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4节

    日期:2018-08-0118:39:31
    有一次自习课,他在和同桌顾斌聊天时,又“老娘”、“老娘”地自称着,我忍不住回头,冲他直翻白眼:“‘老娘’‘老娘’,你到底是男的还是女的?”
    一向机灵的他当即被我噎得一愣一愣,好半天没反应过来。顾斌原本是个不太爱讲话的人,不知为何,自从和他同桌后,话就特别多。听了我的话,笑眯眯地接口道:“是男是女你看不出来啊?”
    这次轮到我愣住了,跟我同桌的女孩李芹却笑得前仰后合,拼命揉着肚子。我这才恍然大悟,脸立刻红了,转过脸也忍不住偷笑起来。
    和张大维同学三年,整个初中时期,己经如一副画一样定格在我的脑海中。那是我记忆中最开心、最美好的时光。那时的校园很美,那时的天很蓝,那时的阳光正好,那时的青草很绿,那时的同学也正值青春年少。年少时的梦啊,在我心里是一朵永不凋零的花。可自从上了高中后,没日没夜地为高考努力,所有美好的一切,都烟消云散了。
    我一度以为张大维学习不死记硬背,会比我们这些各科“全面发展”的学生更有出息。但现有的考试评价体系是那样的,“考而优才录取”,其实是在排斥传统模式之外的尖子生。古今中外很多的事实表明,一些真正的天才,如果按照我们现在的考试体系,几乎都不符合社会所要求的全才。我觉得只要品德好、学有专长的同学都应该得到平等的升学机会,谁能说在这些“不全才”的学生中,就没有天才的作家、画家甚至发明家呢?
    可实际情况是,就算张大维理科成绩再好,因为英语成绩不好,所以中考成绩总分并不高,只上了邻镇的普通高中。普通高中教学质量差,他的理科成绩还是很好,但英语就更差了,最终也没考上大学。不过高中三年,他个子却长高了不少。
    不到一平米的烟摊是摆放在地上的一块木板上,他高大的身躯就蜷缩在烟摊后面的地上,看上去很是别扭。买烟的人很多,瞅了个空隙,我问他:“现在是不是每天都卖烟?”
    他边忙边说:“当然不是,不逢集的时候,我就去村里挨家挨户收买死鸡死鸭,有时也收死兔子死猪。噢,对了,你还记得顾斌吧,他也没考上大学,有时候走得远了,我就和他一起去收。有时候几毛钱就可以收一只,然后再两、三块钱卖给那些做烧鸡烧鸭的,碰到生鸡瘟的养鸡户,就很赚。”
    我有些奇怪:“顾斌也和你一起?那么多人都出去打工了,你们为什么不出去呢?”
    他笑笑:“我和顾斌想法是一样的,我们绝不出去打工。出去打工是拿命赚钱。我就想在家里打出一片天地来。”
    虽然我们好久没有见面,但因为之前总是吵嘴,我和他说话也很自然。所以听了他的话,便不以为意地问:“怎么打?就靠贩卖死鸡死鸭吗?不要说那些死鸡死鸭被人加工成烧鸡烧鸭卖是骗人,就你卖的这些香烟,怕是没一盒是真的吧。”
    他正色道:“死鸡死鸭我不去收照样有人去收,再说,我们和别的买死鸡死鸭的小贩不一样。只要有死鸡死鸭,就是变色发臭了,他们也买,而我们是绝对不会买的。还有,这些香烟即便是假的,可还是香烟,价钱也合理,吃不死人。和那些贪污腐败的官员、草草菅人命的法官、见死不救的医生相比,我们实在是小巫见大巫。”
    我真没想到,这些话是当年那个总是嘻皮笑脸的调皮鬼说出来的。我不禁替他担心:“那你以后准备做什么呢?”
    日期:2018-08-0118:43:00
    他似乎压根儿没听出这句话有什么不妥,脸色铁青,坚持地说:“不行,你不能去开服装店!”
    我一头雾水,还想竭力说服他:“我想了很久,我只能去开服装店。我没学历,没有人际关系,进机关单位那是痴人说梦,在家也没地种,做生意是唯一的选择。”
    他却并不接我的话,涨红着脸问我:“那我问你,你从东莞回来,带回来多少钱?”
    我想说两万,但忽然想到曾经和妈妈说过是三万,我怕谎言戳穿惹妈妈生气,只好硬着头皮说:“三……三万,怎么了,这和开服装店有什么关系?”
    他有些不屑地说:“是啊,你只有三万。那我问你,如果你拿出一万元开服装店,还剩多少?”
    我愈发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了,迷茫地说:“两万啊,就算一万元全砸进去了,我们还有两万呢。再说,一万元全砸进去的可能性微乎其微的。”
    他盯着我看了足足有三分钟,然后一字一顿地说:“才两万?所以,我说不行就绝对不行!”这句话他说得斩钉截铁,不留一点余地。
    我有些生气,但看着他那张阴得象要拧出水来的脸,我什么都没有说。这是我们认识以来,第一次发生争吵。在这之前,他一直淡淡地微笑着,从来没有象今天这样失态。我天真地想,他也许是为了我好吧,害怕我辛辛苦苦赚的钱白白打了水漂。
    随着“中兴”档口转租日期的到来,我真是又兴奋又郁闷。兴奋的是,我终于可以开始一种全新的生活了;郁闷的是,怎样才可以说服刘军,让他同意我去县城开服装店呢?
    正在我左右为难之际,刘军和他爸他妈提着大包小包的礼物来了我家,他爸一改第一次见我时的冷漠,热情和我妈打着招呼,他妈更是差点把我抱到怀里了。望着刘军一家满面春风的脸,我妈高兴得差点昏了头。因为在我们那儿,如果未来的公公婆婆走了亲家,这门亲事就是板上钉钉的事实了。
    我和我妈赶忙将他们让进里屋,手忙脚乱地沏了茶,然后分宾主坐好。我妈和刘军妈脸上笑得象两朵花,她们手拉着手,肩并着肩,热烈交谈,仿佛多年未见的亲姐妹。事实上,在这之前,她们谁都不认识谁。
    我将目光探寻地扫向刘军,他深情地对我一笑,咳嗽了一下,郑重其事地说:“我表叔托了好些人,有一家中学终于愿意接收我了。他们说了,只要办妥手续,今年暑假我就可以直接被聘为正式教师。”
    我由衷地为他高兴,急切地说:“还要办什么手续?那你就赶紧去办啊。”
    他忽然就有些尴尬,望了望我,欲言又止。
    刘军妈看了他一眼,怜爱地说:“我们家刘军从小心就高。其实他早就可以去学校临时代课,不过临时代课工资只有不到两百元,他嫌工资低,生怕别人看不起,所以一直没去。要是去年我们有三万元,他就可以进去做正式老师了,可惜我们拿不出。”
    我妈不以为意道:“没钱就赚呗,钱是死的,人是活的。”
    刘军爸嗡声嗡气地说:“等赚到钱,正式老师的名额就没有了。”
    我妈还没反应过来,我也疑惑地望了望刘军,刘军赶忙说:“是这样的。这次县里有两所中学合并,要淘汰一批年龄大、没有文凭的老教师,需要一批年轻化、有文凭的新教师。”
    我忽然意识到什么,我妈却还蒙在鼓里,开心地说:“那你不是正好,又年轻又有文凭,还怕什么?这下子可好了,你去县城教书,是吃国家饭的人了。海燕去县城卖衣服,多好的日子呢。”

上一章目录+书签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