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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章 夫人之意

    春山老爹立于王家大宅外,看到天琴落于马车之上,正欲询问,又见天香紧搂了本风从大门里冲出来。
    本来还打算到王家讨杯酒喝来——这高门大宅里的人,怎么说翻脸就翻脸。
    顾不得问了,等天琴和天香把本风和天音放到马车的软被上,春风老爹驾了马车,往琅琊县城疾奔。大信跟大智把正喜放到马车上,也赶了车紧跟。
    迎贺之喜却成了血光之灾。
    马车疾驰到了琅琊城,找了最好的宝丰客栈安顿下了。羿璇和三阳真人见到三人的伤势,低声商量了几句。三阳真人叫大智大信抬了正喜放到了房间朝北的楼阁里,从背囊里取了一块形似巴掌的墨黑的石头,放到了正喜胸口处……
    羿璇以六莲灵仙剑凝于虚空,与天琴对掌打出六道如水波映动的红莲符印,罩在了本风和天音的身上。
    本风和天音平躺在床板上,身上已然凝霜。
    阴煞邪道的玄冰灵符,乃是北海玄冰为符胎,以地阴五绝气外结凝练所成,极阴极寒——外丹道法的修练,皆是无所不用其极地搜罗世间异物,以外补内,以实补虚。
    三阳真人覆于正喜身上的黑墨石,产于天莱山黑石峰的火凤泉,是极阳之物,以阳克阴,极是对症。羿璇与天琴所打出的红莲符印则是阴阳循环,通脉旋窍,以激起本风和天音心所容纳的潜力。意外之伤亦是一次晋境的机缘——遮星阁以出世之境融俗世心碍,每遇生死之关,便是化意融物的一次难得的持修。
    三阳真人也并没有象惯常的道家法门一样,以自身修为为正喜驱阴寒之气——黑墨石会以正喜的内劲而引愈久愈热,吸纳阴寒之气再回旋于正喜的体内。此种法子,却是极其凶险,三阳真人知道正喜心志弥坚,这一关定能抗过去。不过,三阳真人不敢托大,一直守在正喜的身边……如此守关,三阳真人还有另外打算。
    七天。
    三人的脸色时红时黑有时又是惨白如纸——春山老爹急得在门外干搓手,他差大智大信到山中去采药,只要是活血化瘀驱阴消寒的,只管多采。
    春山老爹是真的心疼——在净土山上跟本风相处的时日,已经都熟成一家人了。没有本风,老爹一家还会被天琴逼着心不甘情不愿地做不戒荤不戒杀的和尚,还要偷偷地苦练花家棍法,与天琴为仇。
    本风却讲,人世之胜败,就如人之脏俯的不适之病,今天是胃,明天可能是肠,翻翻覆覆,难有终歇——朝代也是一样,昨灭魏,今灭晋,前有大隋血洗宇文皇族,过不了几十年,亦会有新朝灭隋。同宗同族,骨肉相残,亦都会因仇而代代不息地屠杀。若为仇恨而终日蝇营狗苟地算计,人世的百年难有一乐也。
    人之所乐,只有天道,以自乐而自明,以自明而慧通,突破自身极限,是极乐也。
    即算是最低贱之人,也可仰望天境,以自身之境,一二三四地一一来过,登阶而入堂——大富大贵者,虽可以财势谋外练内,却也难有一步登天的捷径,是谓天地不仁,万物皆为刍狗。
    本风的话,春山老爹经常咂摸。春山老爹以杀人即救人的土匪之道,窜走大江南北,阅人无数,却还从未见过象本风这样,以十四五岁的年纪,却已学究天人——越想越觉得跟本风是相见恨晚。
    ……
    本风睁开眼睛的时候,看到春山老爹正在照着一本医书,称药数草。天香则端了一碗黑米汤,用嘴轻轻地吹着。
    “醒了……”天香一双凝玉的眼睛看了本风一眼,坐到床边,把黑米汤放到床头,略低了头,伸玉臂,把本风揽到怀里,一勺一勺地喂本风喝米汤。
    本风虽昏迷不醒,心念里却也觉到,这么多天,一直是天香在身边喂水喂药汤。
    大智和大信没日没夜地在琅琊山里寻了不少奇珍的异草。
    冯夫人以受伤之身来看过本风两次了。来的时候,带了难以计数的名贵大补之药。
    ……
    本风喝了一碗黑米汤,轻轻地捏了一下天香的玉手,“现在是什么时日了,我想起来活动活动。”
    “七天了。”天香已听天琴说过,过了七天,就没什么大碍了。扶着本风起身的时候,本风身上的红莲印符,颇有灵性地摊开,融到了本风的体内。
    天音也醒了,羿璇师姐喂了她一碗莲子汤。
    等天音起来,本风拉着天音的小手,到了旁边正喜的房里,正喜已站于楼阁中,手持天阳剑了。
    三人的险关已过。
    到了中午。三人打坐入静,持修了一个时辰,再起来时,已是脸色如常了。
    本风想起还有从净土山一起来的老老少少,吃完饭后,跟春山老爹商量:“还要找一个能够安顿的地方,这么多人住在客栈里,花销太大了,不能老啃你的老本儿。”
    春山老爹道:“王家夫人已经来过了,说是映佛山下的冯家堡是她娘家的老宅,那儿的屋子一直空着,可以去住……客栈的花销,王家都担承了,这宝丰客栈就是王家开的……我正要跟你商量,王家还送来两箱银两,那冯夫人执意要送,我也不好推辞。”
    “师父已闭关静修,这些事应该是羿璇和天琴两位师姐来定夺……两位师姐都不愿沾俗务,以后,这种事就交给老爹了,我年少识浅,人情往来也都不好拿捏……高门大宅的人送出的东西,断没有再拿回去的道理,收就收了……王家那不着调的孙子,也不知从哪儿请来的邪道师父,出手就要人命,也该他们破财免祸。既然冯夫人的娘家有现成的房子,大信大义他们也不用着急伐木建屋了,先住下再说。”本风有心等着刘长风辞官从长安回来,老爹管内,刘长风主外,这老老少少的吃喝拉撒,就不用他心了。
    “我也头疼这些迎来送往的事,等长风老弟回来,这事儿交给他最合适。”春山老爹跟本风想得差不多。
    本风又道:“冯夫人的盛情咱先欠着,她一个弱女人,敢舍身相救,真是没想到。要不是她,我这身上,还要多一道伤口。”本风心里隐隐觉得,这个冯夫人是另有曲意。此女若不是至仁至善,便是一个心机极深之人。
    ……
    冯夫人来了。
    本风和春山老爹起身迎到了门口。
    冯夫人一身素淡的丝衣,脸色稍显忧戚,却也掩不住天生的丽质,身段袅娜,莲步轻移,眉目间不媚却又含情惹意,一看之下,便生怜惜之想。
    她的闺名更是叫人心生暇念:冯楚怜。
    见到本风,冯夫人燕吐莺语:“李公子身子可好些了吗?奴家日夜担心,又怕打扰了公子,今日来此,见公子已无大碍了,提着的心总算放下了。”
    “夫人请到屋里一叙,我这粗贱之体,何劳夫人挂念。”本风把楚怜夫人让到了屋里。
    春风老爹知道大宅里的夫人,都是等级分明,自己即算管家身份,亦是不能陪坐。借故要去采办草药,便离开了屋子。
    本风听到楚怜夫人称呼自己公子,心里一麻一麻地。感觉自己是上了戏台,要跟这位不知是何来意的王家寡居的美夫人,唱念做打地来一段渔樵问答。
    无事不登三宝殿。冯夫人这已经是第三次登门了。
    天琴师姐送茶进来,严辞严色地瞪了本风一眼。那眼神分明是警告本风,别跟这暗里风-的女人扯不清……好象天琴姐早就跟春山老爹商计过本风与天香何时嫁娶的重要事体。
    古人早熟,女子十二三岁嫁人都是正常的,更况,天香已是十六芳龄了——本风觉得,天琴师姐好象乐意为自己主张人生大事,算是师姐如母了,天琴师姐若是生在千年后,绝对是一个经常拍板定事定人的大姐大。
    ……千年之后,你翻云覆雨的手,在哪一个诗篇里能找到温柔……不欲温柔尽温柔……本风忽然发现,自己特别喜欢在天琴师姐的厉声严色里,体悟那看似冰冷的温柔。
    冯夫人坐到方桌一侧,叫随在身侧的丫环,打开了手里端着的锦盒。
    锦盒里是一张地契。不仅是一张地契,因为地契的另一面,是一张房屋建筑的分布图,东楼西楼有几层,南楼北楼几进几出,还特别标注了箭楼有几座——映佛山下的冯家堡看起来象是一座用于屯兵的营地。
    冯夫人把锦盒推到了本风跟前:“奴家非是硬要将此物相送,而是有难言之瘾……冯家堡的地契本是婺华师姑所属,奴家只是代收而已。”
    “这……本风只是初到贵地,夫人最好等家师出关后,当面程呈。”本风越来越觉得冯夫人非是表面上只知大立牌坊的闺门弱女了。
    “李公子是把奴家当成不可相信之人了。婺华师姑于天莱山中化莲圆寂,难道还要一直瞒下去吗?”冯夫人轻叹了一口气:“隋室杨氏一族欺天下人,奴家以孱弱之身虚立牌坊,以欺人之道还治欺人之身!”
    本风对冯夫人说出的话无言以对。现下,他对冯夫人的诸多判断,不得不重新计较。
    他心里本就存疑:师父非是闭关,是真的已经破关而去,离开了尘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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