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
梁京京坐在拖拉机的铁杆上,整个人一弹一弹的,屁股很快就被发动机震麻了。
浓烟里,军绿色的吉普车渐渐模糊。
开拖拉机的是两个皮肤黝黑的小青年,身材瘦巴巴,个子也不高。梁京京刚刚一开口求助他们就答应了。
马达轰鸣,两个小伙子说着不知道哪里的方言,一路上叽里呱啦,梁京京一句都没听清。
太阳开始下山了,拖拉机慢慢开到了一条荒僻的碎石子路上,四周的草木影影绰绰起来。
拖拉机速度快了不少,屁股后也随之喷出越来越猛的黑烟。
梁京京捂住口鼻。
看着四下里越来越陌生风景,她感觉有些不对,凑近车头大声问:“这边离学校还有多远?”
“快了快了。”其中一个青年说。
听着他怪怪的口音,梁京京这时才猛地明白,这两人不是汉族的。
天色越来越暗了,车还在往前开,梁京京心里开始打鼓,佯装镇定地说道:“好像是挺近的了,就在这放我下吧,谢谢你们了。”
两个小青年笑,用蹩脚的汉语说,“这里还要走好远,送你过去,很快就到了。”
车继续往前开着,隐隐像是又提速了,马达剧烈地震动。
梁京京还算有点社会经验,不再说话,她从包里拿出手机。第一反应是打给此前刚分开的谭真,可他被她拉进黑名单了,于是又想着打给学校里的人。通讯录刚调出来,车猛地一停,梁京京在惯性下差点被甩出去。
“你在打电话?”
一个小青年从车上下来,黝黑的脸看着她。
梁京京握紧电话,心里越怕表面越有气势,“不用你们送了,我找我老公来接我,我老公是这里的军人。就刚刚那个开吉普车的大个子,还没走远呢。”
她边说边从车后下来,想往旁边走。
两个小青年挡住她去路,“说好了把你送回学校,我们开了这么远的路,你还要往哪里走?”
其中一个上手拉她。
梁京京避开面前的黑膀子,突然大喊:“你们让开,不让开我就叫了!”
下一秒,有人一把捂住她嘴。几乎同时,梁京京的胳膊也被两只手抓住,两个男人把她往旁边的草丛里拖。梁京京拼命挣扎,却感觉一丝力气都使不上,嘴被紧紧捂着,一声叫声也发不出来。
完蛋了。完蛋了。
就在梁京京急得眼泪要往外飚的时候,背后传来“砰”地一声巨响。
停在一旁的拖拉机被撞得朝他们直飞过来。
架着梁京京的两个小青年下意识地松手,退避开飞来的车。梁京京趁机拔腿就跑,跑到从吉普车上下来的人身后。
梁京京抓紧谭真的一条胳膊,手控制不住的发抖,嘴上还抱怨着,“怎么才来……”
反应过来的两个小青年看看自己被撞飞的拖拉机,不甘心地走过来。谭真拉开车门,把粘着自己的梁京京塞进主驾驶,甩上门。
对方趁机猛冲上来,谭真回头就是一脚。
这一脚又准又狠,直接揣在人心窝上,小青年被踹翻在地,蜷缩着痛叫。另一个还想挥拳,谭真侧身避开,眼疾手快地捏住他手腕,一拉一拖,把他整个人都掀翻了。
没结束,谭真把他往旁边拖了两米,又蹲下去朝他头上抡拳头。
梁京京坐在车上,大脑混乱地看着窗外这一幕。她还是第一次看人打架打成这样,每一个动作都干净利落。
打到两个人彻底蜷在地上不动了,谭真骂骂咧咧地走到旁边,抓起地上的贝雷帽。帽子沾了灰,他边拍边往车边走。
车门打开,梁京京坐在里面,一张脸惨白,还没回过神的样子。
“还要我抱你下来?”谭真打架打得头发都湿了,面孔汗津津地看着她。
梁京京脚软。直到一只温热的大手拉住她手腕,她这才顺着这股阳刚的力量下了车。
谭真拉着她绕过车头,把她弄进副驾。
车启动后没直接开走,而是又朝着路边的拖拉机撞了两次。直到小拖拉被撞得支离破碎,吉普车这才猛调一把方向,扬长而去。
车在路上疾驰,不知过了多久,终于开到了梁京京有些熟悉的道路。
车在校门口停下,谭真解开安全带,看了眼时间,又握张了下刚刚有些扭到的右手。
关节发出两声脆响,壮实的小臂上绷出一条条青筋。
梁京京看看他,“没事吧?”
谭真看看自己的手,不说话。
梁京京说:“谢谢。”
谭真这才瞥她一眼。
看到她脖子上被抓出来的红印子,他冷淡地说:“这里的治安跟你以前呆的地方不一样,不要成天到晚想当然,不是次次都有好运气。”
“我知道了。”梁京京看窗外,语气不怎么服气地说。
“知道了?知道什么了?”
“知道这里的治安跟我以前呆的地方不一样,不要成天到晚想当然,不是次次都有好运气。”
梁京京转过脸看他,反问,“对吧?”
谭真“呵”地笑了一声,“白眼狼。”
梁京京定定神,渐渐恢复元气:“你帮我我挺感谢的,但你也别觉得帮我一次就怎么着了,老实说,不碰上你我好像也没这么倒霉。我一直过得好好的,不知道怎么就被派到这鸟不拉屎的地方了,更不知道怎么就坐了一辆拖拉机,还碰上两个二百五……”
梁京京越说感觉自己思路越开阔,“这里治安是挺不好,不过不用你担心,我以后不会再出门了,天天就搁学校里晒太阳,我就不信这样还能出事,还能让你逮着机会来教育人。”
“你以为我想教育你?”
“你不想,你见着我嫌烦还来不及呢……”梁京京望着前挡玻璃,嘴角一弯,“但你见不着我了,你就又要想我。”
谭真转过脸。
梁京京也转过脸,大大方方地看着他,讥诮地笑着说,“有种就否认啊。”
否认啊。
既喜欢,又嫌弃。
谭真久久地盯着她看,最终,嘴角划过了一抹淡淡的值得玩味的笑,回过了头。
梁京京收起笑,慢悠悠地朝他翻了个白眼,开门下车,“老娘又不是没人追……”
手腕子再一次被人拉住,梁京京跟被烫到了一样甩开,却没甩掉。
“好大的口气,几个在追?”谭真拉着她,半认真半玩笑地问。
“我要是也追呢?排第几?”他继续问。
梁京京瞪着眼:“你先去整个容再说。”
手腕被人牢牢箍住,一道阴影忽然朝她压了过来。
在一股充满攻击性的男性气息袭来时,梁京京心头一紧、呼吸一滞,差点就闭上了眼睛。
然而下一秒——她的头顶热了。
谭真帮她戴上了落在车上的贝雷帽,把帽檐一直拉到她眉毛。
霎时,梁京京的头变得像一颗小萝卜头,没了眉毛的衬托,大眼睛既不上翘,也不下垂,反显得更加明澈水润,眼神中还留有几分天真。
“我怎么感觉我不整容也排挺前。”男人略低的声音震在耳边。
反应过来的梁京京一脸燥热,一把推开他宽硬的肩膀、扯下帽子,气愤地跑下车。
学校门口,一个中年男教师正在跟门卫说话,看着梁京京气冲冲从一辆军车上跑下来。
“梁老师,发生什么事了?”
梁京京在快步中转过脸,发现是她现在班上的班主任高老师。
“没事,被野狗追了。”
梁京京继续往宿舍走去。
……
乡村道路上,车越开越快。
向来自律性很强的谭真看了眼时间,火速往队里赶,中途差点一头栽进池塘。
要迟到了。
与别的部队不同的是,上面常给他们随机安排休息,有时候上午还在上课训练,下午他们会忽然接到通知,放假半天。
就像今天这样。
但今天有点特殊的是,晚上7点半他们有政治学习,队里要求下午6点半所有人必须归队。
谭真迟到了三分钟。
黄昏下的操场上,年轻飞行员们站成一排,现在对面铁着一张脸的是他们的大队长。
迟到三分钟的谭真奔跑过来。
队伍里的孟志超跟他挤眉弄眼。谭真在队长面前站定、敬礼。
队长抬手腕看了一眼时间。
“我的要求是几点归队。”
“六点三十分。”
“现在几点。”
“六点三十三分。”
“为什么迟到?”
“路上耽误了。”
“怎么耽误的?”
“车撞树上了。”
一双鹰一般的眼睛看向谭真。他衣衫不整,略有些狼狈。
大队长背着手,又淡定地看回队伍。
“去操场跑五圈。”
谭真绷着嘴角,二话不说地回转身,跑向操场。
很快,一排人都随着那个欣长身影转过头。几个月下来,他是他们队伍中各项成绩均领先的拔尖者,但这个平日里不苟言笑的队长已经不是第一次罚他,无论大事小事,常常拿他开刀。
对他们这种训练量的军人来说,跑个五六圈不是大事,主要是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作为队伍里骄傲的“优等生”,人的面子下不来。
孟至超跟旁边人嘀咕,“迟到三分钟,不是应该跑三圈。”
旁边人挤眼睛示意他别说话,队长明摆着正在气头上。
“孟至超!”
孟至超被叫出列。
“你刚刚说什么?”
孟至超顿了顿,红着脸不服气地说,“我觉得迟到三分钟,应该跑三圈!”
大伙觉得他这个逻辑有点好笑,但在这当下充斥着火药味的氛围里,没人敢笑,都一动不动、笔挺挺地站着。
大队长“哼”一声,“那你跟着去吧,你跑三圈,他跑五圈。”
孟志超也是二话不说,转身就往操场去。
深秋,太阳一落山就整个昏暗下来,四下里只有点滴灯火。
两个穿着军衬、西裤的年轻军人围着操场一圈圈地奔跑,身型潇洒,步伐矫健。
孟至超跑得气喘吁吁,“我早就发现他有私心,他看不惯我们。”
谭真一路沉默。出了汗的额头、脖颈被风吹着,凉飕飕的。
“我不服。”孟至超跑完三圈还跟着他继续跑。
“不服顶屁用。”谭真说。
“我就是不服。”孟至超喘了口气,又说:“你下午干什么去了,不就是去家属院送个文件,怎么这么迟回来被他抓把柄……”
谭真加速甩开他。
孟至超大力追上去,喊道:“喂……你不会真撞树了吧,树没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