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节

    正在千钧一发之时,忽然有眼尖的人看到七、八个穿着治安员走进办公大楼,刚才还蠢蠢欲动的人群得到这个消息,顿时安静下来。宋主任立刻来了精神,继续以身作则,不停鼓动男工们结工资走人。
    眼看时间越拖越久,我们几个所谓的代表也很为他们担心,因为越晚结工资他们越难到外面找到住处。而找不到住处只好流落街头,这样又很会被查暂住证的治安队抓进去。
    虽然己是四月中旬,虽然我们厂每个人早在元月份就被从工资中扣了60元暂住证费,但我们厂却是从不发暂住证的。如果遇到治安员,只要出示厂证就行了,这曾经让我们很是不解。但仅仅是不解而己,又能怎么样呢?
    不过最惨还是即将被解雇的这批人,只要结工资,厂证便会被没收。所以走出这个厂后,他们就是盲流,就是三无人员,就属于被治安队要抓的人!
    因为治安员的出现,他们没有轻举妄动。刚才的七、八个治安员很快走出办公大楼,远远地站在厂区那边。治安员的出现起到了很好的威慑作用,虽然还没有人过来结工资,但己经有胆小的男工去宿舍收拾行李了。
    双方一时陷入僵局,男工们三三两两地坐在一起,经过刚才的愤怒、吵闹,他们也冷静下来了,知道被解雇是板上钉钉的事实了。人群中开始不停地有人走动,他们到这堆人面前说一会话,又到那堆人面前说一会儿话。有人摇头,有人点头,气氛一时竟非常诡秘。其间,宋主任曾让保安员靠近打听一下,他们到底在搞什么名堂。但那引起人很是机警,一看保安员走近,立刻闭了嘴。
    这些走来走去的人中,有两个人活动得最为频繁。一个是长相高大帅气的男孩,可惜再帅气的人遇到这种事也未免有些灰头土脸,胡海成认出这个男孩叫孔驰,平时做事非常老实勤快;另一个则是个矮胖的黑小子,这黑小子我认识,原是和我一个组的车位,叫江十月,据说是十月出生的。江十月十三岁就开始在广东混了,平时很少跟人说话,但车间里很多人都怕他,连英姐平时也是让他三分的。
    我们很快发现,刚才还三个一堆两个一团的人,现在似乎越来越往中间移动了。他们占用的面积缩小了,人与人之间的距离却越来越近,并且有更近的趋势。我们几个代表倒还无所谓,负责这次解雇事件的宋主任不禁慌了神,他担忧地说:“这些人可能要闹事。”
    余武大咧咧地说:“他们要是闹事就麻烦了,差不多是一个对四个,我们这些保安肯定不是对手的。”
    胡海成嘲笑他:“你们不都是退伍军人吗?当初招工的时候一个个都表演了擒拿格斗呢,似乎身手都不错。”
    余武“哧”地笑了:“擒拿格斗有个屁用?不要说保安,就是连我都同情他们。真的打起来,保安会拼命吗?再说了,这些人中有好多是保安的老乡什么的,刚才那个保安组长的话你们也听到了,不但是老乡,有一个还是他侄子呢。真的打起来了,他到底是帮谁?”
    宋主任长长叹了一口气:“有什么办法呢?我们也不过是打工的呢,吃人的嘴短,拿人的手软。”
    忽然,孔驰站起来朝这边喊:“宋主任,你过来一下。”
    要是在平时,一个普通的车位哪里敢这样子和保安主任说话。但现在,他不但喊了,神情还颇为不屑。宋主任无奈地看了我们一眼,慌里慌张地走了过去:“什么事?你们想通了?”
    孔驰似笑非笑道:“我们是想通了,你也是打工的,为厂方办事,我们也不为难你。我们这些人要一起去劳动局告状,你让手下的兄弟别拦我们。否则,真的打起来对谁都不好。”
    宋主任断然拒绝:“这个绝对不行,放你们走了我要承担责任的。我说过了,没用的,你们还是结工资吧,天晚了就更找不到落脚的地方了。”
    日期:2018-07-3112:13:22
    旁边的江十月不耐烦地说:“不过是一只看门狗,跟他费什么话?我们一齐向门外冲就是了,哪只狗过来拦就打断哪只狗的狗腿!”
    看到这边乱起来,厂区的治安队员也紧张起来。孔驰和江十月一个唱白脸一个唱红脸,不一会儿,宋主任的脸上就渗出豆大的汗珠。真的如余武说的那样,没有一个保安队员神情紧张,有的还亲密地和男工们讲话。
    宋主任非常狼狈,孔驰和江十月的口气也愈发不耐烦了。忽然,他们将宋主任推倒在地,一个个发疯似地朝大门口跑。
    宋主任倒在地上着急地大喊:“拦住他们,快拦住他们。”
    可那些保安只是做做样子,并没有谁真的去拦住他们。眼看跑在第一的江十月就要冲到大门口了,忽然不远处传来刺耳的警笛声。江十月顿时一惊,立刻收回就要跑出厂门的脚步。
    果然,几辆警车和好多辆丨警丨察专用摩托车冲进厂区,并在离蓝球厂50米左右的地方停了下来。具体看不清多少人,警车和摩托车上不断闪烁的红色指示灯却不断提醒人们:丨警丨察出动了!
    丨警丨察站在厂区,当然是代表厂方,肯定也是厂里请来的。虽然丨警丨察和治安队员们并没有任何对他们动武的表示,甚至很少人往这边看,但刚才还蠢蠢欲动的男工们立刻感到了某种无形的压力。
    很多男工退回到篮球厂的位置,孔驰和江十月看到后面越来越稀少的人,只好垂头丧气地走回了人群。越来越多的人将行李搬到了蓝球厂,甚至有几个人想过来结工资。开始的时候,孔驰和江十月几个活跃分子还想象刚才一样到处游说,但点头的人越来越少,对他们的态度也越来越冷漠。
    宋主任立刻亲自出马,走向那几个拿着行李想过来结工资的人。先是一个,两个,三个……男工们很快排成了队,一边叹气一边交出各自的厂牌、厂服、饭卡、宿舍钥匙,经过我们各部门代表一一确定签名后,领了工资,迈着沉重的脚步走出了厂门。
    快到下班时间了,他们大都没有落脚的地方。有老乡投奔还是好的,没有老乡投奔的便联系几个相同命运的人,准备到偏僻的山上或很难被治安队发现的地方过夜。
    有很多人哀求我们:“工资我明天再拿,让我再在厂里过一夜好不好,就一夜。过一夜你们就多扣了十元好不好?不,二十元,三十元,五十元也行。”
    对于这些请求,人微而言轻的我们只好无奈地摇头。印象最深的是一个只有十六岁的男孩,去年进厂时他借的是别人的身份证。1。55米左右,长得非常秀气,瘦弱得可怜。结了工资,他却抱着凉蓬边的柱子不肯走,他哭着求我们:“让我住一夜好不好,就一夜,我真的没地方去呀。”
    胡海波问他:“怎么没地方去?是谁带你来东莞的你就再去找谁。”
    男孩可怜巴巴地说:“是我哥带我来的,可我哥得了胆囊炎,这边看病太贵,他上个月回家做手术了,现在还没有回来。”
    我们面面相觑,都非常同情他。按刚才驱逐男工的办法,余武应该威胁他离厂的。但余威看着哭成泪人儿的小男孩,转身无奈地对我们为难地摊摊手:“怎么办?我真的是下不了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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