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5节

    我虽然早就知道张大维伶牙利齿,但总认为除了比父辈们多读了几年书,骨子里,他还是个不折不扣的农民,农民的定义限制了他的视线,他对外面的世界所知甚少。但没想到,他反而比以前更加能言善道了。虽然我是个不成功的打工妹,但我也很不想让别人如此小看个出打工的人,可一时又找不出反驳的话来。我被噎得半天说不出话来,气得直翻白眼。情急之中,不由冷嘲热讽道:“张大维,没想到你从没出过远门,整天跟死鸡死鸭子打交道,家事国事天下事还是事事关心啊?”
    张大维反唇相讥:“怎么?你以为整天跟死鸡死鸭子打交道的人就一定是榆木脑袋吗?也太小看人了!现在的农民,早就不是传统意义上的农民了。”
    我简直恼羞成怒了,脱口而出:“再高看你,你也是个农民!”
    说完这话我就后悔了,他肯定会叫我去照照镜子看看自己是谁。但他并没有那样说,而是怒气冲冲道:“农民怎么啦?一听这话我就来气!我们之所以是农民,因为我出生在农村,现在户口也在农村。但这怨不得我,出身是无法选择的。我只是纳闷一点,农民外出打工叫农民工?依此类推,农民出身的学生叫农民学生;农民出身的教授叫农民教授;农民出身的官员叫农民官员,农民出身的总书记,也叫农民总书记吗?”
    他最后一句话惊得我张大了嘴巴:太大逆不道了!
    顾斌也意识到什么,连忙打圆场:“算了算了,人微言轻,我们老同学好不容易见一次面,总谈这些大话空话有什么意思。海燕,到我家去吧,李芹在家里做了好多菜,今天专门请你。”
    我狠狠瞪了张大维一眼,连连点头。跟妈妈打了声招呼,便和他们出了家门。
    顾斌家虽然离我家并不远,但我家所在的村有一条泥沙路直通镇上。而顾斌家相对来说较为偏僻,通向村子里的路都是小路,不但窄,而且还坑坑洼洼的。路上的坑洼是下雨天形成的痕迹,这种路是粘土路,一到下雨天,人或车走在上面,都要被陷进去,村子里的人进出村庄都非常困难。相对我们村的房屋来说,这个村的房屋更为灰败破旧,甚至于,以前那种老式的泥坯房还比比皆是。顾斌得意地说:“我们村以前比你们村富裕,所以一般人都不想出去打工。”
    我苦笑道:“谁都不想出去打工。现在还好,因为外出打工的人越来越多了,我们小的时候,总听说打工和出去要饭差不多。不是被逼无奈,谁也不走那条路的。”
    张大维阴阳怪气地说了声:“那是那是,在家千日好,出门一时难嘛。”
    我对他的话不屑一顾。不知为什么,在别人面前,我说话做事都是小心翼翼的,生怕哪句话不小心又成为别人的话柄。但是和张大维说话,我却没有丝毫的顾忌,想到什么说什么。
    刚一进村,我就闻到一股强烈的臭味,不由捂住了鼻子:“什么味道?这么臭?”
    顾斌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村里很多人家都喂豢养鸡,是鸡屎味。我们村不象你们村,没有会编苇席的,也没有人来投资塑料鞋底厂。那几分口粮田能顶什么用?能出去打工的都出去了,没有出去的都在家里喂豢养鸡了。你是刚来的,时间长了就闻不到了。”
    张大维吸吸鼻子:“就是就是,我经常闻这味儿,一点都没感觉难闻。”
    一提塑料鞋底厂,我就想到现在无限风光的曹菊,更映衬出自己的落魄。我不由酸酸地说:“才不想有那个鞋底厂呢,虽然能让少部分人不出去打工每月也能挣到几百块钱,是以村民的健康和周围环境污染做为代价的。自从有了那个鞋底厂,风向一改,空气中全是塑胶鞋底味。”
    顾斌憨厚地笑笑:“我们这儿没有塑胶味,但有鸡屎味。风向再怎么改,鸡屎味都在。”
    他这样一说,我只好松开鼻子。还好,不一会儿鼻子就适应了那股味道。顾斌住的还是老式的泥坯房,但收拾得很干净。后排房屋和院子是他的家,前排三间房子,一间是走道,一间是吃饭的地方,另一间却房门朝外,门外搭了一锅一灶。不用说,这里住的是他的家的老人。农村老人很多和儿子分家后,就是这样住的。
    顾斌顺着我的眼光一看,不以为意道:“里面住着我爸爸妈妈,爸爸去年检查出是癌症,己经中晚期了,现在躺在床上不能动了,不知今年能不能熬过春节。”
    我随口说:“那肯定要开刀、化疗什么的。”
    顾斌理所当然地说:“农村老人还不都是这样,病了疼了,就只有等死的份儿了,谁有钱去医院折腾?要不是我坚持,连检查这一关都免了呢。不是我不孝顺,实在是没有那个能力。”
    想到我们村里的老人,又何尝不是如此呢。年轻时拼命在土里上劳作,所得的报酬仅够勉强糊口,年老了只能依靠儿孙过活,一有病有灾,便无计可施,这就是农民的宿命。
    正在这时,李芹迎了出来,看到我,高兴得扑上来,大叫一声:“海燕。”便一把把我搂在怀里又叫又跳,她还象以前那样爽朗活泼。
    随她走进院内,又一股难闻的气味迎面而来。只见不大的院落被丝网围起来一大半,后排的房子一半住人一半住鸡。那些鸡们晃悠悠地从房间走到院子里,又从院内走到房间,烦躁地“咕咕”叫着,地上到处都是鸡屎,还铺有一层稻糠样的碎屑。
    日期:2018-08-0119:56:19
    顾斌埋怨李芹:“是不是你忘记喂鸡了。”
    李芹拍了拍脑袋,做恍然大悟状:“看我,总想着海燕了,把喂鸡的事情都忘记了。”
    说完,她走进屋,拿出一大桶稻糠样的东西,一把把洒到丝网内,鸡们飞奔出来,欢快地低头啄起来。
    我抓起一把稻糠样的东西闻了闻,被呛得差点吐出来,我惊叫:“这是什么味道?怎么这么难闻?”
    李芹宽容地说:“我开始也闻不惯,现在无所谓了。是专门的鸡饲料,里面掺了很多药,听说是激素,吃了鸡会长得快一些。很多人家都喂蛋鸡,蛋鸡就是专卖鸡蛋。我家喂的是肉鸡,小鸡买回来,每天喂鸡饲料,还要经常打激素,从鸡的腋窝下打,鸡就长得快,三个月就可以卖了。天热吧,鸡就会生瘟疫;天凉吧,每天夜里都要起来烧炕,我都累死了。”
    我点点头:“做什么都不容易,怪不得现在的鸡肉没有以前好吃了,一点味道都没有了,原来是打激素打的。”
    李芹笑笑:“那是自然,以前的鸡呀鸭呀猪呀都是吃粮食的,现在都吃的是饲料。那点口粮田,人吃了都不够,更别说喂鸡喂鸭喂猪了。”
    我有些不相信:“怎么会呢?我家三口人,每人一份口粮田,虽然不多,但也是足足有余。”
    李芹叹了一口气:“你家当然够了,你爸虽然不在了,但他那份地还在,你们三口人吃的是四口人的口粮田。我们三口人,只有顾斌一份口粮田。”
    我沉默了,李芹也是刚结婚不久,她家的情况,应该和淑华家的情况相同的,也就是说,一家三口人,只有顾斌一份口粮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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