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4节

    火车每过一个站就有人下车,但上车的人反而比下车的人还多。原先守在被包车厢前面的列车员又去别处招呼了,有个别胆大的人趁机挤到了那节车厢。开始的时候,带队的两位男老师还大声叫列车员把人撵出去,但随着进入车厢的人越来越多,那两位老师也就只好作罢了。
    我也随人流涌入那节车厢,把行李箱勉强靠在一个三人座位边,人则倚在座位的靠背上。这样的姿势,刚站时还算舒服,但时间久了,双腿便受不了了,只好把身体的重心放在一只脚上,然后左右脚互换。
    旁边的座位上坐着三个女生,对面也是她们的同伴。他们一边打牌一边发出无忧无虑的笑声。洗牌的间歇,其中一个圆脸女生注意到我的窘境,便示意其余两个女生往里面挤一下,座位上很快空出一小块地方。多可爱的女孩子,如果身在广东,这事我想都不敢想,就算有人让,我还不敢坐呢。
    我双腿己站得发麻,感激地说了声:“谢谢。”便抢在另一个站在我旁边的女孩之前,快速坐了上去。
    几个女生打牌很快打得累了,便有一搭没一搭得聊着天。一个短头发的女生满脸期待地说:“老师说广州很好挣钱,有人一个月挣的钱比我们在家一年挣的还多呢。”
    她旁边一个脸上有雀斑的女生怯怯地说:“可我表姐写信回来说,她现在总是掉头发,还动不动就流鼻血呢。”
    圆脸女生不以为然的说:“你表姐肯定是‘沙鼻子’,听说这种鼻子的人最好流血了。”
    雀斑女孩急了,辩解道:“不是的,我表姐在家里从来不流鼻血,她也很少掉头发,以前头发又黑又长呢,可她说她现在的头发象乱稻草一样呢,又枯又黄,还分叉。”
    另一个戴眼镜的女生不紧不慢地说:“那一定是她营养跟不上,我堂姐前几天寄了一张照片回来,人比漂亮了许多,穿的衣服我见得没见过。她说广州很容易挣钱,她每个月都几千几千的往家里寄。”
    眼镜女生似乎年龄较大,显得比她的同伴们成熟一样,好象也比较有威信。女孩们听了她的话,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完全不知道该相信谁了。我感觉这些女生都太小太单纯了!真不知这样的单纯的女孩子去广州会遭遇到什么?
    我很感谢她们给我提供的座位,便试探地问:“你们是去广州打工吗?”
    眼镜女生立刻涨红了脸,不高兴地说:“我们不是去打工,我们是去实习!”
    我惊讶地问:“你们去广州难道不是为了打工吗?那你们去实习什么呢?”
    圆脸女生骄傲地说:“我们当然不是打工的,我们都和学校签了合同,实习期间学校管吃管住,还不收我们学费,工资卡要交给老师,做为以后的学杂费,这样,实习期满我们就可以拿到中专毕业证了。”
    我苦涩地想,原来她们骨子里也很看不起“打工的”。他们所说的合同和学杂费,还是把我搞糊涂了,经过她们七嘴八舌解释我才弄明白,这批学生是一所电子学校的,因为学校招生时,学杂费远远低工于同类学校,并承诺毕业后是中专学历,学校还包毕业后分配工作。所以很多家长都把孩子送进来,这节车厢里的学生都是她们同一届的,刚上了一年便派去广州实习。为了这次实习,每位学生还要向学校交实习费1300元。学校里和她们同届的学生中,她们这个专业在校时间是最长的,其余几个专业,仅上了半年时间的课程就被学校送到深圳“实习”去了。
    凭直觉,那个所谓的中专学校是一个精心设计的骗局,主要目的并不是为了办学,而是把学生想当成廉价的劳动力给他们赚钱!可这些孩子好像被洗过脑似的,被人卖了还在帮人数钱!我好心好意地提醒道:“你们学校好象不太正规呢。”
    短发女生果断地说:“绝对不可能!老师说以后我们比那引起大专、本科毕业生还好找工作呢,因为我们的专业比他们好。”
    我差点晕倒,打死我我也不相信,中专生会比大专、本科好找工作?中专的专业会比大专、本科的专业好!何况才仅仅上了一年!这些话,除了这些可怜的孩子,连鬼都不会信!
    日期:2018-08-0219:17:09
    眼镜女生对我简直是卑视了,撇了撇嘴,轻蔑地说:“我们县里的人哪个不知道我们学校,我妈就是看了电视上的招生广告才把我送去的,我们村早几年就有人去上了,现在都毕业分配工作了呢,怎么会不正规?”
    我宽容地笑笑,好脾气地问:“那他们毕业后都分配到哪里工作了?”
    眼镜女孩傲然说:“江苏。”
    我反问她:“那不还是打工吗?”
    眼镜女孩呆了一呆,再不说话了。
    从她们的谈话中我得知,这些学生最小的才只有14岁,初一刚上完就被家人送进学校的,因为年龄不够,只能算童工,害怕工厂不接受,拿的还是她姐姐的身份证。同车厢的还有几个和她同龄,也都是拿别人的身份证。听到这里,我脑海里倏地冒出“童工”这个词。
    大约这些学生都是第一次出远门吧,显得很兴奋,不住地向两个老师问这问那。两个老师轮流在车厢内来回巡视着,间或回答一些学生的提问,神情很是悠闲自在,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
    有一次,当他走过几位正在争执什么的男生身边时,有一个小个子男生忽然可怜巴巴地问:“老师,把我们送到广州以后,是不是你就不管我们了?”
    老师不以为意道:“是啊,有工厂管你们呢。”
    另一个男生又问:“有人说你是把我们卖给工厂了,是不是这样?”
    我看到,这几个男生的身旁,坐着一个年轻人,年轻人看上去非常斯文体面,但再体面现在也只能坐在地上,不由让人想起“斯文扫地”四个字。刚才这个年轻人一直在和那几个男生聊天,这些话应该就是他告诉那几个男生的。
    老师也意识到了,不满地看了那个年轻人一眼,放声大笑:“哈哈,去广州我就不管你们了,我把你们卖喽,象小猪一样卖了,哈哈。”说完这话,他得意地喝了一口水,继续在车厢里巡查。
    学生们立刻面面相觑,然后是议论纷纷,但很快又开始说笑起来。没有一个学生站出来指责老师,也许他们还没有意识到被卖的严重性,又或许他们太小,以为老师的话都是对的,根本没有想到去指责?
    望着这群并未成年的孩子,我知道说什么都是没用的,唯有暗暗祝福他们一路走好。
    四个人挤在三个人的位子上,很不舒服。之前想和我抢座位的女孩也坐到了对面,就是说,仅容六个人的座位,现在挤了八个人,八个人就是十六条腿,连伸腿的地方都没有。更惨的是,想睡觉时,头只能往后仰,但一睡着了,头又不由自主往前垂,弄得人坐也坐不住,睡也睡不着,真是度“秒”如年。
    好不容易挨到火车到达广州火车站,车上的人全都长长舒了一口气,过去的两天两夜,简直就象一场战争。当然,从走下火车的那刻起,我等于又投入了另一场战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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