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章

    镜宁是站在太初堂中看着商离的背影远去的，不过商离并没有往弟子居的方向去，而是去了与之完全相反的方向，如果她没有记错的话，那里应该是藏书室所在的位置。
    商离是要去找书？
    不过才刚回到书院，他就这么急着看书修炼了？
    当然藏书室这种地方，若非被处罚去抄书整理书架，镜宁是绝对不会去的，所以对于主动去那种地方的人，镜宁自是非常不解。
    她眨眼看了会儿，发觉一天未曾进食肚子也有些饿了，于是赶紧转身往回走去。
    这种饥饿的感觉自然不是真实的，神仙都已经辟谷，本是不需要再以进食维持体力的，但天界做饭好的厨子却绝对不会少，吃喝乃人生乐事，大多数空闲的时候神仙们都会主动去享受这样的事情。
    所以准确的来说，镜宁就是馋了。
    算算时间，现在复瑶和章玉应该已经准备好吃的正在舒服地品尝了，镜宁快步回到了自己的住处，果然见这两个人已经毫不客气地进了她的房间，正在围着桌子边吃边聊，见到镜宁过来，他们两人满脸愉悦地招手道：“快来，可是专门给你留的。”
    镜宁来到桌前，看着上面仅剩的两块芙叶糕，心里面滋味十分复杂。
    “总共就没几个，我们可是好不容易才从元德手里面抢回来的，那家伙明明是个眼泪汪汪的娘娘腔，不知道为什么力气那么大速度那么快，我差点一块都没抢到。”
    章玉说着这话，语气理直气壮，眼神却略有闪躲：“喂你不要啊，你不要我一起吃了。”
    他说着就伸手去拿剩下的糕点，结果被镜宁眼疾手快地拍掉了爪子。
    镜宁也在桌旁坐下，跟着吃了起来。
    若说这云罗书院除了先生蘅方上神还有谁让书院的弟子们无比怀念，那定然是书院里的大厨，这位大厨做出来的芙叶糕味道超过了天界所有的美食，不管是书院内外对此评价都极高，所以每次下课之后，书院的弟子总会飞快奔去买这糕点，每次众人抢夺糕点的场面极其混乱暴力，众弟子各展神通，仙咒术法满天，堪比天柱试炼大会。
    甚至还有不少已经离开书院的神仙也偷偷溜进书院，就为了吃到两块糕点。
    镜宁两块芙叶糕下肚，当即心满意足连面色都柔和了许多，复瑶递过一块手帕给她，这才有些揶揄地笑问道：“你故意留在太初堂里，跟商离聊得怎么样了？”
    提到这剑事情，镜宁实在不知该如何去说，她回忆起不久之前自己和商离的交谈，那还真是连交谈都算不上，几乎就是她独自在说话，而商离偶尔回应两句罢了。
    气氛僵硬得过分，现在的商离实在冷硬得让人难以接近。
    不过她自然也是没那么容易妥协的，她摇了摇头，没有将刚才的情形说与两人听。
    章玉见状挑了挑眉，欲言又止地看着镜宁。
    镜宁察觉了章玉的视线，复瑶适时掩唇道：“你还没看懂他的意思么，这家伙想叫你去平姜城呢。”
    早就看出章玉的心思，镜宁耸肩道：“那就赶紧收拾好，我们天黑就偷偷溜出去。”
    “你真答应啦？”章玉跃跃欲试地站了起来，竟看起来有些惊讶。
    镜宁眯着眼笑了笑：“我在桐山待得久了，你真以为我骨头生锈了？”
    章玉摊手道：“可不是么，那段时间叫你去哪你都不肯去，我还以为你打算扎根在桐山呢。”
    “好了别啰嗦了，快去换衣服！复瑶你别捣腾你那堆胭脂了，晚上出去没人看得见，我们是去做贼的不是去参加盛会的！”
    镜宁催促着将两个人赶出了房间，这才转身换了身暗色不显眼的衣服等待他们回来。
    事实上章玉的说法并没有错，离开书院的七百年间，镜宁已经很少再做什么不着调的事情了，莫说是管闲事闯祸，若非是每段时间她都要去地府探听关于商离的消息，她甚至连桐山都没有走出过几次，当真是有种要扎根在桐山的感觉。
    当初在书院的时候，他们在旁人的眼中尚且是不通事理的小家伙，不论是闯祸还是捣蛋，得到的最多不过长辈们两句轻描淡写的苛责，说的约莫是“顽皮”“胡闹”之类不轻不重的话，但从他们踏出书院的那一刻起，便已经不是他们能够随意挥霍任性的时候了。身兼要职，他们肩上扛着的东西可以很轻却也可以很重，镜宁当初留在桐山，除了自身慵懒不愿离开，也因为她身为铜山山岳正神，必须要守住那座山头。
    更况且，她从前的那些祸事不过是无伤大雅的小打小闹，为的不过是能够让商离能多看她两眼。
    而后来商离消失了，那些小打小闹也没有了存在的意义。
    当然，最近它重新被赋予了意义。
    镜宁虽不愿意承认，但在心底里其实有些兴奋，她已经循规蹈矩太久了，这次打算偷溜出书院，竟然有些兴奋得过了头。
    她暗自在屋子里面试了试，隐遁术、替身咒、传声术……当年常用的术法都用了一遍，确定自己并没有生疏太多，记忆仿佛都还刻在骨子里一样，她稍稍松懈地吐出一口气，这才重新扬起笑容。
    如此应该不会出师不利了，要是还没翻墙出去就被人抓住，那就实在是太丢人了。
    她就这么在房间里收拾着又瞪了半晌，屋外传来敲门的声音，镜宁开门之后，就见章玉已经穿着黑色的夜行衣对着她笑。而也在同时，隔壁的房门打开，复瑶也难得褪下了配饰繁琐的长裙，换了身干净朴素的衣服。
    “好了？”镜宁唇角带着笑意，扬了扬眉梢问道。
    章玉理了理衣领，咧嘴道：“随时可以出发。”
    复瑶看了两人一眼，无所谓地道：“我有信心你们两个被抓住了我都不会被抓住。”
    镜宁反身朝着后山的方向走去，打了个响指道：“那就走吧。”
    章玉本欲抬步跟上，见了镜宁回头的模样却忍不住眨了眨眼，然后无奈笑了起来。
    他居然从打算去翻墙闯祸的镜宁身上看到了飞扬的神采，仿佛比那即将出征的神将还要意气风发，他觉得自己一定是瞎了。他换上了副随性的神色，连忙将刚才那幕从脑子里丢出去，跟上了镜宁的脚步。
    三个人当年长期偷溜出书院玩闹，对于这书院的地形可谓是再清楚不过，况且云罗书院虽封闭七百年，但其中的景致却连没有改变太多，镜宁顺着从前的记忆，很容易的就找到了不易让人发现的小道。
    如今长夜已深，大多数人都已经入睡，三个人躲过了几名巡逻的侍童之后，终于到了后山的竹林边上。
    竹林这处有道矮墙，附近极少有人会来，整个书院的阵法到这里最是薄弱，算得上是书院里最好出入的地方，镜宁无数次从这边离开，却从来没有被抓住过。
    轻而易举的自这处矮墙翻墙离开了书院，而脱离书院的阵法禁制，神行千里之类的功法总算是能够使用，镜宁与复瑶章玉商量了要去的地方，各自施展仙法往平姜城赶去。
    镜宁是最快到达的那个。
    所以她也得以第一个见到了平姜城如今的模样。
    天界守护人界无数年月，天下山岳城池无数，皆有各自的神灵镇守，而这其中对于人界最为重要的地方，无疑是六山十二城，其中六山包括徽山，邑山，阑山，桐山，烨山，明溪山，十二城则是南浔城，商武城，凤宜城，大阳城，朝泽城，平姜城，赤郾城，杨江城，黎相城，海舟城，新安城与净沙城。
    其中包括了镜宁所守护的桐山，也包括了元德所在的平姜城。
    也就是现在镜宁所在的这块地方。
    镜宁此时正站在平姜城的城墙之上，目之所及往前便是整个青石铸就的巨大城池，其中城北宫殿巍峨，楼阁高耸，威仪肃穆，而城南处房屋低矮，正是平民所在处，闹市喧哗，灯火通透，四处皆是笑闹。
    整个平姜城看来宁静平和，城内甚至在庆祝着某种节日，看起来丝毫不见异样。
    然而镜宁回身往身后看去，平姜城外的高山树林之中，却有无数黑气弥漫其间，诡异的黑煞气息不住自层林深处传来，仿佛有无数妖兽魔类正藏身其间，窥伺着等待在这座城池最毫无防备的时候将它整个吞噬。
    那些是只有神魔才能看到的东西，平姜城内一片和乐，人们对于自己的处境毫不清楚。
    镜宁面色沉肃几分，而就在这时候，复瑶和章玉也前后到了这处。
    见了平姜城内外的情况，两个人也都皱起了眉头，显然没有料到现在这种情况。最先提出要来这里的人是章玉，镜宁和复瑶自然将视线落在了章玉的身上，想让他给个解释，章玉接触到两人的视线，却是露出了满脸无辜神情：“我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我只是听说平姜城外突然多了道门，据说没人能够打开，也没人知道门里面究竟是什么，我打算找你们来试试能不能开门的。”
    镜宁也想起了当时章玉说的这话，说是如今许多妖物与神仙都因为这扇门聚在这里，而平姜城最初的异状也是因为这扇门。
    看来现在的情况，与那扇门也脱不了关系。
    对于天上掉下来的闲事，总是忍不住要管上一管，镜宁沉吟片刻道：“看来天界对这里的事情还不清楚，佛足额他们早该派人来管了，复瑶你先回去天界找元德，让他带人过来看看，他是平姜城镇守，这里的事情理应先通知他。”
    他们早都不是什么都不懂的小家伙，对于事情轻重缓急自然拎得清楚，知道这次偷溜出去的事情必然会被人发现，复瑶无奈地捂住脸，到底仍是点头答应了下来。
    而等到复瑶离开之后，镜宁才扭头对章玉道：“你带我去看看那扇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