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7节

    童童妈苦笑道:“重盖也是一样,村里很多人家的墙都出现了裂缝。听说是因为乱开乱采,地面下沉严重造成的。唉,以前价值一万五的房子,现在连一千五都卖不出去了。”
    正说着,忽然远处传来一声炮响,接着,我就感觉脚下的地和面前的房子都震了一下。炮声刚过,一辆运煤车从墙外驶过,窗户被震得“嗡嗡”响。
    我同情道:“住在这里真是活受罪。”
    童童妈叹了一口气:“谁说不是呢,整天煤灰满天飞。为了不让煤灰进屋,我家窗户里外钉了两层塑料纸,夏天都不敢开窗户,院内的晾衣强上也不敢晾衣服。”她边说边愤愤地到晾衣绳上撸了一把,然后伸开手给我们看,她的手掌上,有浓浓的两道黑印。
    王磊小声道:“你们告过那些矿主吗?”
    童童妈苦笑道:“告有什么用?他们是和‘上面’一个鼻孔出气的,走得可近了,根本就是蛇鼠一窝!前几年,村里曾联名写信请求‘上面’管一管,可送信的人还没到家,矿主就找到家了,然后当着大家的面,就把信撕碎扔了,还扬言道,爱上哪儿告状就到哪儿告!偶尔,上面也有人来检查。经常是这样,上面来检查了,不挖了,检查的人一走,又挖了。我感到很奇怪,为什么每次来检查,矿主都会提前知道呢?”
    说到这里,刚才童童妈脸上的憔悴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无法言传的愤怒!
    我小心翼翼地问:“既然‘上面’不管,也没得到赔款,那你们有没有想到直接找矿主呢?让矿主赔钱或让他承担事故责任?”
    童童妈断然道:“那是不可能的!这种私人小煤矿,多如牛毛,他们除了向各级头头脑脑进贡,什么手续都不办。开这种煤矿的人,哪个没有后台?就比如童童爸这次出事,那个矿主把值钱的东西全部运走后,人就不见了。他平时和那些当官的走得很近,送礼都送小车。而出事后,那些当官的都说根本不知道那儿有煤矿,更不认识他这个人!”
    听了这话,我寻找齐怀义的心一点冷下来,但我还是怀着万分之一的希望问:“六年前,四川有38个人在这里挖煤,瓦斯爆炸全部遇难。那个黑煤矿的矿主叫齐怀义,你听说过这个人吗?”
    童童妈摇摇头:“这里矿主多得是,我一个都不知道。”
    我不死心地问:“那死了38个人瓦斯爆炸事故,你总记得吗?”
    她苦笑道:“没听说过,这里经常发生事故,有些黑心矿主因为害怕承担责任,就隐瞒不报,煤矿出事后直接把出口堵上,至于里面埋了多少人,鬼都不知道。”
    我和王磊同时倒吸了一口凉气!
    虽然如此,我还是决定去山上祭奠一下爸爸。在童童妈的指点下,我们沿着一条铺满煤碴的山路往上走。路上到处都是烟筒、铁管、啤酒等杂物。不一会儿,我们来到梁沟村附近的一个山头。眼前的景象真让人触目惊心:远处的一座大山被劈出一道深深的悬崖。悬崖旁边被开辟出一片千余平方米的空地,空地上停靠着五辆卡车,还有两辆铲车正在忙碌地装车。
    离开悬崖边,我们拐了几道弯准备下山。眼前又是一处被削平的山头,两辆挖掘机正在轰呜着向山头深处挖掘,一片新煤层刚刚露出来。再向前走,站在较高的山上俯视,眼前的一座座山头都己被挖出了一个个深沟。山间平地上和河道里,是一个接一个的煤场。
    站在被挖得坑坑洼洼的山上,我不知道哪里是我爸爸遇难地方。只好找了处正对着梁沟村的半山腰,遥望家乡的方向,跪了下来。
    想着就是在这儿的地下,爸爸过了两年暗无天日的生活,我的眼泪,如断线的珍珠一般流了下来。我感到深深的自责,如果我初中毕业甚至小学毕业就外出打工,爸爸也许就不会被迫来这儿挖煤,如果他不出来挖煤就不会死啊,如果他不死,我怎么会没有爸爸!
    自从爸爸走后,短短六年的时间,我却感觉象一个世纪般地漫长。在这漫长的一个世纪中,我经历过贫穷和挫败、背判和流产、谣言与死亡。我象一枚离开枝头的花朵,随风飘扬,从一个城市奔向另一个城市,从一个男人的怀抱流浪到另一个男人的怀抱。如果爸爸泉下有知,他会生我的气吗?一定会的!
    我一边哭一边紧紧抱着一块石头,虽然我明知,这块石头是没有生命的,但我固执地认为,爸爸的灵魂附在了上面,我把它当成了爸爸。但石头上附了煤灰,我手一摸,就一手的黑。然后用这手再去摸脸,脸上也花花的一片了。
    日期:2018-08-0517:33:12
    不知哭了多久,我才终于停止了。冲着那块石头磕了三个头,在心里默念道:“爸爸,虽然我没有找到该死的齐怀义,但我己经尽力了。你放心,我一定会让妈妈安渡晚年,让弟弟走进大学校园!”
    王磊看我不哭了,赶紧打开一瓶矿泉水让我洗了脸。我这才发现,不但脸上满是煤灰,因为哭的时候张着嘴,连吐出来的唾沫都是黑的,这让我感到非常恶心。
    不久,我们离开悬崖,拐了几道弯准备下山。眼前又是一处被削平的山头,两辆挖掘机正在轰呜着向山头深处挖掘,一片新煤层刚刚露出来。再向前走,站在较高的山上俯视,眼前的一座座山头都己被挖出了一个个深沟。山间平地上和河道里,是一个接一个的煤场。
    整片山,除了满眼的煤炭和扑天盖地的灰尘,没有一点生机与活力。我感觉,这片山,完全废了!
    我恨不得马上离开这个地方,我害怕在这儿站得时间长了,我们也会变成一堆煤!于是,我不顾浑身的疲惫,拉着王磊,越走越快。谁知,在经过山下的一栋小平房时,路中间忽然出来四五个人,拦住我们的去路。
    我们正纳闷间,一个身穿黑色皮夹克的中年男人厉声问:“干什么的?”
    王磊赶紧掏出假记者证:“我们是记者,这是记者证。”
    “皮夹克”一听说是记者,脸色便缓和下来,神情却很不屑:“那东西,想办多少有多少,我懒得看,跟我来吧。”
    我不免有心慌胆颤,王磊似乎也有些害怕,但形势所逼,我们只好硬着头皮跟他进了屋。“皮夹克”似乎很健谈,他告诉我们,刚才我们经过的那个悬崖下的采矿点,是由他们四五个人合伙开采的。他们雇佣一辆铲车,一天1000元;雇一辆挖掘机,一天1000元;一般开采一个煤矿,投资30多万就可以了。好的一吨卖180多元,次的只有三四十元。
    我和王磊连连点头,装模作样地采访了一会儿,便起身告辞。“皮夹克”强行塞给我5000元钱。我拒绝了,没想到,他的脸却拉得很长:“我每年都要接待七八十批记者,有证件装备齐全的中央级媒体,也有小报小刊的记者,还有假记者,从来没有不拿钱就走人的。”无奈,我们只好收了钱,才得到脱身。
    但我终窟还是不甘心,下了山,便依照以前做采编时的经验,查了114,拔通了镇国土所电话。电话是一个声音有些苍老的男人接的,一听我要找所长,便警惕地问:“所长不在,你找他有什么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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