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1节

    万般无奈之下,沙姐终于决定放下所有的身段,开始寻找一切能包吃包住的工作。经过和宿舍姐妹反复商讨,最后终于决定寻找清洁工、洗车工、洗碗工、保姆之类的工作。当然,这些工作的首选是清洁工,因为公司相对家庭和小饭店要自由得多。
    但在经过几天奔走之后,她又有些心灰意冷了。原因是,深圳的清洁公司一般招聘都是从内地某个县、乡镇或村,一次性招聘几百上千人,从来不在深圳零碎招人;至于洗车工更是不可能,深圳的洗车工,都要技术学校毕业的中专生或职业高中的年轻人;饭店的洗碗工呢,又大多只包吃不包住。无奈之下,她只好交钱给家政公司,希望得到一份保姆的工作。
    最后,沙姐的工作还是小郑帮的忙。说起来,小郑年轻漂亮,又是英文系的本科生,按理不该与我们为伍的。偏偏她是乙肝大三阳携带者,仅这一条,所有的公司都像她关上了门,甚至连流水线都没得做。无奈之下,她只好跑业务,在深圳,只有跑业务不需要体检。
    因为跑业务认识的熟人多,小郑的熟人中有一个香港老板,香港老板包了一个二奶,需要保姆,可以包吃住,沙姐同意了。
    沙姐很快收拾了行李走了,这让我们都有些难过。虽然明知道,大家来自天南地北,总有一天会各奔东西,但在一起久了,有了感情,一旦分开,还是很难过。
    把沙姐送走后,大家谈论了一会儿,正准备睡觉,就听到外面传来杂乱的脚步和和喝斥声。我们都吓了一跳,以为是查居住证的,小郑飞快下床把门反锁,我们在房里里大气都不敢出。
    好在并不是查居住证,而是从我们隔壁揪出了一个瘦黑的男孩子,推推搡搡把他押上了警车,一个浑身肉颤的中年妇女趾高气昂地跟在后面。
    我们很快打听到男孩被抓的原因。男孩是个大专生,毕业后即来深圳,因为学的是文秘专业,找了三四个月都找不到工作,钱很快就花完了。不要说吃饭,就是连住宿的十元钱都交不起了。万般无奈,他竟然想到了打劫。
    也合该他倒霉,他打劫谁不好啊,偏偏打劫到当地派出所所长的老婆。更倒霉的是,他刚把所长老婆的手袋抢过来,所长老婆喊了句:“打劫了,打劫了。”他又把手袋还了回去,然后转身跑进了十元店。
    这场打劫简直成了一个笑话,娱乐了我们好几天。其实在笑话他的时候,我们都有些兔死狐悲。可怜的人,他一定是饿得实在受不了了,所以才铤而走险的,付出了被当作小偷、强盗、地痞、流氓一样被严厉打击的代价。
    我十分同情的说:“听说抢劫罪很重的,他一生都完了。”
    白可可说:“不一定,如果他家里有钱有势,可以很容易把他捞出来的。”她爸是院长,她当然知道这些。
    小郑反驳着说:“如果他家里有钱有势,早安排他做公务员或垄断单位了,他还需要出来打工吗?”
    这话说中了白可可的心事,她立刻变得闷闷不乐了。
    自从沙姐走后,我们所有人都以为再也不会见到她了,没想到,不到十天,她又回来了。只是几天不见,她脸上横七竖八地贴了几块创可贴,头发也有了一些花白了。
    沙姐的情绪十分低落!
    不一会儿,大家都陆续回来了,我和白可可正准备出去买馒头,沙姐招呼住了大家说:“今天我请客,姐妹们喝点酒吧”。
    说完,沙姐从兜里掏出一张100元的钱。于是,大家都没有去卖馒头,而是各自从干瘪的口袋中掏出十元、五元的凑了点钱,买了4瓶北京红星二锅头,一堆花生米、猪耳朵、火腿肠、肉罐头。大家又好长时间,没有吃过肉了,个个眼晴发着光。
    小郑说:“为沙姐归来,干杯!”
    于是,牙刷杯、暖壶盖等酒杯等碰在一起。
    我问:“沙姐,你为什么回来呀?”
    沙姐猛喝了一口酒,说出了实情。原来,香港老板那个二奶原来是酒店的一个小姐,大约是那行做得久了,人就有些变态,对沙姐变本加厉地苛刻。沙姐不但要每日三餐变着花样做给她吃,还要给她洗花花绿绿的内衣裤。最重要的是,二奶对她十分苛刻。沙姐虽然每天给二奶做着香喷喷的好吃的,二奶却一口都不准她吃,只让她吃最便宜的盐水煮青菜。由于菜里整天不见荤腥,有一天,沙姐实在忍不住,偷偷吃了两口二奶剩下的牛肉。
    没想到,正好被二奶看见了,于是,二奶一口一个贼的叫骂二沙姐。沙姐实在气不过,顶撞了两句,结果二奶操起剩牛肉盘子就扔了过来,沙姐的脸立刻鲜血直流。
    沙姐当即发了疯,就要扑向二奶。正好香港老板回来了,怕闹出人命,就给了沙姐两百块钱,炒了沙姐的鱿鱼。沙姐无路可走,只好再次住进了十元店。
    说这话的时候,沙姐没有愤怒,也没有委屈,甚至没有半点激动,似乎诉说着另外一个人的事情。
    说完了事情的来龙去脉,沙姐沉默了一会儿,突然笑了笑,说:“那块牛肉可真是好吃啊!”
    于是大家都笑了,沙姐笑得声音最大。
    这个年轻时离开家乡的湖南女孩、这个把青春和热血献给深圳的外省打工妹、这个曾经的河南媳妇、这个做过服装厂老板的女人,在生活所迫不得不再次回到深圳时,却为了别人吃剩下的一口牛肉而被泼妇破口大骂、大打出手!
    不一会儿,沙姐就喝醉了,摇摇晃晃去了洗手间。不久,洗手间里就传来“砰”地倒地声,大家都没在意,以为是她喝醉跌倒了。
    过了半天,老韩感觉到不对劲,便过去推门,但门被从里面插上了。老韩大约预感到什么,赶紧喊来老板,老板用肩膀撞开了门,所有的人都呆住了。
    只见沙姐满脸鲜血地跪在地上,洗手间的破镜子已经碎裂成无数片,碎片撒落了一地,沙姐正“砰砰”地用头撞击着地面。她的额头上、胳膊上扎满了碎玻璃,鲜血顺着额头鬓角流了一脸。
    老韩吓得连声音都变了:“小沙,你这是干什么!”
    沙姐听到这话,缓缓地抬起了头,她的额头己经血肉模糊,苍白的脸上蜿蜒着无数条鲜血,空洞的眼神仿佛穿过我们、穿过水泥墙、穿过十元店外、穿过灯火绚丽的深圳夜空,一直望到宇宙深处,直达永恒的死亡。
    老韩走上去,一把攥着她的肩膀,轻声安慰着:“小沙,好死不如赖活着啊!”
    沙姐愣愣的盯着老韩的脸,半晌,才哇的一声,扑在她怀里放声大哭起来。
    老韩也哭了,整个宿舍的人都哭了。大家把沙姐从洗手间抬出来,满身献血的沙姐仍然在号啕大哭着,这是一种怎样无奈的痛哭呀!
    沙姐、老韩以及很多很多的底层人物,他们都是中国最勤劳、最善良的一群人。年轻时,他们把所有的青春和热血奉献给了乡村和城市,但他们的生活从来没有任何的保障,更没有人关心过他们的生死。等到他们年老体衰时,他们不得不在各个最底层的角落艰苦生存!
    等沙姐情绪稍微安定下来,大家把她送到了附近的医院。
    医生查看了沙姐情况,果断地说:“她情绪很不稳定,要住院观察。”
    大家彼此望了望,当即傻了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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