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谢南音走到桥头的时候,就听到谢雪梅兴冲冲的喊她:“茵茵,茵茵……”
这名字是那个有文化的妈起的,不过后来上户口的时候给上成了音。这谐音用普通话喊不好听,但是她们是用家乡话喊的,因此倒也不突兀。
谢南音转头去看,发现她和谢巧云背着两捆干树枝过来,这也是谢南音要跑出来送水的原因,大抵是因为没给她上学的缘故,谢大伯和大伯娘倒像是有些亏欠她似的,很少使唤她干活,谢雪梅她们上山去捡柴火,谢南音有时候不跟着去,便想法子做其他的事,总不能让自己闲着,不然太难看了。
谢南音稍等了等,她们便追了上来,谢巧云兴奋得脸红扑扑的,道:“大哥他们打到条蛇,一米多长呢,今晚有肉吃了。”
谢大伯家的两姐妹都是好相处的,谢南音不好说自己一点也不喜欢吃蛇肉,假装欢喜道:“真的呀,那可太好了!”
虽然听人说蛇肉做好了也很鲜美,但是谢南音一想到这种冷血动物就觉得渗人,鸡皮疙瘩都起来了,实在没啥食欲,前世她都没怎么吃过。粮票和肉票还没取缔,谢家也不富裕,一周能见一次荤腥已经算不错了,蛇肉对他们来说也是好东西,谢南音没想扫兴,何况,想到肉,她也咽了咽口水,说不准到了今晚,她可能也能吃得下一些。
她顺手帮旁边的谢雪梅分了一半的干树枝抱着,和她们一块说话一边往家里走。
中午的时候,谢家华和谢家丰也回来了,午餐吃的冬瓜汤,还有焖丝瓜,炒空心菜,蛇要留到晚上吃。
到了下午,谢家华他们还想继续上山,因着正在暑假没有课,村里大部分孩子都会跑上山去玩,顺便捡些柴火,或者弄点冬菇竹笋什么的,总之不怎么闲在家里。
谢雪梅找南音去捡蛤蜊,用她们村里的话叫溪壳仔,当时南音差点没反应过来,不过因着没啥事,便也跟着出门了。
大屿村偏南方,稻田边的水沟很多,蛤蜊也非常多,村里的女孩子没事干的时候就会跑来捡蛤蜊,捡回家里用水养个一夜吐吐泥,加点姜加点水,蒸出来的味道格外鲜,也是一味好菜,
得亏了是在夏天,脚一直泡在水里也不觉得难受,只是弯腰捡了大半天,到了伴晚的时候,她们姐妹三已经捡了大半桶了,谢巧云就喊她们回去了。
路上,谢南音趁机找谢巧云打听:“大姐姐,这东西拿到镇上能卖钱吗?”
谢巧云可从来没想过拿这玩意儿卖钱,闻言有些诧异,她想了想,道:“我也不晓得,趁墟的时候好像没见着,不过水螺倒是可以卖。”
虽然票证还没取消,但是到了集日已经有不少摆摊开店的了,她们大屿村到镇上也就两公里的距离,每隔四五天赶一次集,可以买到不少东西。
她们村的水沟里蛤蜊多,水螺却少,只有鱼塘边的才有,河里也有,但是河水深,她们都不爱去,也不敢去。谢巧云爱赶集,哪怕没钱买东西,也爱到处看,但是却真没见过卖蛤蜊的。
谢南音说:“明儿个就是集日,咱们试试呗。”
谢雪梅想买那种红色带珠的绑头绳很久了,可惜没钱一直不敢买,此刻听说可能挣钱,心里立刻活络开了,连忙对谢巧云道:“对啊姐,咱们试试呗,要是卖不了还带回来吃。”
谢巧云一想也是,家里是不缺这菜的,要是能卖到钱,那就再好不过了。
“那等回去和阿奶说,明天咱们带着一块去赶集。”
谢南音和谢雪梅都高兴的应了。
晚上吃饭,谢大伯把蛇皮剥了,谢奶奶弄成蛇汤,倒是真挺鲜美的,谢大伯还喝了小半杯米酒,这几年改革开放,农民的生活水平也有所提高,谢大伯经常央隔壁村的一位表兄酿米酒,这是不要钱的,只是用米来换。不过有谢奶奶在,谢大伯一般都不敢多喝。
谢家人大部分都很喜欢吃蛇肉,谢南音只喝了汤,还有谢老太太夹的两块肉,谢家人没说什么,但是大伯娘张彩霞总是不自觉的把肉夹给她的两个儿子,谢老太太是难得的不重男轻女的人,也可能是她自己生的儿子比女儿多得多,故此即便到了下一代,她对孙子孙女们大多一视同仁,但是张彩霞却是个重男轻女的,碍于婆婆的面子,平时不怎么显出来,但有啥好事或者好东西,她永远都先考虑自己的儿子。
她对谢巧云和谢雪梅两个女儿就很一般了,比对谢南音还差些,主要是她有些好面子,不愿被人说苛待隔房侄女,但她吩咐自己女儿干活,谢南音总不能独自闲着,摸清了张彩霞的性子,谢南音就知道怎么对症下药,有时候就去田里给她们送水或者吃的,这种活轻省不说,让别人看到了,大家伙就会夸她勤劳,顺带夸夸张彩霞教育得好。
不过这种好只是表面的,涉及到深一点的利益,她肯定先维护自己的孩子,就比如上学的事。
用过晚饭,谢巧云就把想拿蛤蜊去卖钱的事和谢奶奶说了,谢家华哥俩是不怎么看得上这些的,一来是认为捡蛤蜊是女孩子的事,他们平时更喜欢去捉鱼或者蟹,偶尔也去砍些柴火,都能换到点钱。谢奶奶便拍板道:“试试也好,要是换了钱,也不用给家里,你们自己收着就是,你们都大了,手上也得有点钱。”
大伯娘闻言,嘴动了动,到底没说什么,谢雪梅已经是满脸喜色,仿佛已经卖到钱了一般,谢南音抿抿唇,安静的听他们说话。
农村这时候还没几家人能有电视,没有娱乐的时代大家都睡得早,谢南音没回家,谢奶奶把她留下睡了,虽然通了电,但灯的瓦数低,晚间点了灯,也是昏黄的,谢南音回到房间的时候,谢奶奶正在灯下缝衣服。
见谢南音进来,便招招手让她坐到身旁。
“阿奶,啥事啊?”
谢南音走到她旁边,脱了鞋盘腿坐到床上,帮谢老太太穿针线。
谢老太太转身把床边的墙柜打开,所谓墙柜,就是在土墙上打的柜子,就像镶嵌在墙里的,外面弄了柜门,又不怎么占地,十分方便,谢老太太房里的墙柜常年上着一把锁,轻易不打开。大伯娘即便进来帮忙打扫房间,也是不敢动的。
谢南音见谢老太太神神秘秘的从柜子最底下的布拿出来,放到床上打开,才发现里面包了个塑料袋在,包了好几层,谢南音以前在电视上看见过,年纪大的那些农村老太太都爱这么干,因为布袋子可能被老鼠咬,所以通常用其他材质,果然,谢老太太把袋子打开了,里面都是零零散散的钱,有纸币也有硬币,还有一些票证。
“阿奶,你这是……”
谢南音其实猜到了几分,这些钱如果给她,足够她念小学了,以后中学大学还能另想办法。但是这笔钱是老太太辛辛苦苦攒的,谢南音从来不否认自己是个自私的人,但是这个时候,她也实在接受不了这样沉重的感情。小说里曾提过女配和养大她的大伯一家感情淡薄,谢南音来了之后看得出来谢家人对她都挺好的,也许,这笔钱就是他们后来的隔阂所在。
“下个月学校就要开学了,明儿个要是没卖到钱,你也别急,阿奶这有呢。”
谢老太太声音压得低低的,一墙之隔就是谢大伯夫妻,她也不想太张扬,可是谢南音是她疼爱的幺子唯一的闺女,哪怕谢老太太恨死了那个抛夫弃子的顾雯,对谢南音,她还是没办法不管,这丫头也是个苦命的。
老太太是个固执的人,不答应的话恐怕还有的说,谢南音想着,还有大半个月的时间,她就不信她挣不到报名的钱,吸了吸鼻子,谢南音道:“谢谢阿奶。您先收着,改明儿我要是报名没钱,再找你要。”
谢老太太“哎”了一声,摸了摸她的头,又慎重的把钱一层层包好,放回了墙柜里。
这一晚,谢南音有些睡不着。
她上辈子父母离异谁都不愿管她,两边踢皮球一样轮着住,偏偏他们后来都另外有了新家,导致谢南音无论去哪边都像外人一般寄人篱下,因此很是吃了些苦头,她自己不太聪明,知道按自己的资质没有意外的话都只能一辈子庸庸碌碌,因此一门心思想靠漂亮的皮相出头,嫁个有钱人,日后哪怕离婚也能分些钱,既然没有人对她好,那她就自己对自己好。
可是谁能想到呢,到了这里她倒是遇到对她好的人了,哪怕谢老太太这份心是对原来的谢南音的,可现在,享受到这份感情的人是她,谢南音觉得,其他人她可以不管,但谢老太太,日后有机会,是必要报答的。
谢老太太有磨牙的习惯,院子里还有蛙叫声,这个寂静又吵杂的夜晚,谢南音闭上眼睛,一夜无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