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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72 章

    前世的情形仿佛走马灯一样闪现在眼前杨修文厉声道“叫你去,你便去,养你这么多年,就教导得你忤逆长辈”
    辛氏强作出笑颜安慰她,“夏怀远是武选司主事,人也良善左不过还差两个月,跟他商议下,他总会体恤你这几天,等及笄之后再行房。”
    她穿着大红绉纱通袖袄,心不甘情不愿地让杨桐背进花轿里。
    没多久就到了夏家。
    隔着红盖头,她看不到周遭的人,只听到叽叽喳喳的说话声,“夏太太真是个能人,竟然真给赖了个媳妇回家,看样子还是个有钱的。”
    “岂止有钱,是个官家小姐你看裙子上的并蒂莲,是掺了金线绣的,前面喜铺卖的不如这件好,还要五两银子,这条裙子起码得八两。”
    “这算什么昨天发嫁妆可是足足四十八抬,还陪嫁了地,陪嫁了书。”
    匆匆忙忙拜堂行礼,她被送入洞房。
    再然后夏怀宁进来,挑开盖头将她推倒在床回门后没几天,噩耗便一个接一个地传来
    这一切不是梦,这都是真的,是她真真切切经历过的。
    杨萱顾不得哭诉自己的委屈,上前两步半蹲着扶在辛氏膝头,凝重地说“娘,我也做过这样的梦,三四年前就开始做。我梦见太子登基、舅舅下狱,咱们全家也被关进大牢里。判文上写着结党营私扰乱朝纲,”一边说,泪水已簌簌落下,“娘,我害怕,能不能劝爹爹别做官了,咱们住到大兴或者真定,我喜欢田庄,阿桂也喜欢。”
    辛氏身子晃一晃,忙将手里茶盅放在旁边矮几上,揽住杨萱肩头轻轻拍着,“不是早就跟你说过,梦都是反的,当不得真。我也是一时骇着罢了。你爹昨天说,靖王看似凶险,可圣上始终未表态,这就是最大的支持。今年冬天,辽东一直不太平,女真人凶狠强悍,少不得还得太子亲自率兵出征,等他一走,靖王就有了翻身的机会。二月里,各处书院开馆,自有学子们上书陈情。你爹已经联系了好几位笔头好的大儒,准备写折子申辩只可惜明年不是正科。”
    正科就是大比之年,每逢丑、辰、未、戌年间举行,各地举子都要进京参加春闱。举子说话的份量可比没有功名的学子们重多了。
    杨萱泪眼婆娑地问“爹爹别管这些事情不行吗”
    辛氏摇头,“你爹最大的心愿就是像你曾祖父那样入阁拜相光复门楣,咱们不能给他添乱,尤其你一个姑娘家,不用跟着瞎操心,即便天塌下来,自有你爹爹撑着。”
    说罢,掏帕子给杨萱擦擦眼泪,拿过她才刚拟定的礼单瞧了瞧,将秦家划掉。
    杨萱不解地抬头,“以后跟秦家就不来往了吗”
    辛氏轻轻叹一声,“立场不同,没法再走动了。我实在也没想到,秦大人竟然豁出去前程用密件换了周路死。”
    周路死了
    杨萱低呼一声,随即明白。
    秦铭临阵倒戈,在靖王这边已无立足之地。
    而太子那边白白折损一个四品武将,想必也有人对秦铭心存不满,何况叛主这种事情,走到哪里都会被人诟病。
    仕途定然是毁了的。
    杨萱却隐隐有些羡慕秦笙,并非每一个爹娘都愿意舍弃即将到手的荣华富贵,只为保全女儿名声,替女儿出气。
    转念一想,如果秦铭不反水,靖王未必能败,而杨家就不会受牵累。
    追根究底,秦家的所作所为间接影响了杨家的命运。
    可自己当初如果不替秦笙隐瞒,也未必能有后来这些事情。
    兜兜转转,都是命中注定吧。
    腊八之后,辽东连连传来兵败的奏章,先是辽海卫失守,接着沈阳卫沦陷,女真人直驱辽阳城下,大有一举破关的阵势。
    朝野上下一片哗然。
    有人奏请太子再度率兵御敌。
    启泰帝愤然道“难不成除了太子,万晋朝数千万子民就无人能领兵作战朝廷养这几百将领都是废物”
    太子自然未能成行,而是举荐了他身边一个得力将领出征。
    靖王仍是奉旨筹措粮草。
    腊月十八,朝廷如往年一样封了大印,诸事暂且搁置不理。
    纵然朝政如同暗涌翻滚不止,可对于京都百姓来说,仍然是个安稳年。只是上元节灯会的花灯还不曾散,辽东那边又传来噩耗,失守的重镇已多达五个。
    据说是冬衣未至粮草不济,士兵们冻得手都握不住刀,怎么御敌打仗
    靖王辩解道“辽东与宁夏不同,辽东以屯兵为主,无需全额供应粮饷。”
    便有人轻轻一笑,“王爷许是只顾着淮南盐场了,不知道辽东连年饥荒,这两年都在打仗,士兵哪有工夫种地”
    又有人道“七十万两白花花的银子,估摸能供辽东将士吃穿好几年。”
    启泰帝盛怒,一头扎在龙椅前。
    早朝不退而散,启泰帝卧床不起,朝政尽数掌握在太子手里。
    夏怀宁坐在东宫花厅,手里捧一杯沏得恰到好处的云雾茶,面上波澜不惊,带着与他年纪不相称的老成。
    这阵子,他已经成为东宫的常客,也是太子幕僚中最为年轻的一个,无需经过通报即可出入花厅。
    这世的变故比前世提前了两年。
    不出意外的话,等靖王将他贪得的银两吐出来,辽东战事就会以全胜而结束。女真人俯首称臣,作为万晋附庸永不会再犯。
    万晋国只需每年拨给他们少许粮食即可。
    消除了外敌就该清算内患。
    沐恩伯要被斩首示众,靖王会圈禁到死,所有被靖王驱使为靖王摇旗呐喊的人都要逐个清算,其中就包括白鹤书院的辛氏一族以及杨修文。
    夏怀宁当然不会眼睁睁地看着杨家阖家入狱,他要杨家人求他,最好是杨萱亲自来求。
    杨萱心软单纯,为了全家人的性命,肯定会心甘情愿地嫁给他。
    唯一不足的是,这阵子太忙,他没腾出功夫来赚银子,尚未购置宅邸。
    不过,这也不算什么。
    大功告成之后,太子殿下论功行赏,少不得给他丰厚的赏赐。
    正如夏怀宁预先打算的,二月底,靖王再次筹措粮草之后,辽东战事大获全胜。
    战死辽东的士兵家眷俱都得到了优厚的抚恤,那些伤病残疾的军士也获准回乡养病。
    其中便有夏怀宁的长兄夏怀远。
    当年夏怀远离京时才只十岁,还是个满脸稚气的孩童,如今已经年满十八,生得肩宽腿长,高大魁梧。
    夏太太看着阔别八年的长子,哭得肝肠寸断,几乎喘不过气来,半晌,拉着夏怀远左右打量了个仔细,关切地问道“阿远,你写信说受伤,是伤哪里了”
    夏怀远笑道“之前左胸中过箭,伤口早就好了,里面留下些症候,没什么大毛病。这次正好有这个机会,上峰顾及我,借口回家养伤,让我在京里谋个差使,举荐信都写好了。”
    说着从怀里掏出张银票,展开来,递给夏太太。
    夏太太斗大的字认不得一箩筐,却识得“纹银二百两”的字样,端详好半天,咧开嘴惊喜地问“这些都是给娘的”
    夏怀远郑重点点头,“娘生我养我,而我这些年却一直未能承欢膝下,心中实在有愧。这些银两,娘留着买些滋补药品来吃,添置几身体面衣裳。”
    夏太太欢喜万分,小心地将银票对折,再对折,收在自己荷包里。
    夏怀远又看向夏怀宁,笑道“弟弟也长这么高了,弟弟学问好,年纪轻轻就考中秀才,咱家祖坟也算冒青烟了爹若是泉下有知,肯定也会高兴。弟弟有出息,哥以后就仰仗弟弟照拂。”
    夏太太趁两人说话,打发孙婆子将夏怀茹唤回来,少不得让她从孙家带两坛好酒,几斤上好的牛羊肉。
    一家人齐动手,整治出一桌颇为体面的酒席替夏怀远接风洗尘。
    席间,夏太太只哭诉自己这些年生活的不易,却只字不提让夏怀远看病的事儿,倒是夏怀茹看出夏怀远脸色灰黄,心疼自己的胞弟,开口道“阿远在外头这么些年,好容易才回来,得找个郎中仔细调理调理身子。我听说回春堂的郎中脉息极好,赶明儿阿远去瞧瞧吧。”
    夏太太道“回春堂的诊费比别处都高,前头三胖子的闺女出疹子,花了二两半银子,别处有几十文钱差不多了。”
    夏怀远道“我这毛病在军中看过,就是刮风下雨严重些,平常耽误不了干活,却是没法再动刀动枪遭受严寒之苦了瞧不瞧都行。”
    “那就不必瞧了,免得还要吃苦药。”夏太太往夏怀远碗里夹了筷子卤牛肉,“在家里多调养一样的。”
    夏怀宁只是冷笑。
    他的母亲他了解,到手的银子是很难再掏出来的,就算是嫡子长孙也比不过白花花的银子好。
    夏怀茹自然也知道夏太太的脾性,又道“军中大夫大多擅长治疗棍棒刀伤,于内里的毛病不一定瞧得准,阿远还是去回春堂看看,药钱诊费姐替你出。”
    夏怀宁也道“现今家里比从前宽余多了,姐夫家里时常送吃的用的过来,不差这点医药钱。哥的差使也不用急,我有几个得力的朋友,兴许能帮得上忙。回头我找他们斟酌一下,看给哥寻个清闲的职务。”
    话说的委婉,可除了夏怀远之外,几人都知道,是夏太太没脸没皮地去打秋风连偷带顺拿回家的。
    夏怀远欣慰地笑道“那我听姐的,差事就交给阿宁,拜托阿宁帮我谋划。”
    夏怀宁瞧不起夏太太的无赖,看不上夏怀茹的无耻,但是对兄长夏怀远却是有几分佩服的。
    毕竟年仅十岁就能出去打拼,并不是每个人都能做到。
    自然,他也是存了私心。
    若能给夏怀远找到差使,夏怀远就不必隔三差五往吏部去打听,也无需经常去兵部探问。或许,这样就能避开杨家。
    而夏太太也不用死乞白赖地让杨家姑娘来冲喜。
    隔天,夏怀宁去东宫的时候就提起自己的兄长,太子的几位幕僚道“这事不用夏公子费心,过上个月,少不得有大批职缺空出来,到时候随便你挑。”
    夏怀宁笑道“话随如此,可我兄长却是忙碌惯了的,闲着家里着实无趣,而且又到了嫁娶的年纪,如果没有个正经营生,怕是不好提亲事。”
    幕僚们商讨一番,觉得周路死后留下个空缺,以夏怀远的资历自然当不上四品大员,但挪动挪动给个腾个七品的小官还是行得通的。
    夏怀宁很是高兴,神策卫驻扎在京外,隔上十天半个月才能回来一次。
    即便夏怀远不着急当差,也可以安心在家里养病,不必出门。
    如此,就很难有机会见到杨家人。
    阳春三月,桃花开罢杏花红,杨柳抽枝草芽绿,一派生机勃勃。
    京都的局势却是波谲云诡,几位大儒辗转呈到御前的陈情折子均都驳回,几处书院的学子陆续有人因为品行不端而入狱。
    杨修文愈加沉闷,使得杨家的气氛仿佛暴风雨来临前的天空,沉闷而压抑。
    不管是杨桐还是杨芷,都察觉到这种不安。
    而杨萱原本一直心惶惶的,这会儿反倒沉静下来,天天或者抄经或者带着杨桂在院子里嬉闹。
    这天,鹿鸣书院又有一位学子因与邻居发生口角而入狱。
    杨桐垂着头对辛氏道“其实不过一桩小事,张铎爱琴成痴,是看琴谱看得入了迷,不当心撞到邻居,把他手里酒坛碰掉了。张铎打算赔他两坛酒钱,那人却狮子大开口要二两银子,然后双方争执了几句,怎么就关进牢里了”
    辛氏沉默片刻,答道“这只是个由头,背后另有缘故。你以后进出也当心,说不定”话音刚落,就见文竹撩开门帘,探进头来笑道“太太,范家三太太过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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