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6节

    但王董再怎么上火,也对赵新华视而不见。甚至有几次,他和赵新华迎面而过,赵新华试图想和他搭话时,他也把眼晴高高抬起,和他擦肩而过,这让赵新华越发不淡定了,眉头一天到晚皱成一个大大的“川”字。
    但是,外面依然狂风大作,没上班的工人们在风雨中叫着闹着,似乎十分开心。
    赵新华透过窗户看到这些,脸色都气得发青了,行政部的办公区沉闷得象埋了一颗定时丨炸丨弹,随时都有爆炸的危险。
    偏偏这时候,皮建军走进来,站到赵新华身边,犹豫了一下,还是问:“赵副总,中午厨房还要不要开饭?”
    赵新华立刻转回头,怒气冲冲道:“你问我,我问谁?”
    皮建军立刻就愣住了,我看到他眼晴好像冒出了火,拳头都握紧了,但很快就松开了,一声不吭地退回自己座位。
    赵新华大约也意识到自己有些过分了,转过头,友好地拍了拍皮建军的肩,然后走进董事长办公室。但很快,办公室便传来王董的一声怒喝:“你给我滚出去!”
    不一会儿,就见赵新华灰头灰脸地走了出来。
    离午饭时间还有五分钟了,厨房又打电话追问,皮建军只好再次站到赵新华的面前,弱弱地问:“赵副总,中饭厨房还要不要开饭呢?”
    好在这次,赵新华并没有发火,而是有气无力地挥挥手:“正常开饭吧。”
    我隐隐意识到,这次罢工,和赵新华关系很大。
    果然,主管级以上人员会议上,王董指着赵新华的鼻子大发雷霆的说:“赵新华,我来问你,哈尔滨那批学生的事,到底是怎么泄露出去的!”
    赵新华非常无辜的说:“我想,就算这件事没有泄露出去,湖南佬也快到六个月了,他们肯定会从老员工处得到消息的。”
    这也是事实,所有人都暗中点了点头。
    没想到,王董却将桌子“啪”地一拍:“你听不听懂中国语吗?我是问你怎么泄露出去的,不是问你他们怎么知道的!”
    这有区别吗?我们所有人都面面相觑。
    赵新华更是懵了,因为紧张,索性连怎么回答都不知道了。
    王董咆哮着说:“你吃我的喝我的住我的,临到头来,一问三不知?依我看,你简直就是个猪脑子,有你这样处理问题的吗?哈尔滨那帮学生还没来,你就嚷嚷得全世界都知道了,连猪脑子都不会这样做事!”
    赵新华不由一呆,大约没想到王董当众给他下不了台,也有些怒了,没好气地说:“做为代工企业,我们公司既没有核心技术又没有管理上的优势,这不是我们一家的问题,而是整个东莞、深圳、珠三角甚至全国企业面临的严重问题。所以要想节约成本,唯有利用政策的漏洞和当地政府的默许,在人力资源方面下功夫。利用末位淘汰制节约人力资源成本,这是你提出的主意,我只是执行而己。这几年,我们公司因此赚了多少钱,你心里最清楚,别出了问题,你就想往我身上推!”
    王董大约没料到赵新华会和他当面顶撞,同样呆了一呆,口气便缓和下来:“公司靠大家,利润是大家一起做出来的,公司的利益就是大家的利益。这次订单是NK集团公司的试水单,它意味着今后若干年内,耐步鞋业的发展规模,以及在国际市场的生存,我们不能小视。所以,从接单、设计、出样品到签合同,每一个环节都是我在亲力亲为。只是我万万没想到,会在劳资关系上了出了问题。赵副总,这次你一定要帮助厂里渡过难过呀。虽然我在内地生活了快二十年了,可我对你们这边政策还是摸不透呀。不管怎么样,一定要让工人复工。”
    说到这里,他深深地叹了一口气,跌坐在椅子上。看得出,他压力很大,也很紧张。否则,不会如此失态。
    赵新华这才缓缓地说:“我知道,工人不复工确实很棘手。我己经布置下去了,让工人推选代表来谈,但直到现在还没有动静。”王董摇了摇头,似乎对他己失望至极。沉吟片刻,他突然把期待的目光转向我。与此同时,赵新华也期待地望着我,示意我肯定他的意见。
    我头脑中飞快地转动了一下。按理,我是赵新华的下属,该附和他说话。但很明显,他用末位淘汰制欺骗工人,己经让厂方和工人的矛盾达到临界点。我如果再火上浇油,不但会让事情更糟,还会让王董对我有看法,这份工作,我大约也干不长了。
    所以,我装作没看见赵新华的示意,字斟句酌道:“工人不傻,他们知道推选代表意味着什么。所以,谁也不会愿意来做这个出头鸟的!”
    王董对我的回答,显然很满意,不易察觉地冲我点了点头,随后又急切地问我:“小杨,那你说,他们会不会上街游行啊?他们会不会去政府闹事啊?”
    这个问题,真是幼稚得很,任何一个中国农民都不会这样想,我简直有些不屑回答了。当然,不能不回答,只好字斟句酌道:“以后的事,谁也说不准。不过最少到目前为止,他们还没有静坐,也没有游行,只是赖在宿舍里不了来。他们的意思是很明显的,就是等着公司先出牌,这也说明,他们对公司还没有完全失望!”
    赵新华立刻连声附和说:“对对对,杨主管说得没错。现在公司方面和工人就好像拔河比赛,都在坚持,谁脚下有一点点松动,谁就输掉了。所以,公司方面必须坚持住。你知道,因为新《劳动法》的实施,罢工的也不止我们一家,东莞罢工风起云涌,哪天不有十几起甚至几十起呢。王董,请你相信我,这件事,我能处理好,一定能处理好的。”
    王董望了他一眼,犹豫不决地说:“既然这样,我就再信你一次吧。”
    就这样,工人们不上班,厂方也不催,时间在一分一秒地流失,与此同时,公司的利润也在一点一点地缩水。随着时间的推移,公司的底线正在一寸一寸地逼近,王董脸色越来越不好。当然,工人们也很紧张。
    罢工的第二天,吃晚饭时,几个男工走到我桌前,他们用四川话议论了一下,最后,由一个三十多岁的中年男工出面,局促地坐到我对面,赔着笑脸说:“杨主管,我和你是四川老乡,想向你打听点事。”
    他的局促让我感到某种不安,我很想告诉他,在当这个主管前,我也和他们一样。但我终究还是把到嘴边的话咽了下去,我绝不能忘记,自己现在所处的地位,己经是在他们的对立面了。
    所以,我故作威严地咳嗽了一声,拿出人事主管应有的架势,淡淡地说:“什么事,说吧。”
    中年男工认真的说:“杨主管,我今年三十五,在东莞己经打工十七年了,进过很多厂。我不希望罢工再这样拖下去,过激行为对谁都没有好处。你能不能和王董说一声,让公司不要再试用期一满就炒人了?我年龄大了,也没有什么技术,出了厂不好再找工作了。”
    我惊异地望着他,他哪里象三十五岁呀,四十五还差不多。打工十七年,也就是说,他不到二十岁就出来了。他的头上已经有了丝丝缕缕的白发,脸色粗黑发黄,瘦削的身材都有些佝偻了,和人说话,总是咧着嘴,谄媚地赔着笑,看上去很窝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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