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2节

    曾锋立刻将目光移向我。
    我暗中咬了咬牙齿,头脑展开了激烈的斗争:如果按照我以往的所谓做人底线,是绝对不做任何违背良心的事,我会将昨天发生的事情一切一字不漏地说出来。
    现在,吴如萍死了,徐会婷就是我的直属上司。如果我按照她说的去做,以后纵然不能被升职,也会坐稳普工的位置;如果得罪了她,别说以后绝无升职的可能,恐怕连FKS都呆不下去了。她身为线长,想要炒掉一个试用期内的普通作业员,简直是分分钟的事。但是一想到三对夫妻同住一室的尴尬夜晚,我就感觉到说不出的羞辱!
    最主要的是,如果我被炒掉,陈铁又没有工作,两个没有任何生活保障的人,恐怕连睡大街都会成为奢望!因为现在即便不再查暂住证了,但换汤不换药的所谓居住证,一样是要人命的!要是遇上,依陈铁的年轻气盛,不知道会发生什么意料不到的事情来!
    曾锋疑惑地看了看徐会婷,又看了看我,不耐烦地催促道:“杨海燕,怎么不说话?”
    与此同时,我看到,徐会婷也不满地瞪了我一眼,目光变得十分严厉!我心里一寒:这些年,我坚持所谓的做人底线,结果却是,我己经27岁了,既没有爱情,也没有金钱,我什么都没有!
    想到这里,我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毫不犹豫地说:“昨天的事情,我最清楚不过了。”然后,我将昨天发生的事情大概说了一遍,但刻意略去了至关重要的一句话:“…只要你还没有死,你就必须像机器一样转动…”
    我一口气说完,便紧张得喘不过气来。我紧紧地盯着曾锋,因为即便是我省略了那句至重要的那句话,还是觉得徐会婷的态度,实在是太恶劣了。
    没想到,曾锋听完,却连眉毛都不挑一下,轻描淡写道:“哦,你回去把这些话写成材料,最迟明天要交给我。”
    我点点头。
    曾锋又道:“不过呢,工作上发生这样的事,是再正常不过的了,即便如此,她也完全没有自杀的理由啊。”
    我立刻气结,不由将目光转向徐会婷,她感激地冲我笑笑,接过曾锋的话,深有同感道:“谁说不是呢?现在的所谓九十后新生代,也太脆弱了,一点气都受不了,动不动就跳楼、罢工的。要是以前我们七八十年代的打工仔、打工妹也象他们这样难管教,FKS怎么可能发展到如此规模呢?”
    曾锋立刻附和说:“是啊,是啊。在这方面,我们安全处最有发言权了。以前的员工,遇到我们保安,屁都不敢放一个。打他左脸,就主动把右脸伸上来了。只要不炒掉他们,让喊爹都愿意。现在可好了,打个耳光就要辞职,关个禁闭都要跳楼,这都是什么事啊!”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的,竟然越说越激动起!
    日期:2018-08-1216:29:31
    这样的结果,是我没有预料到的,不由呆住了,好半天才讷讷地问:“吴如萍有没有留下遗书什么的呢?至于自杀的原因,她肯定会在遗书中写上的!”
    曾锋终于看了我一眼,傲然说:“暂时还没有发现遗书。不过,中央安全处会把她所有东西都保管起来了。如果救不回来,我们也会会好好清理一下的。”
    接下来,大家都不出声了,车子很快驶进了医院。
    没想到,我们刚下车,就看见一个穿着FKS保安制服的人迎上来,摇摇头道:“你们不必进去了,人没抢救过来,己经被送进太平间了。”
    我和徐会婷几乎是异口同声地叫起来:“真的?”
    那人不满地望了我们一眼:“这种事,还能有假?”
    我和徐会婷互相看了一眼,再不敢言语。
    曾锋叹了口气:“都说人命如草芥,我们这些打工仔、打工妹的命,原本就是连草芥都不如的。今天是她,明天又不知道轮到我们中的哪个呢?”
    我觉得这些伤感的话,不应该出自以“冷血”著称的中央安全处人员的口。不由抬头,望着他那张同样忧伤的脸,情不自禁地打了个寒颤!
    回去的路上,大家都没有说话。
    只是在走进车间的时候,徐会婷紧紧握着我的手,感激地说:“海燕,谢谢你。材料你就按照刚才说的写吧,我不会亏待你的。”但她还是叹了口气,“不过,即便厂里不处分我,我也知道,自己愧对吴如萍。”
    我同样愧疚!从此以后,我将如何面对良心的谴责!
    怀着深深的愧疚,我不知道自己是如何走进大楼、换上防静电服、走进车间的。走向工位时,我特意看了看吴如萍昨天坐的焊接工位。那里,现在正坐着另一个更加年轻和美丽的女孩子。
    我忽然明白:吴如萍、我、徐会婷甚至每一个车间作业员,我们只不过是流水线上的一个毫不起眼但又不可或缺的零件,一个零件丢失了,自有另一个零件代替。当最新款式的AP产品上市时,全世界人们发疯般地狂抢。绝没有人会想到,每台价格不菲的AP背后,都凝聚着无数中国打工仔、打工妹的青春与血泪!
    一时间,我对吴如萍越发充满了愧疚!
    所以晚上下班后,回到六人合租的出租屋,我便放下床帘,开着小夜灯,展开纸张,把昨天发生的点点滴滴,全部写在了材料上,包括徐会婷那句至关重要的话:“只要你还没有死,你就必须象机器一样转动!”
    不知什么时候,范雨的床,又开始“咯吱咯吱”地响起来,翠姐那边,也开始“悉悉嗦嗦”的脱衣服声。我不由心烦意乱起来,赶紧扯过纸巾塞住两只耳光,这才匆匆给材料结了尾。
    没想到,刚把纸笔放好,陈铁就掀开了床帘。立刻,一股强烈的酒气扑鼻而来。就着朦胧的灯光,我依然看到他红光满面的脸,不满地问:“你喝酒了?”
    他却涎着脸说:“工作不好找,只好借酒消愁了。”边说边开始动手动脚起来。
    我下意识地将脸左转,想要避开他的酒气,却看到他右耳后夹着的一支烟,失声叫起来:“你还学会抽烟了?”
    他有些自豪道:“男人嘛,不抽烟喝酒还怎么在社会上混?”
    我立刻怒了,刚想发火,他充满酒气烟气的嘴巴立刻就凑了上来,我拼命挣扎,但女人的气力毕竟有限,再说他又有不凡的身手,我很快被他压在了身下。与此同时,范雨的床上,竟然响起了“劈里叭啦”的声音。
    我用双手紧紧捂住耳朵,绝望地闭上眼晴!
    第二天一早,我像往常一样跳下厂车,走到门口,犹豫了一下,直接去了中央安全处所在的办公大楼。我想尽快把材料交上去,好让良心安生些。没想到,我刚到楼下,就看到徐会婷大楼里出来,喜笑颜开地。
    还没等我说话,她就亲热地招呼:“海燕,你是来交材料的吧。”
    我点点头,下意识地捏了捏盛放材料的颜料袋,担心她会突然抢了去。
    她却把手一挥道:“不用交了,已经没我们什么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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