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杯
“哥?”
卫生间的门敞开着,程书岚举着两只手,绕过怔愣的哥哥,道:“笔漏得我手上都是墨水,你让我进去洗洗。”
“嗯。”耳边还回荡着傅未遥满不在乎的回答,轻飘飘的一句“看我心情”,程砚洲摇摆不定的心再度沉进谷底。
书岚弯着腰,仔细地搓洗指缝,黑色液体混杂泡沫流进下水口,莫名让他想起她身着的那件衣裙。
“哥,”程书岚关上水龙头,犹豫半晌后开口,“我在学校的同桌,家里有家花店,最近很缺人手。”
婷姨对她很好,说是感恩妈妈之前的接济,如今只是投桃报李,时不时提起当年吃百家饭时借住在她家的趣事,为的是让她放宽心住下。婷姨的丈夫忙碌,不苟言笑,平时很少碰面,但回回他都很和气地叮嘱她好好学习。
可纵使千好万好,毕竟是别人的家,暑假长达两个月,拖地不用她帮忙,擦桌子也不要她擦,每天蹭吃蹭喝,程书岚住得浑身不自在。
“说是包吃包住,平时只要负责看店收银就好。”说到最后,程书岚的声音越来越小,尽管花店的工资很低,但她依然想为家里出点力。
程砚洲拧眉,他没办法提供给书岚更好的生活环境,债主催款的电话愈加频繁,最多只能再宽限叁月,到那时,学校的奖学金应该能发下来,只是还完债后,再去支付书岚的学费恐怕会捉襟见肘。
住在外边所谓的花店,他无法陪伴左右,比起脸面,自然是妹妹的安全更为重要,有前车之鉴引以为戒,他不想妹妹再受到一丁点的伤害。
“你先安心住着。考上大学,以后才会有更多的机会好好报答婷姨的恩情。哥答应你,下个寒假,攒到钱后,咱们在外面租房住,好吗?”
“我都听你的。”程书岚轻轻点头,拾起哥哥肩上一根长发,愣了瞬,刚想问话却被程砚洲打断。
他说,“刚刚那题我看你还是有点迷糊,再跟你说一遍吧。”
“好,我去换根笔芯。”
程砚洲吁了口气,欠身捡起掉在地上的长发,复又松开,由它落回地上。
*
午饭摆在圆桌上,余致华拎着小儿子余童童耳提面命:“吃饭的时候老实点,别惹你舅舅还有小予姐姐生气。”
余童童咬着指头,哇哇大叫:“我不要吃饭,要吃糖!”
“吃个屁!”要不是家里那口子不顶用,真不想把这调皮捣蛋的孩子带在身边。
左劝右哄总算把孩子带到餐桌边老实坐着,余致华觑了眼陌生的兄妹俩,没吱声,没过一会儿,问:“小予还没下来?”
余致伟道:“要不你去看看?”
余致华扯出笑:“二哥,我不过随口一问。”
座位安排得刚好,余致华为示亲近,刻意坐在二哥身旁,余童童年幼,自然挨着她坐。
另一边,程佳婷和程家兄妹依次坐开,中间留下的两个座位,是给傅未遥兄妹俩的。
傅未远不下来吃饭,有个位置必定是空的,程砚洲本以为她会避嫌地坐在小朋友旁边,谁知身侧椅子一动,傅未遥不偏不倚坐定。
她换了身衣服,涂鸦T恤宽大,牛仔短裤隐在其下,纤长的腿交迭在一起,她托腮:“爸,晚上我不在家里吃饭,去学校有点事儿。”
吱——
锐声刺耳,小朋友握着刀叉乱挥,傅未遥掀起白眼:“余童童,你皮痒啊?”
余童童瞬间噤声,上回拿虫子去吓小予姐姐,舅舅脸色很不好看,他年纪虽小,却也懂得哪个能惹哪个不能惹。
余致华忙调和,夺走余童童手里的刀叉,随口问道:“哎,小予你衣服蛮好看的,哪里买的?”
傅未遥不假思索,“网上九块九包邮。”
“又说笑,是C家和那个谁谁设计师的联名款吧?”
“啊,是吗?小姑眼光真够毒辣的。”说明平时没少逛。
菜已上齐,话题止于此,傅未遥挟着筷子只夹自己爱吃的,不巧看到一道不常见的菜式,清爽的凉拌木耳上浇了几勺赤色辣酱,左手边程家几人碗碟里均沾上少许酱红。
她好奇味道,便伸手夹了片。
程佳婷好心提醒:“小予,那个挺辣的。”
“是吗?”傅未遥偏头望向身旁的程砚洲,咬字同刚刚在卫生间里如出一辙,问他:“好吃吗?”
腿上酥酥痒痒,桌布将她的小动作遮得严实,他偷偷按下她乱挠的手,面不改色地回望:“好吃。”
两种不同意味的好吃,这种自然是味觉上的,而洗手台前的那种,是心理上的。
这才诚实嘛,傅未遥咽下木耳,妈呀,好辣!
满杯水下去毫无效果,七窍简直要冒火,还得强撑着不让小妈看出端倪,舌头刺痛,她忍得辛苦,格外眼馋余童童面前那罐牛奶。
程佳婷在给余致伟倒水,余致华哄着余童童多吃口蛋羹,程书岚埋头数米饭,无人看向这边。
程砚洲握住面前没动过的水杯,不动声色地将它同傅未遥的空杯调换过位置。
傅未遥轻哼,飞快地睨了他一眼,但因双眸辣得泪汪汪,毫无震慑力可言,她端起水杯咕咚咕咚地饮下,沁凉冲散辣意后,看起掀翻蛋羹的余童童来,都觉得顺眼了许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