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夏芫半晌才回信息:我一个写童书的死宅,能听说过什么?算啦,你妈给你哥寄得吃的,我就不拿了,我跟你哥又不熟,上门去拿吃的,多不好意思,有空回家再去你们家蹭饭。
江莫语:行吧!
夏芫没再回复,将手机丢在床上,翻身趴在枕头闷声抓狂。
对于那晚自己冲动之下随手抓了个男人就亲上这件事,她其实走出就后悔了。
但毕竟也就只是一个吻,又是个连样子都没看清的陌生人,所以其实也没太放在心上,在名片被丢进垃圾篓的那一刻,那件事就翻篇了。
但是现在告诉她,当时吻的人是自己认识的人,还是江莫语的亲哥江惜言,而他现在就住在自己隔壁。
这事情就有点大条了,就跟已经翻篇的东西,又强行被翻了回来。
虽然江惜言对她来说,其实也就只是认识,完全谈不上熟悉,而且还好多年都没有见过了。
但只要把自己那晚吻的人和江惜言的脸重合在一起,她就不由得打了几个寒颤,不得不想起年少时被这个名字支配的恐惧。
江惜言岂止是江莫语的噩梦。
对少年时期的夏芫来说,也绝非什么美梦。
如今得知自己当时强吻的对象是他,惊恐程度堪比强吻了一条恐龙——虽然江惜言的脸和恐龙没有半点关系。
这还要从她初三那个暑假说起。
在房地产不发达的年代,大小城市的人们大都以单位家属院为聚居地,邻里关系亲近,父辈相熟,孩子们也都一起玩儿着长大。
当然,江惜言比夏芫大了三四岁,三岁一代沟,隔了一道沟,就是两个世界的孩子了。
哪怕他是发小的哥哥,可在家属院长大的那些年,她和江惜言说话的次数也屈指可数。
在他们那个大院里,江惜言是别人家的孩子,从小长得好学习好,但又并非传统意义上的好孩子,在他那一波男孩子中,算是当仁不让的老大。
少时最有名的事迹,是十三四岁时,院儿里一个孩子被隔壁单位大院的男孩欺负,他带着五六个男生杀过去,“血洗”了对方地盘,
至于当时的真实情况到底如何,夏芫不得而知,只不过随后几年,那件事被越传越玄乎,江惜言凶残之名不胫而走,他也成为了大院里中二男孩们的偶像。
江惜言天生一张面瘫脸,也不像其他男孩子那样话多聒噪,从小就有种超越年龄的成熟,再加上关于他各种事迹的传言,大院里比他小的孩子们,无论男女,对他都有种本能的敬仰和畏惧。
夏芫看到很多次,跟她差不多大的男孩儿们,抱着零食和玩具跑到江惜言狗腿地主动上供,以求他的庇护。
也不止一次看到,江惜言半蹲在花坛上,前面站一排熊孩子被他冷着脸教训。
种种加起来,夏芫自然和其他孩子一样,对江惜言也有种深深的畏惧。
但她之所以怕江惜言,原因还远远不止是这些,而是每天从江莫语口中听到的各种对他哥的控诉。
比如罚抄作业、克扣零花钱、强迫家务劳动诸如此类。
她也亲眼见过很多次,每回江惜言被父母指派下楼叫妹妹回家吃饭时,但凡江莫语稍微拖延,就会被冷着脸的亲哥,抓住马尾辫直接拖上楼。
恶形恶状,令人发指。
总之,就是一个活脱脱的凶残恶霸兄长形象。
夏芫不止一次在心里感谢过她老爸老妈,没给她生一个哥哥。
江莫语水深火热的生活在初三那年达到顶峰。
十四五岁的女孩,从小孩变成少女,因为贪吃管不住嘴巴,又不爱运动,体重飙到一百四,健康和中考体育都亮起红灯。
于是刚刚考上名牌大学的江惜言,受父母之命,开启长达一个暑假的操练亲妹之旅。
整个夏天,每天早上天刚刚亮,夏芫就会被楼下江莫语的鬼哭狼嚎唤醒。
她不止一次悄悄趴在窗户往下看,看到的就是江莫语拖着圆滚滚的身躯,边哭边绕着花坛跑步,而她一母同胞的亲哥哥江惜言,则冷脸站在花坛上方。
朝阳下的清俊少年手握一根长鞭,一旦看到江莫语速度慢下来,就在空气中狠狠抽一鞭。
清脆的鞭声,不仅会吓得江莫语边哭边加快速度,也会让趴在三楼偷窥的夏芫,吓出一个激灵。
有时候连路过的邻居都看不过去,忍不住上来劝两句,但江惜言就是板着一张冷脸不为所动。
这哪是什么亲哥,分明就是上辈子的杀父仇人。
夏芫对江莫语表示深深同情的时候,也觉得江惜言更可怕了。
暑期过半的时候,江莫语被亲哥折磨得日渐消瘦,终于换来了一天全假。
夏芫带着一包零食上门去慰问。
因为江家父母上班,江惜言出门,两个小伙伴就窝在沙发中边吃零食看电视,边狠狠吐槽恶霸江惜言。
之前江莫语吐槽亲哥时,夏芫也就是听听,但是过去这一个月,每天听着江莫语在楼下的鬼哭狼嚎,看着那个冷面少年手握长鞭站在花坛上,对自己的亲生妹妹发起非人折磨,夏芫对于发小就不只是同情,简直是同仇敌忾了。
两个人越说越起劲,越说越愤慨。
后来夏芫愤愤道:“我看你哥不应该叫江惜言,应该江阎王。”
江莫语觉得这绰号简直太贴切,兴奋地附和:“没错,就是阎王,以后我就叫他阎王。”
夏芫为自己的取名灵感得意地哈哈大笑:“江阎王江阎王……”
然后,她就体会了什么叫做乐极生悲。
她的笑声还没落音,忽然听得本来只有两人在的房子里,一扇卧室门蓦地打开。
一脸惺忪的江惜言从里面走出来,脸上的表情足以用冷若冰霜来形容。
“哥……你……你怎么在家里?”江莫语吓得差点从沙发掉下去。
江惜言冷冷朝她看过来,被他目光所波及的夏芫,回过神赶紧跳起来:“二语,我走啦……”
说完一溜烟跑出了江家客厅大门。
至于屋子里后来发生了什么事,她就不得而知了。
那是夏芫活了十五年,第一次体会到什么叫做祸从口出。
背后说人坏话被抓现行也就罢了,偏偏是被有着大院“第一凶残”之称的江惜言抓住。
夏芫是两天后再见到江惜言的。
那天傍晚,正在做菜的妈妈发现盐没了,打发她去小卖部买盐。
她其实有点不想去的,因为她已经听到江莫语在楼下鬼哭狼嚎。
不过老妈忙着,老爸又还没回家,她只能咬牙下楼。
江惜言是背对着他们这栋楼站在花坛上的。
夏芫从单元楼里出来,怕被发现,也不敢从院子里穿行,只能猫着腰贴着墙根往外走。
她一边走一边紧密注意着花坛上的少年。
他挺直着背,手中握着鞭子,目光盯着在院中绕圈的江莫语。
也不知是不是站得位置的关系,她只觉得他好像异常高大,年纪不大,却有种让人敬畏的气势。
于是夏芫更加心惊胆战了。
江莫语已经跑了好几圈,满头是汗,边跑还边对恶势力发出抗议的呐喊。
开始只是鬼哭狼嚎说自己跑不动。但在亲哥丝毫不为所动,且还在空气中挥鞭子震慑后,转而开始大骂。
“你不是我哥,你是灭绝人性的阎王!江阎王,我跟你不共戴天!”
本来贴着墙根的夏芫已经快走出去,听到“阎王”两个字,心里一惊,下意识回头。
这一回头,就恰好对上江惜言转头看过来的冷厉眼神。
他这一眼,让酷暑七月天,忽然冰雪骤降。
夏芫狠狠打了个激灵。
江惜言看到她后,并没有马上收回眼神,而是眼睛危险一眯,抬起手狠狠在空气抽了一鞭子。
这一鞭子,显然不是针对还在骂人的江莫语。
夏芫吓得双腿一软,差点跪倒在地,连滚带爬跑了。
当晚,夏芫就做了个噩梦。
梦里,顶着一张冷脸的江惜言,手握长鞭狠狠地抽打着一个躺在地上的人,等到他收起鞭子,地上被抽得断气的人,才慢慢显现。
不是别人,正是夏芫自己。
夏芫从梦中惊醒,吓出了一身冷汗。
出于对恶势力的畏惧,剩下半个假期,夏芫几乎没再出门,为她日后成为宅女奠定了良好的基础。
庆幸的是,开学之后,江惜言就要去外地上大学。
夏芫觉得自己算是逃过了一劫。
只是被那个夏天支配的恐惧,让她在余后几年里,每次遇到江惜言,都会灰溜溜绕路。
再然后,江惜言出国,她很多年没再见过他,也就将少年时那些回过头看,其实还挺荒谬的小事情渐渐淡忘。
只是有些畏惧已经扎根在心里。
所以,她得知前几天自己强吻得人是江惜言,才有种欲哭无泪的感觉。
好在夏芫还算乐观,不说舞池灯光迷离,根本看不清人长相,就说她跟江惜言本就不熟,又多年未见,她就不信他在那种环境下能认出她。
不过为了保险起见,她决定最近还是少出门,免得撞见他,激发他那晚在酒吧被强吻的记忆,等过段时间,记忆变模糊一些再见面,也就安全了。
总之,夏芫又为自己的死宅生活找了个完美借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