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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二个吻

    此为防盗章,购买比例不足60%,36小时后可刷新阅读。她心安理得住进了单人间,一个人乐得清闲。
    草草吃了顿饭,从食堂回来,宋诗意心不在焉地往脚上喷云南白药。下午训练时,被那小子给激了下,一个没忍住就提速了,当时脚下一疼,她就知道要坏事。
    幸好只是刹那冲动,很快止住。
    喷雾停留在脚踝,凉飕飕的一片,她赤脚坐在床沿,还想着先前在食堂看见的那一幕。
    呵,光看脸可真没看出来,那小子模样斯斯文文,还挺能打啊。
    正想着,郝佳在外面敲门:“师姐,你在吗?”
    她趿着拖鞋去开门,露出个脑袋:“我在。怎么了?”
    郝佳指指走廊尽头的窗户:“楼下有人找。”
    “谁啊?”
    郝佳咧嘴笑:“打架小能手。”
    “……程亦川?”宋诗意一顿,“他让你来告诉我的?”
    “我刚从外面回来,碰见他在女生宿舍楼下瞎转悠,说是没你电话,也不认识女队这边的人,只能在那干等着。呵,你是没瞧见他那样子,被揍得可真惨。”郝佳一脸惋惜,很是心痛,“也不知道卢金元对着那么张脸,怎么下得去手。”
    “……”
    怎么下得去手这件事,说起来好像和她有点关系。
    宋诗意咳嗽两声,随手拎了件棉衣披上,“我下去看看。”
    *
    宿舍底下铺了层积雪,松松软软。深蓝色的夜幕缀着星星点点的白。
    她走到一半,才发现自己只穿了双毛茸茸的拖鞋,可这会儿回去也迟了,索性就这么出了宿舍大门。
    下雪的夜里,外面几乎不见人影,大门外却孤零零立着个人。
    大概是站太久,那家伙不时往宿舍大门里看一眼,冷得又是搓手、又是跺脚。某一个瞬间,当他又朝门里看来,冷不丁对上宋诗意的目光,一直紧皱的眉头便倏地一松。
    只可惜下一秒,又猛地皱起,并且皱得更厉害了,一副兴师问罪的模样。
    宋诗意猜到他一出医务室,就跑来找她了,不然也不会还穿着这身大红色滑雪服。
    她走近了些,还在琢磨要怎么跟他解释,结果看见他那惨不忍睹的脸,一个没忍住,噗地一声笑出了声。
    “你还笑得出来?”程亦川简直震惊了。
    他的鼻子红肿不堪,嘴唇破了俩洞,离开医务室前,护士为了替他消毒,还给他抹上了几百年没见过的红药水。
    这都什么年代了,还有这种丧心病狂、一抹就毁容的玩意儿?
    他拒不涂抹,结果被医生摁在医务室,死活不让走……最后只能丧权辱国地妥协了。
    一出医务室,程亦川二话不说朝女队宿舍杀来,心道,一定要让那狠心的女人看一看,看她把他害成什么样了!虽说揍他的不是她,是卢金元,可她不是罪魁祸首也是帮凶。
    可他万万没想到,这女人看见他的第一秒,居然一点歉意也没有,还这么肆无忌惮地嘲笑他?!
    是可忍,孰不可忍。
    可宋诗意就站在他面前,裹紧了身上的棉衣,带着笑意反问:“我为什么笑不出来?当众打架的又不是我,被揍得鼻青脸肿的不是我,丢脸的也不是我。我当然笑得出来了。”
    嗬,听听这话。
    这要多没良心、多铁石心肠的人才说得出口?
    连日以来,对她的态度在同情与惋惜之间反反复复,此刻尽数被恼怒取代。
    程亦川冷笑一声:“是,丢脸的当然不是你了。师姐那么清高的人,怎么能和聚众斗殴扯上关系呢?”
    “我——”宋诗意才刚刚张口,就被正在气头上的人打断。
    “我知道,你怕被教练当成共犯,所以一见他们来了,立马就撒开了卢金元的手。也不看看多少人拉着我,就你一人拉着他。反正你只管撒手就对了,随他怎么动手,我是死是活也不关你的事,是吧?”
    他一股脑说了一堆气话,所有情绪都摆在脸上。
    宋诗意顿了顿,也没动怒,只定定地看着他:“说完了吗?”
    “没有。还没说完。”大概是连日以来受了不少挫折,气狠了,他气恼地握紧了拳头,“人人都说国家队了不起,个个都想进来。可我进来一看,哈,其实不过如此。”
    宋诗意不说话,静静地听他发泄。
    程亦川咬紧牙关,恨恨地说:“讲资历,排辈分。拉帮结派,排挤新人。眼红比自己强的人,毫无包容之心。不光队员这样,就连教练也良莠不齐,凭自己的喜好对待运动员,高兴就顺两下毛,不高兴就摆出一副臭脸来——”
    他一股脑把憋在心里的事都吐了出来,气狠了,干脆不说了,一脚揣在林荫道旁的老树上。
    这动不动就踢树的毛病,看来是改不掉了。
    光秃秃的树干上没有树叶,倒是有一层厚厚的雪。
    他这一踹,树干猛地一晃,积雪簌簌而下,扑了他一头一脸,还有不少落进衣领里,冷得他一个激灵,浑身都僵了。
    宋诗意简直想哈哈大笑,这小子戏怎么这么多?
    简直是个谐星。
    可她到底不像他所说那么没良心,知道程亦川此刻心情糟糕,若是火上浇油,只怕会气出毛病来。
    她忍住笑意,伸手去拉他。
    “你别碰我。”程亦川一蹦三尺高,不让她拉。
    “你给我过来。”她板起脸凶他,一把拉住他的衣领,“低头!”
    “我不!”少年伸长了脖子,以示硬气。
    宋诗意才不管他硬不硬气,踮起脚来,一巴掌摁在他脑门儿上:“叫你低头。”
    硬生生把他给摁了下来。
    程亦川简直不敢相信,她居然还敢动手?这是多猖狂,多笃定他不会打女人?!
    他正怒火攻心,宋诗意却站上了路边的台阶,嘱咐一声:“别动。”然后伸手兜住了他的衣领,向外翻折,轻轻一抖。
    积雪陆续被抖落在地。
    她松开了手,踏下台阶,问:“该控诉的都控诉完了吗?”
    那样冷静,那样不动声色。
    该说的都说了,气也都发泄出来了,理智一回笼,程亦川就懊恼起来。他那么恼羞成怒,她却一副没事儿人的样子,衬得他跟个跳梁小丑似的。
    他在原地挣扎片刻,手握紧了又松开。
    教练那边痛骂了他和卢金元一顿,还让他们一人交一篇五千字检讨,他没法反抗,只能服从。对于卢金元哪怕再恨,恨得牙痒痒,也没办法再动一根毫毛,除非不想在队里继续待下去。
    在气头上时,他什么都没想,一心找宋诗意算账。
    可如今呢,真到了这里,他拿什么跟她算账?除了一逞口头威风,难道还能打她一顿?
    更何况他连说都说不过她,从日本到哈尔滨,他就没有一次占了上风。
    夜风扑面,还带着一星半点的雪,吹得人刺骨凉。
    他忽然就心灰意冷了,干脆二话不说,扭头就走。
    宋诗意有点莫名其妙,这家伙杀气腾腾找上门来,一通气发完,还没听她解释,这就走了?
    “喂,你别走啊!”
    他没理她,步伐快得惊人。
    宋诗意冲他喊:“我话还没说完呢,你跑什么跑?”
    他头也不回:“我没话跟你说。”
    她只得趿着拖鞋追上去:“可我有话跟你说。”
    “不想听。”
    “不想听也得听。”宋诗意也来了气,一把拉住他的衣袖,“程亦川,你给我站住!”
    程亦川脚下一顿,依然没回头:“怎么,这是命令?”
    她眉头一蹙,冷笑:“你就当是。”
    他不肯回头,她便快走几步,绕到他面前站定:“罪名给人安得干脆利落,安完了,也不给人解释的机会、申辩的权利,这就要午后问斩了?”
    程亦川居高临下看着她,一脸“麻烦你说人话”的表情。
    宋诗意深吸一口气,问:“教练怎么说?”
    “跟你有什么关系?”
    宋诗意怒喝一声:“我问你教练怎么说!”
    她那模样简直浩然正气、坦坦荡荡,叫程亦川都忍不住怀疑自己是不是产生了幻觉,把别人干的事儿安在了她身上。
    他冷笑:“怎么说?能怎么说?说我刚刚入队,没有半点规矩,不知道和队友好好相处,还当众斗殴——”
    “当众斗殴,呵。”宋诗意也冷笑一声,破天荒冒了句粗鲁的话,“没说你单方面殴打队友,你他妈谢天谢地吧。”
    程亦川一顿。
    宋诗意才懒得给他说话的机会,听他噼里啪啦说了一顿,这下总算轮到自己了:“知道什么叫逞能吗?匹夫之勇,有勇无谋,说的就是你这种人。”
    她仰头看着高自己一个头的少年。
    “就你会打,是吧?就你身手了得,哪怕先动手的是卢金元,你也能毫发无伤把他揍得个鼻青脸肿?”
    “我本来就——”
    “你闭嘴。”宋诗意冷冰冰地说,“这么大的人了,你以为教练还会跟对待幼儿园小孩似的,一句一句盘问你们到底是谁挑事,谁打谁,谁先动手,谁理亏?”
    程亦川表情微变。
    “就算你说是卢金元故意拿汤泼你,你就有理了?你说他是故意的,他说他是无意的,你觉得教练凭什么信你?难不成你脸上写着诚实守信四个大字?”
    “……”
    “你知道要是没有那一拳,现场看上去是个什么状况吗?”
    “……”
    “呵,不说话,看来是脑子开窍了。”宋诗意面无表情看着他,“你是挺能打的,自己干干净净整整齐齐站在那,倒是把挑事的揍得乱七八糟,鼻血都出来了。这事到了教练眼里,卢金元只要一口咬定他是无意中把汤洒你身上了,就会变成你抓着一个误会不放,得理不饶人,非把他打成那样。你知道要真成你单方面殴打队友,后果有多严重吗?”
    “……”
    “是,这地方从来都不是你想象中的天堂。你进来了,拥有了更多的机会,更好的教练,更大的平台,可你凭什么以为一切都只会更好?既然好的更好了,凭什么坏的就不能更坏了?亏你还是本科生,高中没学过能量守恒?”
    大抵是一口气说了不少花,气也消了一大半。
    宋诗意深吸一口气,放缓了语气:“三年前,我隔壁宿舍的女生因为被人挤了名额,动手打伤了人,后来被对方咬着不放,说是要起诉她故意伤人。”
    她停在了那里,程亦川终于开口:“……后来呢?”
    “后来,队里为了息事宁人,不闹出更大风波,把她除名了。”
    以被国家队除名的方式收场,注定了不会有别的地方收留她。她再也无法以运动员的身份登上赛场,此生都将告别运动生涯。
    曾为理想不懈努力,整个青春就只与滑雪二字有关,再无其他。可因为年轻气盛,只图旦夕的舒坦就由着性子胡来,理想就此破灭,青春亦如是。
    空气凝滞了一刹那。
    宋诗意看着他,淡淡地说:“被排挤的又不止你一个人,明着打架、私底下互相掐的多了去了。程亦川,你经历得太少了。”
    风继续吹,漫天白雪愈渐浓烈,大有白了少年头的趋势。
    程亦川一动不动站在原地,心里被人大刀阔斧劈了道天坑出来。
    宋诗意好一阵没说话,就这么望着他。少年眼里的情绪变了又变,有惊疑,有懊恼,有尴尬,有不甘。
    离得近了,他那破皮的嘴唇也更加明显,下唇磕出两个小坑,还涂着可笑的红药水,鼻子也还红肿着——再好看的人弄成这样,也好看不起来了。
    她长叹一口气,都不知道自己到底图什么,明明跟她八竿子打不着,为什么非得去多管这闲事?看看自己,如今腿伤在身,成绩平平,前途一片迷茫,到底哪来的闲心去搭理他?
    何况他再蠢再冲动,品性又不坏,今日之事也没真闹出什么大乱子,顶多警告处理。就冲着他这天赋这成绩,教练也不会把他怎么样。
    想多了都是泪。
    宋诗意仰天长叹:“一定是这几天伙食太好,我吃饱了撑的没事干……”
    她沧桑地摆摆手,“你还是回宿舍去吧,当我刚才什么都没说。”
    一边说着,她一边转身往女队宿舍走,心情格外凄凉。
    可程亦川没有动。
    他定定地站在原地,像是被人施了咒,一动不动看着她离去的背影。
    雪还在下,仿佛不知疲倦。
    此刻的他从自己的情绪里抽离出来,才发现无数被忽略的细节——
    那个离去的身影穿的黑色棉服,正是去年在日本吃拉面那一晚她穿的那件;
    脚下趿拉着一双毛茸茸的粉色棉拖,边缘的颜色深浅不一,大抵已被路面的积雪浸湿;
    袜子也没穿,脚踝光溜溜地裸/露在外,被风吹得有些发红;
    脖子上光秃秃的,睡衣没有领,而棉衣的领口又太低,她模样可笑,边走边缩脖子。
    ……
    最后一个念头是,她走得并不快,右脚似乎有点别扭,像是忍着疼,不敢太用力着地似的。
    那个背影在雪夜里渐行渐远,可一口气却堵在了程亦川的心头,她走得越远,他的呼吸就越急促。
    像是有人在心上拉了道口子,冬夜的风呼呼往里灌。
    他艰难地握紧了手心,咬紧牙关,片刻后终于认命,倏地朝她走去。起先是快步走着,接着步伐越来越快,越来越快,到最后变成了小跑。
    宋诗意走着走着,忽然听见身后传来急促的脚步声,茫然回头。
    “程亦川?”她惊讶地开口。
    下一秒,肩头忽地落下一件厚重的外套……大红色的滑雪服。
    那人用力拉着领口,像是要把她完完全全罩在里头。
    她惊疑不定,猛地后退一步:“干嘛,我该解释的都解释完了,你还想勒死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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