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梁家的事自有老侯爷安排,谢府这边,冯氏则惦记着带玉嬛出去走走。
自打出了秦骁刺杀的事后,玉嬛除了赴宴外,甚少出门。先前谢鸿坦白身世,玉嬛为怕爹娘担心,每日里瞧着波澜不惊,晚间却常深夜难免,翻来覆去地睡不着,白日里虽也常笑,那憔悴却掩不住,眼底笑意也不似寻常清澈照人。
冯氏留意这边动静,从孙姑嘴里得知这些,又是心疼又是担忧。
趁着最近天气晴好,便有意带玉嬛出去散心。
这日清晨玉嬛起身,因觉得屋里闷热,还没梳洗呢,便先推开窗扇,就着外头苍翠的竹叶吸了口气。日头还没升起来,这会儿还算凉快,草木清香盈满肺腑,威风拂过面颊,只觉浑身惬意,令人精神稍振。
跨院里左右开两道门,西边的垂花月亮门连着正院,素白的墙壁上,爬山虎枝叶碧翠。
小丫鬟金灯恰好进来,蹬蹬跑向石榴。
“石榴姐姐,夫人命我送来一套衣裳,给姑娘骑马用。”脆甜的声音,随风送到窗边。
石榴正吩咐玉嬛婆子准备盥洗的东西呢,赶紧接了,“夫人要带姑娘出门了?”
“是呢,说用过早饭要带姑娘去丹桂湖散心,叫姑娘穿得利落些。”
两人在院门口说话,玉嬛隔着参差树影隐约听见,心里登时欢喜。拢着松散的头发,还没走到屋门,石榴就已小跑着到了跟前。她手里是套骑马的劲装,海棠红的上衣色泽鲜丽,看着就叫人觉得明快。
里头孙姑已带人收拾完了床榻,出来瞧见,也觉意外。
“姑娘新裁的秋衣不是还没做好吗?”
“是骑马用的,怕是先赶出来给姑娘穿。”石榴觑着玉嬛,低笑道:“姑娘这些年闷闷不乐,金灯儿说,夫人要带姑娘去丹桂湖那边散心,用了早饭就走。姑娘,咱们快点梳洗?”
“赶紧呀!”玉嬛许久没出门,近来也确实觉得憋闷,当然迫不及待。
匆匆梳洗毕,因玉嬛想在湖边骑马,发髻也梳得格外紧实,累赘的钗簪一概不用,只点缀两朵堆纱宫花,满头青丝拢入高挑的髻中,利落又别致。那衣裳也裁剪得合身,料子柔软单薄,袖口收窄,被廊下的风一吹,轻飘飘的。
她一脸欢快地跑去正院,冯氏瞧着那笑靥,也觉欢喜。
母女俩用过早饭,便乘了马车出城,由几个得力的家丁护卫着,直奔丹桂湖去。
……
丹桂湖在魏州城东边,碧波万顷,烟波浩渺,因沿湖有数里桂树得名。每年深秋时节,橘红色的桂花缀满枝头,香飘十里,远近闻名。
这地儿湖光山色,春日能沿湖踏青、夏日里避暑泛舟、秋日折香赏桂、冬日雪亭煮茶,是阖城百姓钟爱之地。官府因此管得格外严,地皮价值千金,不许人轻易圈地,除了梁家这等树大根深的世家大族、沈家那般金银如粪土的富商巨贾,旁人休想建别苑。
年深日久,沿湖便开了许多茶肆酒铺客栈——
北边离桂花林最近,又有侯府别苑,多是贵家高门的人踏足,湖边几处馆舍,园林般错落有致,里头茶酒俱全,亦有上等客舍可供过夜。南边儿也是样样俱全,只不及北边精致贵丽。
两边茶酒的价钱悬殊,无形中也将游人分开。
如今天气尚且炎热,虽无桂花的馥郁香气,湖面凉风仍叫人惬意,引得不少人出来散心。谢家的车马直奔北边走,途中也碰见不少高门富户的车马,络绎不绝。
谢鸿在魏州为官不久,便没在湖畔办别业,只遣了家仆早些过去,定好客舍。
待玉嬛母女抵达,便先安顿歇,待后晌日头没那么毒时再出门。
离客舍不远便是圈出来的马球场,里头也养了百余匹好马。谢家除了出入的马车所用外,没养过马,玉嬛便从中挑了一匹瞧着温驯的,撒着欢儿跑出去。
这一带地势开阔,碧草茵茵,因是圈起来的,也没旁人打搅,就算玉嬛马术平平也不妨事。几圈儿跑下来,远山近水尽收眼底,心胸为之开阔,先前那些憋着的闷气也都吐尽,原本闷闷不乐的眉间,也变得明朗起来。
冯氏在旁瞧着,甚是欣慰。
过后一道回客舍,偶尔碰见相熟的,也都笑着和气招呼。
谁知临近客舍,却碰见了对不那么和气的。
——许久不曾露面的秦春罗母女。
先前秦骁被关押,她母女俩被梁靖捉了当筹码困着,着实叫秦家兵荒马乱了一阵。之后秦骁被押送进京,母女回府,也忽然低调安分起来,甚少露面。
哪料冤家路窄,竟在这里碰上了?
谢鸿险些丧命在秦骁剑下,秦骁如今身在牢狱,两边碰见,哪有好脸色?
秦夫人率先别开目光,眼神刀子般剜过,见女儿仍盯着玉嬛,便用力拽了一把,目不斜视地匆匆走过,险些让脚步没跟上的秦春罗一个踉跄。
冯氏也是笑意微敛,视若无睹。
倒是两个姑娘各自回头,目光撞在一起。
秦春罗目光如刀,落在玉嬛身上,眼底是掩饰不住的恨意,跟个刺猬似的,在玉嬛看过去时试图掩藏,却严实得拙劣。玉嬛则哂笑了下,在确信她没看错后,便收回目光——是秦骁行凶刺杀在先,如今阴谋败露绳之以法,秦春罗她哪来的底气迁怒?
不过秦春罗此人心胸刻薄,做事蛮不讲理,玉嬛是知道的。
是以傍晚沈柔华身边的仆妇递来请帖时,玉嬛特地留了个心眼。
帖子是沈柔华亲自写的,端方工整的楷书,不露半点锋芒,跟她待人接物一样的圆润。上头说她昨日碰见田家姑娘,才知道玉嬛也来这边散心了,正巧她那边有筐才送来的赤甲蟹,听说春晖阁最会做蟹,有意明日在春晖阁设个小宴席,请过来避暑的几位姑娘尝尝,顺道办个雅会。
特地邀请玉嬛过去,人多了热闹,也更增情谊。
这事儿倒是常有的,魏州城里有名有姓的姑娘就那么些,沈柔华做事周全端方,常会带头办些雅会,先前有几次打马球、踏青赏花,玉嬛都去过。
不过这回么……
玉嬛把玩着请帖,问道:“春晖阁是在哪里?”
那送帖的仆妇很老实,道:“离客馆有四里地,到了湖边往南走,招牌很显眼的。姑娘放心,若怕迷路,我家姑娘会派人来请。”
玉嬛点了点头,“我前晌还得去别处,你等等,我回去问问是否顺路。”说罢,叫石榴招呼着仆妇坐着,她自回内间,跟冯氏问了春晖阁的底细。
这一问才知道,那春晖阁似乎是秦府的家业,只是藏得颇深。
这就蹊跷了,玉嬛心里不由迟疑。
沈柔华在魏州的风评一向很好,沈父是梁元辅的副手,许多事上还牵制着谢鸿,没必要平白得罪。且那边特地下了帖子,理由又冠冕堂皇,言辞诚挚,按理该卖几分面子,不好推拒。
可昨日秦春罗那恶意太露骨,春晖阁又是秦家的地盘,谁知会不会出岔子?
玉嬛大难不死,这条小命要紧得很,想了想,还是觉得稳妥为上,遂出门笑道:“实在不巧,家母要带我去的地方有点远,怕是赶不过去。烦请代我跟沈姐姐告罪,多谢她美意,等有空了,我亲自去谢她。”
仆妇听了,便客气告辞,回到沈家别苑,如实转述。
……
已是暮色四合,沈家别苑临湖而建,曲折游廊伸入湖面,连着一座建在小渚的八角亭。
沈柔华靠在鹅颈椅上,旁边是秦春罗和另外两位常来往的姑娘。
听仆妇说玉嬛没法来赴约时,沈柔华面露遗憾,只摆手道:“既如此,便算了。”说罢,睇向秦春罗,那位正闷头剥莲子,虽然低着头不动声色,那指甲却掐进了莲蓬,声音也是冷嗤的,“她不来啊。哼,沈姐姐亲自下帖都请不动么,可真是矜贵。”
这分明是挑拨了,沈柔华摆弄团扇,笑而不语。
旁边便有人劝道:“不来也好,免得你俩见面尴尬。”
“尴尬什么。”秦春罗强自掩饰,“我跟她又无怨无仇。况且是沈姐姐设宴,看的是沈姐姐的面子,她来不来与我何干。”
这话倒让劝解的姑娘尴尬,念着秦家仍是巨贾,没呛回去。
沈柔华便摆手,“不来算了,咱们明日照旧玩,可别迟了。”
旁边姑娘有眼色,便以天色渐晚唯有辞别,只剩秦春罗还不肯死心,“她当真不来么?”
“对啊,你也听见了。”
秦春罗“哦”了声,眼底是深深的失望,又怕被沈柔华看出来,只得告辞。
待众人一走,沈柔华脸上得体端方的笑便慢慢冷了下来。
在沈夫人膝下承教这些年,她察言观色的功夫,在同龄姑娘里是拔尖的。秦春罗那点心思,哪逃得过她的眼睛?这请帖还是秦春罗撺掇出来的,显然是想借着春晖阁是秦家地盘的便利,趁机报复谢玉嬛。
搁在从前,沈柔华不会趟这浑水。
但那日在梁家碰见玉嬛,又打听到梁靖两度到谢府登门拜访后,沈柔华终究是不悦的。
都是男婚女嫁的年龄,梁靖撇着沈家不闻不问,却往谢府跑得殷勤,意思已是分明。先前薛氏和沈夫人的往来实在明显,满城的眼睛都盯着她,如今梁靖来这一出,怎不叫人心寒?
那谢玉嬛明知沈梁两家有意结亲还凑上去,显然也不是什么好货色。
是以看出秦春罗那点心思后,沈柔华没怎么犹豫,便从善如流——
若秦春罗能叫玉嬛吃苦,甚至狠毒一点,令玉嬛没法跟梁家往来,那是她乐见其成的。即便事情闹出来,也都在秦春罗头上,她不过是设宴而已,下帖时几位交好的姑娘都在场,没半点越矩的举止言语,自可撇得干净。
谁知那谢玉嬛竟是机灵,往常和善亲近,今日却断然拒绝。
难道是察觉了什么?
沈柔华眸色微沉,招手叫那仆妇过来,细问经过。
问完了,沉吟片刻,回到住处却叫来心腹,叫她派个人盯着点,看玉嬛母女明日会去何处,届时报信给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