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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程冬至好奇地问:“闹事?为啥要闹。”
    “还不是吃不得苦,嫌村子穷,条件差,嚷嚷着要回去嘛。现在的年轻人,就是缺乏锻炼!你看看你弟,也是从大城市里来的,他能吃得苦,那些人是有多娇贵,怎么就吃不得了?……”
    从彭叔的角度出发,他的这些抱怨无可厚非。其实像黑牛庄这样的知青队算是比较罕见的情况了,大家的革命热情都很高,也积极参与劳动,没得什么城市青年架子,所以才和庄里人打成一片,不分你我,感情深厚。
    而绝大部分知青团队都处于这样一个尴尬的状况:刚刚来时雄心壮志,没多久后迎上一头冷水,发现理想和现实都是那么地灰暗后,要么消极怠工混日子,或者想尽办法钻营回城。这两种还算好的,最怕那种破罐子破摔的,吵吵闹闹偷鸡摸狗,偏偏还不好重惩了,这种问题一个处理不好那就是烫手山芋哇。
    所以,程冬至也没发表太多自己的意见,而是笑眯眯地听彭叔说,时不时点头应个几句。
    这种事情立场不同看法自然也不同,交流也不会改变任何人的想法,所以听听就得啦,干嘛较真呢!
    说着说着,话题又偏移到了另一个方面上去了。
    “现在农具不好买,粮食也吃紧唻。那些毛子坏得很,苹果都要拿尺子量!要不是他们强着要走咱们的鸡鸭猪羊和大米白面,现在粮食怎么会这么吃紧?听说大城市里工厂也废了好些,没了毛子帮忙,能不废嘛。这厂子一废,农具就不好做,农具一少,粮食就更少了,这老毛子……”
    程冬至深以为然。如果她一直在省城呆着,或许还不会感受得有多明显,可出来看看的话,就能了解得更加直观了。这几年真的是雪上加霜啊。
    因此,程冬至也产生了一点儿迷茫:如果是这样的话,她这几年还有必要继续到处卖她的那些货吗?虽然卖是肯定卖得出去,可总有些不得劲的感觉,说不上来为什么。
    彭叔还在絮絮叨叨着:“还是熟地太少了哇!要是能再多开垦些农田出来,咱也不至于勒着脖子过日子。前儿上头还下来了红头文件,说是要是有人肯去那些难地方开荒,啥坏成分都能抵了,成分好的更是熬几年就上去了。可惜没人肯啊!都不傻,要是那么轻轻松松就得好,谁不抢着去……”
    程冬至听得有点糊涂,问:“那些地方有多难?坏成分都能抵,咋没人去呢?”
    成分问题是这个时候一些人心中的坎儿与痛,多少人都恨不得甩掉这一顶帽子,堂堂正正地重新做人,可惜那只是幻想。但凡定下来了坏成分,基本就没有能改的了;等改了人也老了,没啥大意义了。
    “别的不说,就说那大荒地,一层薄薄儿的黄土,下头全是大石头,挖都挖不动。地荒也就算了,毒虫子多,咬一口人就没命,还有野狼野猪啥的,凶蛮得很。就那地儿进去一趟活着出来就不错了,谁还敢在里头熬几年?成分坏没啥子,好歹人活着;人都没了,成分再好顶个屁用。”
    程冬至边听边点头。
    阿则进屋来的时候,彭叔才发现时间有些晚了,笑着说:“该吃夜饭了,我回去了,你好好休息,脚一时半会好不了也不急,就是一直住到过年也不要紧,我说了算!”
    程冬至笑:“那我干脆一直就装没好,等着蹭年饭了!”
    “要得,要得!就你为庄子立的功,吃几顿年饭都是该的!”彭叔笑哈哈地走了。
    “姐,今天脚好点没有?”阿则问。
    “好多了,我估计再过个几天就能全好啦。你拿的是啥?”
    “蒸蛋羹,我用饼干和赵大娘换的鸡蛋,刚刚做好的,姐你尝尝。”
    程冬至接过来吃了一口。不错!软嫩鲜美滑滑的,好吃得很。
    想着阿则从地里回来这么累还知道给她弄好吃的,程冬至不由得有点儿感动欣慰,这孩子没白疼啊。
    程冬至吃完蒸蛋羹后,阿则问她:“脚好了就打算走吗?”
    “那是当然了,我都搁这儿呆多少天了。”
    阿则点点头,轻声道:“要是姐的脚一直不好,就好了……”
    “你又说傻话了,我的脚要是一直不好,那不就成瘸子啦?到时候还咋找对象啊,我又不是千水坝上的人,估计只能去铁姑娘队为祖国奉献终身了!”程冬至乐了,开玩笑道。
    阿则顿了顿,说:“不会的,姐这么好,一定会有人想娶你的。”
    程冬至羞阿则:“是不是舍不得我走?”
    “嗯。”
    “放心吧,我最近在琢磨一件事,要是这事儿琢磨成了,说不定以后咱们就可以天天在一块儿了,我也不用大老远地来找你了。”
    阿则有些意外:“什么事?”
    “现在还不能说,说出来铁定有人把我当疯子,我得慢慢看着做打算。”
    阿则说:“就算他们都把姐当疯子,我也不会的。我能帮忙吗?”
    程冬至揉揉阿则的头发:“你好好儿地吃饭睡觉就是对我最大的帮忙了!等我好消息吧。”
    阿则眼中闪过一丝黯然,在程冬至察觉之前就迅速地消失了,换成了平时的微笑。
    终于脚伤好后,彭叔再三留程冬至多住些时。
    “你再等等,等天冷了,我们就能去下沟子捉爬爬给你吃。”
    程冬至不知道爬爬是啥,本能联想到了一种可怕的生物,慌忙摆手:“不了不了,实在是耽搁久了,我得赶紧回家去了,不然家里人担心。”
    彭叔唉了一声:“那也是,儿行千里母担忧,你弟在这边就算了,你再不在个家里,他们多挂记?那你还是赶紧回去吧。”
    “嗯!彭叔,我不在的时候,你可得帮我多照顾照顾我弟啊。”
    “那是肯定的,你放心,我们都把他当自家娃娃看!”
    小三轮正好空了出来,程冬至坐在三轮里,阿则骑着,两人就这样吱呀吱呀地离开了黑牛庄。
    “姐,你下次什么时候来?”阿则问。
    “我要去千水坝一趟,还得去上江那边给淮海哥送一趟粮食,估计下次再来就要晚点儿了吧。”
    “其实不用那么急,姐你下次来之前给我打个电报,我怕到时候我不在这,让你白跑一趟。”
    “啥?你不在这那你在哪?”
    “我想去狗头鱼岛。”
    “那是个啥地方?你为啥要去那儿?”程冬至有种莫名的危机感,好不容易找到了这个孩子,怎么又计划着跑了?
    “是个新开荒的地方,去那里有政策优待。我找人打听过了,如果去那里坚持五年以上,就可以酌情减轻家里人的问题……”
    程冬至立即想到了彭叔说的那个什么大荒地,赶紧地拍拍小三轮的车身:“停车!你给我停下来,别踩了!”
    阿则停下了,走到了程冬至的身旁。
    好在这个时候骑到的地方是平坡,不至于连人带车都往下滑。
    程冬至板着脸问阿则:“你什么时候拿的主意?为啥现在才告诉我?”
    阿则很老实地回答了:“很早就有这个想法了,我一直想说没说出口,怕下次先走了姐你不高兴,就说了。”
    “你知道那是啥地方吗?年轻力壮的青年人都不敢往哪去,你年纪这么小,去那不是送死吗?”
    “我只是想赌一把。”阿则轻轻地说:“我爸这辈子大概是起不来了,如果我继续留在这里,以后一辈子都只能在这里。姐你现在还能来看看我,等你以后结婚成家有孩子了,还能来看我吗?哪天连你再也不来了的话,我不知道还有什么事是值得期待的。”
    “我结婚成家有孩子了,你就不是我弟了吗?你胡说什么呢!”程冬至又气又心塞。
    阿则笑了笑,虽然没说什么,可那个略带嘲讽的笑容让程冬至非常非常地恼火。
    他啥意思?是在提醒她两人本来就没有血缘关系吗?
    她想一巴掌呼他脑袋上,可还是硬生生忍住了,决定等下再和他讨论这个问题:“你不是还有个阿姨吗?”
    “阿姨人很好,可她不是我妈,听说也准备改嫁了。”
    程冬至楞了一会儿,注意力又回到了之前那个问题上,气得眼圈儿都红了:“我对你不算坏了吧?外头一般儿的亲姐姐都未必能做到我这样,没想到你还是把我当外人看!”
    “我没有。如果我把你当外人看的话,就不会在乎失去你了。就是把你看得太重要,才会害怕以后你不来。”阿则的眼睛乌沉沉的,虽然看起来没有任何情绪,可程冬至直觉这个孩子在流无声的泪。
    程冬至的心一下子软了下来,半晌,她擦擦眼睛,问:“去那啥岛的事儿定下来了吗?”
    “还没。”
    “你再等等,给我一年的时间,让我想想法子。还记得我之前和你说的那个事儿吗?要是我没想出来法子你再去,行不行?你现在年纪小,就算再过一年过去也来得及,啥也不耽误。”
    阿则想起之前程冬至的那番话,嗅到了危险的气息:“姐你想做什么?别乱来。”
    “你还好意思叫我别乱来?明明乱来的是你!”程冬至好笑:“放心吧,我怎么说都比你大很多,是个成熟的大人了!”
    阿则皱眉:“也就大一点……”
    “那也是大,你不服气找我妈去,问她为啥把我早生一年半!你先答应我,就一年,你等不等?”
    阿则看了程冬至很久,点点头。
    “不许撒谎,你答应我的事情就不准变了。”
    “我不对姐你撒谎。”
    “好孩子。”程冬至松了口气:“继续上路吧,那些兄弟们还在等我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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