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5节

    我走到她身边,小声说:“金主任让我来拿档案柜的锁匙。”
    她气极败坏地叫道:“张声翔呢?金自立呢?发生了这么大的事情,为什么他们还不过来?叫他们快过来!”边说边把一串锁匙扔给我。
    我本想问她哪一把锁匙是开档案柜的,她早己转过脸去,又开始撵家长们“快滚”了。
    我耳朵被这些争吵声震得生疼,赶紧逃回办公室。
    金自立听说家长们还在吵,似乎也着急起来,连声催促我:“快,快,快,先把那批学生的名单打印一份,然后再把他们的档案找出来,这伙人怎么这么难缠?”
    打印一份名单并不难,但档案并不属于我管理,我又不知道那一大串锁匙中哪一个是开档案柜的,不免有些手忙脚乱,好不容易打开了,因为太紧张,衣袖不小心碰到一文件夹,只听“哗啦啦”一阵响,好几本文件平随即掉了下来。
    金自立没好气地说:“怎么笨手笨脚的?”
    我更加慌忙了,赶紧将两只衣袖捋上去,因为太急,在将文件夹重新放进档案柜时,一不小心,胳膊竟然被文件柜的棱角重重碰了一下。我感到一阵钻心的疼痛,小臂竟然被文件柜剜掉了一小块肉,血顿时如泉水涌了出来。我害怕被金自立看到更加责怪我,赶紧将衣袖放下,很好地遮住了正在流的血,深吸了一口气,继续在档案柜里寻找。还好,总算在一个文件夹中找到了,共有六十六份档案。
    金自立不知从哪里也拿出一叠文件,招呼我说:“跟我去招聘点。”
    我只好忍住胳脯上的疼痛,抱着那个大大的文件夹,快步跟在他身后。
    走出办公室,我才明白金自立着急的原因。只见厂区不时有员工向普工招聘点走去。这些员工虽然穿着工衣,但身材比成年人小了一圈,明显的“童工”。很快,普工招聘点聚了三、四十个这样的童工。似乎生活区方向,也有十几个类似的“童工”在向这边张望。
    门外的家长很快认出了自己的孩子,“童工”们也纷纷涌到电动门前。爸爸妈妈来了的,就拼命喊着“爸爸妈妈”;爸爸妈妈没来的,就拼命喊“叔叔阿姨”。其中有一个相貌英俊的男孩,竟然哭得泪水涟涟:“我要回家,我要见爸爸妈妈。”
    童工们一边哭喊一边央求保安打开电动门。没有得到上级的命令,保安当然不会开门的,保安主任还不停地劝阻他们:“没有外出单,上班时间不得外了,否则要开除的!”
    要是以前,这招肯定管用,但是现在,“童工”们急着想见到亲人,这些恐吓再也不起任何作用了。
    保安主任便征询金自立的意见:“怎么办?”
    金自立冷笑一声:“由他们去吧,有事我负全责!”
    有了他这句话,保安们不再阻拦。胆大的“童工”翻过电动门,投入到家长的怀中。一时间,很多“童工”纷纷效仿,很快都翻过了电动门。
    门外哭闹成一团,听得人肝肠寸断。有一个身材高大的家长边哭边将孩子的手举到电动门前,愤怒地质问我们站在门内的几个人:“我女儿才十四岁,你们丧不丧良心!”
    日期:2018-08-0318:39:40
    那是个女孩子,瘦小的身子裹在宽大的工衣里,显得空荡荡的。她的小手皮肤粗糙得吓人,十个手指头又红又肿。此时,她小小的身子蜷缩在爸爸怀里,注视我们的双眼盛满了恐惧。
    张声翔不知什么时候也赶了过来,满脸歉意地向门外的家长陪着笑脸说:“对不起,实在是对不起。”
    家长们更加愤怒了:“说对不起有什么用?我们要找你们老板说理!”边说边想跃过电动门涌进厂区。
    张声翔急了,劝了这个又劝那个:“大家静一静,静一静,你们有什么要求可以跟我说,我一定会向上转达的。”但在愤怒的家长和学生面前,他这些话显得非常苍白无力。
    正闹得不可开交时,金自立使劲咳嗽了一声,威严地说:“这件事情,和我们没有任何关系!”
    所有的人都惊讶地望着他,连我也呆住了。在这个时候,应该把人心先安扶下来,他这样说,不是火上加油吗?
    果然,立刻有家长愤怒地冲他吼道:“和你们没有关系和谁有关系?我们的孩子在家里身体好好的,到你们厂里没半年就头晕、皮肤溃烂、流鼻血、脱发,一个人瘦得不成人形了,还不是你们厂里毒气太大了!”
    金自立淡淡地说:“那是他们体质本来就不好。要说毒气太大,这厂里一万六千多人,怎么都没病就他们有病呢?”
    家长们当即被噎得说不出话来,樱之厂的其余的一万多人是否有病,这些远在河南的家长们又哪里知道呢?
    好半天,才有家长不服气地说:“你们使用‘童工’,是违反劳动法的,我要告你们!”
    金自立从我手中接过文件夹,不紧不慢地拿出一份档案:“我也不想多说什么,这是其中一位学生的档案,你们看看吧。后面附有学校与你们统一签定的勤工助学合同,还有老师给我们的户籍证明。”
    一位家长接过看了一眼,当即叫起来:“这份户籍证明是伪造的!”
    金自立好脾气地笑笑:“对不起,这是学校的事情,我们又不是丨警丨察,是不是伪造我们查不出来。”
    家长们相互望望,刚才的愤怒全部变成了沮丧。
    从他们的唉声叹气和金自立几个人的窃窃私语中,我了解到事情的大概。这些孩子清一色的农村学生,因为学费昂贵,他们上不起正规的学校。而所谓的职业中专正好钻了这个空子,以低学费及包分配为诱饵把他们吸收进学校,然后伪造户籍证明,以勤工助学的名义把他们骗出来打工。
    以前工厂对这种童工还不太敢用,但自从“民工荒”后,这些学生便供不应求了,反正户籍是由学校伪造的,童工报酬比成年工人更加廉价,出了事厂方还可以推得一干二净。
    为了防止闹事,即便进的是同一个工厂,童工们也会被分配到不同车间。他们每个月最低也可以挣到四百元,高的可以拿到六百。但所有工资卡都事先被老师收了上去,名义上称是为学生存下半年的学费,实际上,所有的钱都流进了他们的钱包。学校的这些伎俩,和我在火车上遇到的那些去广州“实习”的学生如出一辙。
    今天这些家长之所以赶来,就是有孩子实在受不了没日没夜的加班,偷偷打电话告诉家长的。家长中正好有两位曾在深圳打过工的人,便联合十几个同样境遇的家长赶过来了。
    现在,家长们把所有的愤怒都转嫁到学校身上了,有一个家长竟然低头哈腰地问金自立:“孩子们身上都没钱,今天可不可以给他们结算工资?“
    金自立立刻变了脸:“绝对不行,上班时候不听劲阻强行外出,己经违犯厂规,他们全部被开除出厂了,开除出厂是没有工资结算的!”
    家长们懊悔得连连跺脚。
    有的说:“到学校去,要他们退回学费!”
    有的则说:“算了,自认倒霉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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