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棵树

    霍初雪仔细看了看周边的人,确认了一下,她确实一个人都不认识。
    很显然,她是走错包厢了!
    她突然闯入,让原本热闹了欢腾的包厢陷入一种诡异的沉默。所有人纷纷停下手头动作,看着她。
    她正欲尴尬地解释,说自己走错包厢了。谁知耳畔毫无预兆地惊现一个熟悉低沉的男声,“霍医生?”
    这个声音她太熟悉了,以至于当下听到,心尖发颤,咯噔一下。
    她顺着声源处望去,只见贺清时隐在人群里,眉目平和。
    他没穿外套,白衬衫纯净,中规中矩,不见一丝褶皱,衣摆扎进藏青色西装裤里,灯光下泛着浅浅光泽。
    他朝她走过去,步调显得有些急促,衬衫衣摆抖动。
    站定,难以置信地开口:“霍医生怎么会在这儿?”
    声音清润,但压得很低很低,不动声色。
    她讪笑,小声解释:“走错包厢了,真尴尬!”
    话语里流露出浓浓的无奈。
    贺清时福灵心至地继续问:“同学聚会?”
    “是的。”霍初雪点点头,微微抬眸,扫了两眼。包厢里男男女女,一张张年轻面孔,把酒言欢,气氛非常活跃。
    多半是贺清时班上的学生们。
    果不其然,他紧接着就说:“3班的辅导员离职,我们给他办欢送会。”
    两人说话间,学生们好奇的目光一直围着他们打转。毕竟在贺教授身边看到女性真是太稀罕了!
    江暖站在角落里,偷偷打量霍初雪。这个年轻的女人无疑是漂亮的,五官精致,面容清丽,普普通通的豆绿色的长款风衣愣是穿出了明星的效果。
    “贺老师,这位美女是谁啊?”3班的班长带头起哄。
    “美女,自报家门呗!”其他学生纷纷响应,包厢里一时间闹哄哄的。
    贺清时抿了抿嘴,“一个朋友。”
    “哦……朋友……”学生们扯着嗓子,一脸暧昧。
    3班的辅导员孟老师同样是个年轻的男人,参加工作没过多久,喜好热闹。他提议:“既然是贺老师的朋友,留下喝一杯吧?大家说怎么样啊?”
    “好啊!”整齐划一,嗓音响亮。
    霍初雪倒也豪爽,来者不拒。她给自己倒了半杯红酒,仰头一饮而尽。
    “大家好,我是霍初雪,初次见面,请多多关照。”
    “好!”
    “好酒量!”掌声四起。
    “不胜酒力,就这一杯。我还有事,就先失陪了。”她看着贺清时,“先走了。”
    贺清时:“好。”
    ——
    都二十七八岁了,班上大多数同学也已成家。成了家,自然不能玩得太晚。聚会散得很早,十点不到就散场了。
    乔圣晞的老公不放心她,聚会还没结束就来接人了。散场后直接就把人接走了。
    和一群同学道别过后,霍初雪和周末夫妻俩垫后。
    她站在饭店门口,身影显得有些单薄。长风衣被风撩起一个衣角,里头白色的线衫一闪而过。
    周末撑开伞,邹依挽住他手。
    周末细声询问:“小雪你自己有没有开车?要不坐我们的车回去吧?”
    霍初雪:“我有开车过来,你们先走吧。”
    邹依催促:“我们快回去吧,我明早有个访谈,要赶紧回去熟悉一下台本。”
    周末:“你就喜欢临时抱佛脚。”
    “我这不是之前一直没时间嘛!”
    夫妻俩很快消失在雨雾里。
    周末走到停车场才想起来,自己刚才忘记问霍初雪有没有带伞了。
    见邹依坐进车里,他转身欲走。
    邹依见状忙喊住他:“哎,你去哪儿?”
    周末告诉她:“小雪应该没带伞,我去撑她过来。”
    邹依面色一变,“小雪她怎么可能会没带伞,如果真没带伞刚才怎么不让我们撑她。你就别瞎操心了。”
    周末想了想也是。收了伞坐进主驾,“那我们回去吧。”
    邹依微微一笑,“好。”
    ——
    雨下个不停,雨声潇潇,嘈杂的声响一直萦绕在耳旁,像是有很多歌者在吹拉弹唱,很混乱。
    霍初雪听在耳里,更觉烦躁。
    雨里起了雾,檐下一盏廊灯,光线不足,更添几分朦胧。一层雨隔开视线,整座城市只剩一抹细小剪影,灯火阑珊。
    她站了好一会儿也不见雨势减小。正打算冒雨跑去停车场。却见一把黑伞盖过自己头顶,隔绝了外头澜澜雨声,在她眼前投下大片阴影。
    她一怔,猛地抬头,对上男人那双漆黑发亮的眼睛。
    他那双眼睛生得极好,丹凤眼,眼尾狭长,眼眸漆黑深邃,如一滩化不开的浓墨。
    “没带伞?”一开口,嗓音清冽如泉,惊了一地的雨水。
    “贺先生你还没走?”她面露震惊。
    贺清时伸手揉揉眉心,似是有些累,“那群孩子闹腾得厉害,刚散场。”
    “去哪儿?”
    “你撑我去停车场吧。”
    “好。”
    两人并排往停车场方向走。步调一致,出奇的和谐。
    江暖刚才不小心把手机落在包厢了。她去取了手机回来,刚看看到这一幕。
    两人共撑一把伞,背影渐行渐远。
    她用力掐了掐掌心。
    ——
    “谢谢贺先生。”将霍初雪送到停车场,她坐进车里,礼貌地跟贺清时道谢。
    他却半天不走,只静静望着她。
    霍初雪不明所以,“怎么了?”
    “你喝了酒不能开车。”
    霍初雪:“……”
    “哦!”她哑然失笑,“我都忘记了。”
    贺清时的语气不容置喙,“你坐我的车,我送你回去。”
    “你刚没喝酒?”
    “没有。”
    霍初雪心情不佳,没心思抠这些小细节。她直接坐进了贺清时的车子。
    银色小车,车身澄亮,落满雨水。
    贺清时专注开车,缄默不语。车厢里静谧,均匀的两道呼吸。
    雨水敲击车窗玻璃,斑驳陆离。霍初雪看着窗外的世界,心绪不宁,一阵烦躁。
    “贺先生。”她出声喊他。
    他探头看她,“怎么了霍医生?”
    “我们找个地儿喝一杯吧。”她单刀直入。
    贺清时:“……”
    贺清时一愣,半晌才出声:“去哪儿?”
    车子刚好路过一家日料店。她往外头瞥一眼,明亮灯火落入她眼里,当即决定:“就这家日料店吧。”
    贺清时往外头看,日料店鎏金的招牌在迷蒙的雨雾里莹莹发亮,分外醒目。
    他踩下刹车,轻声说:“好。”
    ——
    日料店的环境清幽雅致,气氛很不错,这个点还有很多食客。
    霍初雪随便点了几个菜品,叫了清酒。
    吃什么不在意,关键是找个人说话。这个雨夜,她第一次感受到了孤独。
    餐桌上摆着一捧绣球,紫色小花怯生生绽放。
    灯光很暖,映照着男人的脸都是暖的,褪去冷冽。
    贺清时中规中矩坐着,坐姿很正式,生硬而刻板。
    他脱了西服外套,只穿一件单薄衬衣。白衬衫熨烫平整,不见褶皱,领口的纽扣扣得一丝不苟。
    霍初雪盯着衬衫最上面的一颗纽扣,盯了好几秒,似乎连上头的花纹都看清楚了。
    贺清时隐隐察觉到她的目光,有些不自在。
    他低低咳一声,清了清嗓子,“霍医生在看什么?”
    霍初雪这才收回目光,笑着摇了摇头。
    Myowntruelove
    Myowntruelove
    AtlastI'vefoundyou
    Myowntruelove
    Nolipsbutyours
    Noarmsbutyours
    Willeverleadme
    ThroughHea.ven'sdoors
    ……
    店里循环着一首英文歌,歌词听着有些熟悉,可霍初雪愣是想不起歌名是什么。不过夜不重要了。
    霍初雪举着酒杯,自顾喝着酒。
    “你怎么不喝?”
    “开了车。”贺清时双手交握放在桌面上,露出一小搓衬衫袖口,干净又清爽。
    她挑眉笑起来,很像一只俏皮的黑狐狸,“贺先生不知道二十一世纪有代驾?”
    贺清时:“……”
    霍初雪给他倒上酒,“这酒不烈,喝不醉。”
    “我不喝酒。”男人很固执。
    “刚才在包厢你那群学生那么闹腾,你也没喝酒么?”
    “他们知道我不喝酒,不会勉强我。”
    “倒是我强人所难了。”知道他执拗的性子,她遂不再勉强。
    说是找个人说话,其实两人的交谈并不多。她有很多话想跟他说,可无从开口。心里压着很多事,每一件似乎都值得拿出来与他细说。可一时之间又找不到一个突破口。
    “贺先生的牙疼好了吗?”有点像是在没话找话。
    “已经好了,谢谢关心。”
    两杯过后,霍初雪似是有些醉了,半趴在桌沿,懒洋洋的样子。
    她慢慢晃着杯子里的酒水,透明的液体晃动,打着水花儿。眼神又不自觉转向贺清时的领口。这次比之前还直白裸.裸,毫无避讳。
    贺清时面露不解,“霍医生究竟在看什么?”
    “你能不能把最上面那颗扣子解了。”酒壮怂人胆,喝了酒,脑子不太清晰,话没过脑子就冒了出来。
    贺清时:“……”
    “什么?”
    “强迫症,看你捂得这么严实很难受。”
    贺清时:“……”
    贺清时整个人倏然怔住。他已经习惯了这样穿衣,长久以来从来没有人跟他提过这点。
    隔了好一会儿他才抬手把扣子解了。
    扣子解开,露出一小截锁骨。常年没露光,周围一圈皮肤极其白,漾着微光。
    霍初雪没忍住,贪婪地看了两眼。
    “这下强迫症患者看着舒服多了。”她眼神迷离,勾唇轻轻一笑,“上次在粥店就想跟你说了,你总是捂得这么严实不热么?”
    热吗?
    好像有点。他只是已经习惯了这样。
    她不等他回答,又换了话题,“这歌有些熟悉。”
    贺清时静静听着歌词,心绪混乱,压制住情绪,“《乱世佳人》的主题曲《我之真爱》。”
    “哦,老歌儿。”她呢喃细语:“难怪听起来这么熟悉。”
    他从裤袋里摸出烟盒,轻声征询:“可以吗?”
    霍初雪抬手,“贺先生自便。”
    打火机火苗一闪而逝,青烟缭绕而上,也将烟草味儿铺散开来,四处弥漫。
    霍初雪是第一次看到贺清时抽烟。
    他含着烟,抽得很慢,仿佛有心事。
    霍初雪有些走神,光顾着看贺清时抽烟了。
    窗外雨声淅淅沥沥,不复之前清晰可闻,飘得有些远。
    也不知过了多久,她找回思绪,仰头灌一口酒,“我都没见过贺先生抽烟。”
    “平时抽得很少。”他就着滤嘴狠狠吸了两口,转头就把烟给掐了。
    她随意瞥了一眼,瓷白的烟灰缸里还剩下大半截。
    他不像是真的想抽烟,而是只为过一把烟瘾。
    烟雾之下,男人那张脸迷离深邃,眼里蕴藏着浓浓的情绪。
    霍初雪敏锐地察觉到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贺清时的情绪好像变了。
    “贺先生你怎么了?”
    “那霍医生今晚又怎么了?”他平静望着她,这样反问。
    霍初雪:“……”
    她蓦地抬头,眼圈儿微微泛红,“想起了一个老师。”
    “他怎么了?”
    “去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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