而言，这些人和她没什么区别。
忽而，那月光中的银发少年抬眼看向了她，他鲜亮的眼眸中看不出情绪，他似泄愤又似感叹般的道了一句话:
“……遗忘。”
莉迪西娅不置可否，她看着他，试探性的提了个建议:
“你想遗忘的话也很简单。”
这是实话，对天赋能力是精神类的诺拉而言，让他自己遗忘也是一件很简单的事情。
虽然莉迪西娅不觉得遗忘是一件好的事情，如果可以自己选择，她也会选择保留记忆。
月光下，那银发少年看她的神色很难辨别。那双鲜亮的红眸中投入冰冷的月光，因此而泛起几分银白的光芒来。
那些光芒好似泪一般闪动，然而莉迪西娅知道他没有落泪。
“我不能遗忘。”
他目光扫过墙边沉默的劳伦斯，然后再回转到她身上来。
那双鲜红的眼眸内似有流光一闪而过，而后全部沉入寂静:
“唯独我不能遗忘。”
所以人都可以遗忘，人类也可以随着神的否定连存在都被抹消，然而必须有一个人去铭记那些过往。去证明他们曾经存在过。
作为引导的“初始”，他既然存活了下来，那他就必须永恒铭记。
遗忘是很轻松的一件事。
遗忘过去，也就否定了过去，否定了他们曾经的存在，也遵循了神的审判。
…………
莉迪西娅在屋中的阴影里看着他，雪白的脸上看不出表情，片刻后，她轻声道:
“那就记着吧。”
沉默的气氛在空气中蔓延。而后，房门口传来了细微的敲门声。
诺拉收敛了情绪，他拉开了房门。
一身麻布衣裙的灰发少女站在了他的面前，她的手中抱着两床毯子，身后跟着一位年龄比她略小几分的男孩。
见开门的是诺拉后，那位少女稚嫩的脸上微不可察的显出了几分腼腆来，她开口的声音细微而温柔:
“……母亲让我把这些交给你们，夜里气温较低。”
诺拉对她露出礼貌的微笑，然后伸手接过她手中的毛织毯子。
他接过后，那少女似乎也没有要离开的想法，她略微有些迟疑的朝屋内看了看，在看见桌上那盏熄灭的烛台后，她拉着弟弟的手，微有些别扭的问道:
“你们……打算歇息了吗？”
莉迪西娅看出了那少女想继续和诺拉攀谈一会儿的心思，于是她便先开口替答:
“还有好一会儿，嘉丝丽，你想和我们聊聊天吗？”
莉迪西娅容色逼人，在夜色里更有一种令人心神恍惚的魅力，当她放柔声音微笑想邀时，很少有人能够拒绝这种魅力。
嘉丝丽本身也是想要留下与那银发少年多说一两句的，于是她便有些羞涩的点了点头，然后拉着弟弟一起进了屋子。
屋中已没了凳子，莉迪西娅将枕头上正织衣的小妖精藏入了枕头下后，便带着笑招呼那少女来床边坐着。
因为除了这张床之外，屋内已经没有其他落脚的地方了。
那十岁左右的小少年在姐姐的带领下，坐在了莉迪西娅的身边，他仰那张稚嫩的脸看着莉迪西娅，略有些腼腆拘谨而不敢多言。
而那少女则看着前方月光下的银发少年有些走神。
那银发少年说他们是旅行者，穿过遥远的森林而来。他们励志要踏遍这世界的每一个地方，将他脚下走过的路都记录在纸上，绘成地图。
自出生起就没离开过村子的嘉丝丽从未遇见过这样的人。
他和她明明是一般的年龄，却又如此的不同。和村子里那些只会招她生气的少年相比，他太不同了。志向伟大，目标清晰，谈吐礼貌又优雅。他们三人的到来，给嘉丝丽的心里打开了一道微小的缺口，透过那个缺口，她似乎看见了外面令人遐想的缤纷世界。
那个世界似乎离得很近，又似乎十分遥远，就好像她面前这沐浴着月光的银发少年。
…………
“嘉丝丽，和我们讲讲你听过的故事吧。”
那少女回过神便发现一张美丽雪白的脸正带着笑看着她。
她的脸颊微妙的染上了几分红晕，她悄悄的抬眼看了一眼对面的银发少年，这才舒了口气似的平息内心的悸动。她该兴庆是黑夜，才不至于暴露自己的窘态。
然而在黑暗中依旧能视物的三人看清了她的神态，却也没多言。
诺拉没有什么表情，劳伦斯礼貌的装作不知。而莉迪西娅表现如常。
少女情怀总是诗。
他们总会离开此地，相信那少女自己也清楚。不可能的事情，留下一个温柔而美丽的梦境也是足以的。
“我听过的故事？”
嘉丝丽有些羞涩的低下头:
“我从小就没出过村子，听过的故事也比较少。”
“没关系，你和我们说一说村子里流传的故事吧，神话故事也可以哦。作为交换，我们也会和你讲讲我们的见闻。”
莉迪西娅侧身看着她，雪白的脸上露出较为温和的笑容。
那月光下的银发少年也看着她微笑着开口了:
“我很喜欢……神话。”
他说得平淡，但莉迪西娅却看出了他的言不由衷。
连坐在墙边一直沉默的金发青年也看向床边坐着的少女，然后忽然问道:
“你信仰神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