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2节

    我苦笑道:“她是不想放我走,我自己更不想走,但在家我又能做什么呢?连嫁人都嫁不了,真的是别无选择。”
    淑芬叹了一口气:“这鬼地方也没有什么好留恋的,趁能走得了就走吧,走得远远的,最好再也不要回来。你看我,家里老的老小的小,想走都走不了呢。”
    面对这个仅剩的朋友,我感觉有好多话想和她说,但她又弯下腰,机械而熟练地薅起了青草。
    我茫然地望着周围的一切,这个让我不知道该留恋还是该憎恨的村庄。头顶传来夏季鸣蝉不知疲倦的叫声,这叫声悠长而响亮,想到以后再也听不到这声音了,不由让我又平添了许多的离愁别绪!
    这次离开家,我感觉做了亏心事似的,连头都不敢抬。为了害怕再遇到村里人问这问那,我们专捡小路走,直到远远离开了村庄,海鸥才载着我驶上大路。要先坐公车,到市区火车站才能买到直达广州火车站的票。
    经过镇上的时候,我把脸转向张大维修理铺所在的街道一侧,目光不停地在人群中搜寻着,不奢望奇迹出现,只想再看一看那个给过我温暖和关爱的人。没想到竟然真的看到张大维站在街道旁,碰巧他一抬头,立刻发现了我,呆了一呆,便向这边走来。
    海鸥也看到他了,问我:“姐,要不要停下来?”
    我咬了咬嘴唇:“不,你骑快点!”
    同时我又不甘心地向张大维看了一眼,他追了几步,便停住了,转回头急速走开了。尽管本来也不抱什么希望,但我还是感到微微的失望。
    从我们家到广州,要先做汽车到市区,然后再在市区买直达广州的火车票。在等汽车的时候,海鸥内疚地说:“姐,对不起,要不是为了给我交择校费,你就不用再出去打工了。”
    我沙哑着声音安慰他:“要不是因为我,你也不会跟张小红吵架,不跟她吵架你也许就不用差那两分了。这是姐的命,你不要想那么多,一定要好好学习,我们家就指望你了。”
    他懂事地点点头,眼里闪过一种和年龄极不相衬的坚毅与忧伤。
    汽车很破旧,一路上车厢都在“劈哩叭啦”地响,好象七老八十似的老头老太太似的。车厢内有几个人也象我一样提着大包小包,一看就是外出打工的。旁边有几个人在聊天,一个个唉声叹气,无非是物价又升了,粮食更便宜了,学杂费一个学校比一个学校贵。要不就是聊在外面打工的事,似乎没一件让人高兴的,听得心烦。
    汽车行驶的路线虽然是新建不久的柏油路,但经过有村庄的路段时,很多人家把粮食或柴禾摊在柏油路上晒,本来宽敝的柏油路被挤成了窄窄的一小溜,汽车仅在这一小溜柏油路上行驶,时常会轧到粮食或柴火,简直象汽车特技表演,我真为可怜的司机捏了一把汗。
    柏油路本身质量也不过关,到处坑坑洼洼,好几次把我从座位上颠起来。车厢内始终环绕着极难闻的汽油味,有熟知行情的人说,真正的汽油没这种令人恶心的臭味,这车用的是走私汽油。强烈的走私汽油味,再加上车内还有人抽烟,窗户虽然打开了,但还是让我感觉无法呼吸。
    好不容易到了汽车站,我的五脏六肺都要被颠出来了,更不想再闻那种走私油的臭味,急急忙忙拉着行李箱下了车。
    虽然现在不是所谓的“春运高峰期”,但正赶上各大、中专院校及初、高中毕业生北上或南下的高峰期,火车站有很多提着大包小包的毕业生,一看就是外出打工的,很多人看上去稚气十足。他们年轻的脸上既茫然又兴奋,我恍忽看到了四年前的丽娟和我。
    这些人有一些是集体外出的,有一些是三个一堆两个一团的,像我这样单身一人的情况并不多见。买车票的人排起了长长的队伍,我提着笨重的行李箱,正在东张西望时,忽然一个熟悉的声音在我身边响起:“海燕。”
    我猛一抬头,发现张大维正气喘吁吁地站在我面前!
    我诧异地问:“你怎么来了?”
    他上气不接下气地说:“我看到海鸥骑自行车送你,还提着大包小包的,我就赶紧打车追来了,你还没买票吧?”
    我点点头,他长长舒了一口气,然后不管三七二十一,扯过我的行李箱,大步向售票厅门口走去。
    我焦急地跟在后面大喊:“你干什么?快把箱子还给我!”
    他头也不回,直到离开火车站广场,他才站住了。我提着一塑料袋路上吃的东西,里面装着方便面、萝卜干、黄瓜、西红柿,另外还有几只装满凉白开的矿泉水瓶子。这次轮到我气喘吁吁了,我边擦汗边生气地问:“我还要买车票呢,你疯了吗?”
    他满脸怒色道:“疯的人是你!你发过誓的,无论发生什么,我们都坚决不放弃!你怎么可以背信弃义?”
    我委曲地说:“我没有背信弃义!是你这段时间连人影都不见,我还以为你早就忘记我了呢!”
    他脸色这才缓和下来,解释道:“我怎么会忘记你?这几年要不是心里有你,我早就和顾斌一样结婚了。我这段时间是为小红忙呢,她离分数线还差了一大截,本来不想叫她出去打工,可她哭着喊着偏要去,我只好把她和我堂弟一起送到长三角,才刚回来,还没来得及去看你呢。”
    我“哦”了一声:“小红和你堂弟都没考上吗?”
    日期:2018-08-0123:50:48
    他无所谓地说:“小红没考上,我堂弟考上了,离重点高中差几分,只能上普通高中,上了也白上,他就不上了。他哥哥去年上到高二就辍学了,现在也在长三角打工。”说到这里,他话锋一转,“跟我回去,你以前答应为我留下的!”
    我试着去扯我的行李箱,苦涩地说:“不行,以前是以前,现在是现在。我得走了,再晚就买不到车票了。”
    他将行李箱拉得离我远了些,焦急地问:“为什么啊?才几天时间,以前和现在有什么区别?”
    我没好气地说:“以前我不知道你家里人那样反对,现在我知道了,我永远不能原谅你妈和你妹。”
    他歉然道:“实在对不起,不过我的婚姻,他们无权干涉。要是你不喜欢他们,结婚后我们就和家里分开过。”
    我叹了口气:“其实这不是最主要的,最主要的是,以前我还有两万元,但给我弟交了择校费,现在一分钱也没有了。如果我们结婚,你那个小小的修理铺哪里能供得起我弟以后的学费呢?我可不想让我弟弟和我一样因为钱迈不起大学的门。”
    他不高兴了:“你嫌我穷?”
    我摇摇头:“我不是嫌你穷,但供不起我弟上大学,却是事实。”
    他茫然道:“那怎么办呢?我好不容易和你走在一起了,不想再失去你。求求你,跟我回去吧。”
    我眼珠一转,充满期待地说:“或者,你跟我去打工吧。打工虽然苦点累点,但总归比在家里赚钱多。象很多夫妻那样,打个十年八年的,不但能供起我弟上学,还能攒一笔钱。到时候,我们再回来开一个大一点的电器修理铺,好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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