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7节

    我的腿麻着麻着就不麻了,我的腰酸着酸着就不酸了,真想着起来走走啊。虽然这活儿不累,可除了吃饭,一坐就是十六个小时以上,谁受得了?但受不了也不能请假,因为樱之厂比以前的亮光厂和金秋厂还难请假,请假制度严格到苛刻的地步。
    虽然《员工手册》的《请假制度》上有明确规,请假必须提前一天填写《请假单》,请假三天以上的,要提前一个星期填写请假单。并且,一个车间不得有三人同时请假,病假也不例外。本来病假有医生开具的病假证明就行的,但实际操作起来,却远不是那么回事。也就是说,不是病得动不了,别梦想能得到批假。特别是赶货的时候,请假简直比登天还难。据说在今年初,厂里发生过一起血案,事情起因就是请假。
    那是表底工厂的一个叫费向飞的男工,因为同在这边打工的老婆生病住院,他想请半个月假去照顾老婆,但普通员工每年长假只有七天,并且那段时间车间正好在赶货,所以组长没批。没办法,他只好请隔一天请一次,这样一来,不到半个月就请了三次。开始,组长也很理解他,就批了。但第四次如果再批,就违反厂规了,所以组长坚决不批。
    而费向飞的老婆正好在那天动手术,他只好旷工了。按规定,旷工一天倒扣三天工资,旷工三天做自动离职处理。所以,组长给他开了罚款单,扣了他三天的工资。这让本来工资就不高的费向飞非常愤怒,但敢怒不敢言。
    谁知两天后,费向飞正在上班,便接到医院电话,说他老婆出现手术迸发症,急需再次手术,希望他马上去医院交钱并签字。于是,费向飞只好再请假。一个月不到请假三次、旷工一次,现在还要请假,组长当然不签应。其实也不是组长心狠,他要是答应了,也没法向上面交待。
    费向飞急得都给组长跪下了,但组长还是摇头。一怒之下,再次决定旷工。但这次不比前三次,这次他正在上班时间,要想出厂门,必须出具《请假单》和《外出申请单》。所以走到厂门口,便被保安拦了加来。
    这时,费向飞又接到医院的电话,说他老婆若不及时进行二次手术,随时有性命之忧。但没有《请假单》和《外出申请单》,保安依然不放行。费向飞连气加怕,把所有的责任都推在了组长的头上。盛怒之下,竟然冲进车间,顺手操起一把螺丝刀,一刀捅进了组长的胸前!
    虽然只是一刀,却直插心脏,组长当场丧命。与此同时,他接到医话,他老婆因为没有及时实施二次手术,刚刚离开人世。费向飞当时象疯了一样冲出车间,冲出厂门,但还没走到医院,便被丨警丨察铐住塞进了警车。
    虽然这事因请假而起,因厂方严格得苛刻的请假制度而起。但最终的结果是杀人偿命,厂方没有负担任何责任。只是处于人道主义,补助给那个组长的家属一万元抚恤金。
    当我听到这个事情时,感到每一根毛孔都透着彻骨的寒心,愈发地小心起来。所以,即便再苦再累,也要硬挺着。看到那一只只亮晶晶的表壳被我冲压出来,经常会想,一台冲压机每天冲压几千个表壳,一个月冲压一万多个,一年冲压十几万个,这些表壳经过一系列加工处理,和别的零件一起组装成手表,再在手表上贴着日本标签,然后被运出樱之,运出中国,运到日本,最终销往世界各地。那些戴着名牌手表的世界各国人们,是否会想到他们带的日本名牌手表上渗透了无数中国打工仔打工妹的血和汗呢?
    开始上班的前几天,我夜里睡觉经常梦到冲压机的“咣当咣当”声。但打过工的人适应性都很强,我很快习惯了樱之的生活和工作节奏。
    其实换种说法就是,在不知不觉间,我又变成了冲压三科的一台“机器”,要说和以往不同,也是有的。在永新厂,我是编表链机;在亮光厂,我是注塑机;在制衣厂,我是平车机;在樱之,我是冲压机。无论在哪个厂,我都感觉自己象机器一样日复一日地高速运转着,精神颓费、思想麻木、意识僵化。
    日期:2018-08-0221:56:51
    我一直天真的以为,深圳比东莞的打工者处境要好得多,现在才知道,两个城市对待打工者的态度简直如出一辙!从一个城市到另一个城市,从一个工厂到另一个工厂,我的处境没有任何变化,我不知道,这样的生活,还要持续多久?
    每天早上6:50准时起床;7:00开始洗漱;7:10跟宿舍姐妹陆续走向饭堂吃早餐,或馒头白粥,或米粉咸菜,要是起得晚了,早餐就没得吃了,只能一个上午饿着肚子;7:30集合、点名、跑20分钟步;7:50打卡进入车间,由班长开几分钟早会;8:00正式坐到冲压机前,腰板挺直,开始一天的工作。中饭和晚饭为直落上班,也就是中午吃过饭后马上要回车间,晚上最早22:00下班,最迟24:00或更晚。
    我以前一直天真地认为,深圳的《劳动法》贯彻得东莞彻底,现在才知道,这里的所谓彻底实际上和东莞一样,等同于一张废纸!想想便也释然,基本工资低,只有加班才能多挣点钱。《劳动法》却又规定不让加班,这本身就很矛盾,对于一个矛盾的政策,怎么能执行下去呢?
    除了加班时间长之外,更让我无法忍受的是,因为樱之厂是计时工资。厂方保证最大限度榨取工人在劳动时间内所创造的利益,明确规定,整个冲压三科近千人仅有五个离岗证。在工作时间内,即便是义务加班时间,如有工人去洗手间或饮水台都必须持离岗证,每天离岗次数不得超过两次,每次不得超过五分钟,否则就被视为旷工被罚款10元到50元不等。为了不被罚款,我和很多人一样,宁愿口干舌燥也不敢多喝水。这样苛刻的制度,想想都会让人窒息!
    如果我不试图改变现状,便要和许许多多姐妹一样,被动而无奈地承受这种生活,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直至象李秀丽一样黯然离开。
    改变现状?我一个孤身在外的弱女子,连生存都成问题,用什么来改变呢?学历?金钱?靠山?可这三样我都不具备。每天上班的时候,我就在脑子里千转百回地想着这些问题,却从没想出个所以然来。
    更要命的是,不但现状无法改变,因为身上连一分钱都没有,我连正常生活都无法维持了。公司规定,所有新员工进厂,厂里要押两个月工资,所以我要到11月初才能领到九月份的工资。
    因为这边东西普遍比家里贵,当初从家里来时,我带了一包洗衣粉、一盒牙膏、一块肥皂、一瓶洗发水。为了节省,每次洗衣服我都只放一小撮洗衣粉在水中;我把原先的每天刷两遍牙改成刷一遍,每次也只挤一点点,以牙刷能刷出泡沫为准;冲凉前用手摸一下肥皂,肥皂倒也能涂遍全身;洗发水也是用完了灌一瓶水,用完再灌水,后来索性用洗衣粉洗。但尽管如此,我的洗衣粉、牙膏、洗发水还是陆续用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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