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一章
傅暄没有动作,只是僵硬地站在那里。
如果他爸但凡对他差一些,他就可以真的和他成仇人,他可以站到他的对立面去,他可以在此时转身就走,但是,没有。
他爸太了解他了,大约,他也了解所有人,了解他的外公和外婆,了解他的母亲,了解他身边的下属,甚至了解米姨,了解鹿哥,了解家里的保姆……
他知道怎么对付所有人。
傅暄想要反抗,但又发现自己像被一层看不见的膜给束缚住了,他没有办法挣脱,他只能僵硬地站在那里,动弹不得,不知道该进还是该退。
傅锦瑜已经离开了门厅,往茶室而去。
米管家站在傅暄身边,忧心忡忡地看着他,小心翼翼地说:“傅暄?”
傅暄依然没有动,脸上是一种痛苦到麻木的表情。
林春阳对上米管家忧愁的脸,又看了看傅暄,就换了拖鞋,站在台阶上,她又为傅暄拿了拖鞋,然后起身举着手捏了捏他的脸,说:“要我陪你吗?”
傅暄眼珠子动了动,低头看林春阳,林春阳继续说:“我今晚可以不回学校去,在你家里陪陪你。”
傅暄的心软了下来,他很想把脑袋埋在林春阳的肩膀上缓一缓,不过林春阳太矮了,还是算了吧。
看傅暄换了鞋愿意进屋了,米管家松了口气,招呼着小鹿把两人的行李拿上楼。
傅暄不愿意和他爸一起吃饭,没办法,米管家端了饭菜到三楼,放在他的卧室桌子上,让他和林春阳吃。
傅暄洗澡去了,林春阳坐在沙发里,左右看看,发现自己的人和行李都在傅暄的卧室里,就生出了一种很不妙的自己把自己卖了的危机感。
她看傅暄状态很不对,的确生出了要“保护”他“陪伴”他的渴望,但她并不想和傅暄睡在一间房里。
米管家把饭菜放好后,就朝浴室的方向看了一眼,听到浴室里依然是哗啦啦的水流声,她就走到沙发边去坐在了林春阳的身边,和她小声说:“你多劝劝傅暄吧,现在,傅暄也就会听你的劝。”
林春阳别扭极了,她不觉得自己能劝动傅暄,再说,劝动他什么呢?她对傅暄和他爸之间的事,几乎可说是一无所知。
米管家握着林春阳的手拍了拍,说:“傅暄是个好孩子,就是,他和他爸之间,有些问题,其实,这都多少年了,何必还闹呢。傅董对他是再好不过的,他每天多忙啊,但再忙,几乎每天都要给我打电话问傅暄的情况,生怕他出什么事。他工作忙,很多大股东给他打电话他都不一定接,但只要是我和给他打电话,他即使当时没法接,事后也都第一时间回我电话,就是怕是傅暄的事,他没有第一时间了解到。他做爸的,到这个份上,又有几个比得上呢。但是傅暄吧,我们也没法说他什么,都是以前,他听了些流言蜚语,就觉得那些都是真的。这世上,哪有不相信自己父亲,要去相信外人的挑拨离间的。”
林春阳无言以对,因为她觉得这世上,父亲这个身份,是只要精子合格的人,都可以做的,只是一种生物学身份,与他是否好坏,没有什么关系,她就不相信她的父亲是个好人。
不过,傅暄的父亲,也许的确是被冤枉的,或者有不得已的苦衷。
米管家在傅暄从浴室里出来前就先下楼了,留了林春阳觉得压力极大,抱着膝盖呆呆地坐在那里。
傅暄洗完澡,只穿了简单的家居服,棉质,灰白格子,很宽松,头发也被揉得乱糟糟的,面颊和眼睛都些许泛红,水灵灵的,是个忧郁的美少年的样子。
林春阳抬头看他,说:“米阿姨端了饭菜上来,让我们吃。”
傅暄点了点头,问她:“你要洗澡吗?我给你介绍浴室。”
林春阳:“……”她想拒绝他,并想离开。不过还是被傅暄拉进去了。
所幸傅暄没有乘人之危,或者是装可怜求安慰,规规矩矩地给林春阳介绍自己的房间,又说:“晚上你可以睡床,我睡沙发就行。”
林春阳只好答应了。
趁着林春阳去洗澡,他还给米管家打了电话,让她送一些水果和果汁上来,又让给林春阳拿一些用品和被子等等。
等林春阳洗完澡,穿好睡衣抹好护肤品回到卧室,傅暄的卧室里已经增添了很多东西,沙发上的被子都铺好了。
林春阳:“……”这时候不是还很早吗,都要准备睡觉了?
傅暄坐在饭桌边叫她吃饭:“快来吃吧,不然要冷掉了。”
林春阳默默走过去要吃饭,傅暄见她头发还是湿的,就又从椅子上起身,来拉她进了浴室,从抽屉里拿了吹风筒,为她吹头发。
林春阳默默地坐在浴室里的凳子上,享受着这种vip待遇。
傅暄为她把头发吹得半干了,还从米管家送来的东西里找出了护发精油,为她抹在头发上。
林春阳眯着眼看着镜子,从案台上拿了手机,进了微信,给傅暄发了个红包。
傅暄手机响了,他拿起来一看,见是林春阳发了个红包过来,打开一看,是五块二毛钱。
林春阳仰头望着他笑:“吹头发的小费。”
本来一直郁郁寡欢的傅暄笑了起来,“谢谢。”
他又快速地给林春阳发了一串红包,林春阳拿着手机,正要点第一个红包,就又出现了第二个,等傅暄总算不发了。
林春阳对照着上面的字看了一遍,每个红包一个字,连起来正好是“谢谢你的陪伴。”每个红包里52.00元,连标点符号都算钱的。
林春阳:“……”
本来不想要,看傅暄一脸期待,她就马上双手合十,说道:“谢谢!”
两人在飞机上吃了飞机餐,其实不太饿,不过晚餐不错,而且是林春阳喜欢吃的,她就一边用手机刷微博,一边吃了不少。
两人玩了一会儿也就要到睡觉时间了,林春阳趴在床上玩手机,傅暄躺在沙发上看书。
突然,林春阳听到了楼上的细微的声音,应该是拖鞋和地毯摩擦的声音。
林春阳看了看头顶,问:“傅暄,你爸是住楼上这间房吗?”
傅暄也看了看头顶,表情极不自然,“这个房子没给他准备房间,不过他喜欢住上面这间,所以就去住了。”
林春阳很好奇:“为什么没他的房间?”
傅暄:“这个是我的房子,他有他自己的家,为什么要为他准备房间。”
林春阳:“……”
楼上的细微声音没有了,想来傅暄的父亲已经上床要睡觉了吧。
林春阳:“你和你爸之间,真的没有办法和好吗?其实我觉得你爸对你真的很好了,他应该是很爱你的,而你,我觉得你也挺在意他的啊!”
傅暄瞬间眼眶就红了,拉了被子盖住了自己的脸,不想说话。
林春阳其实并不想去戳他的痛处,但她也的确想知道傅暄和他爸之间到底是怎么回事,毕竟是父子,总不能一辈子就这样吧,难道真的要断绝父子关系?
林春阳走下床去,跪在沙发前的长毛地毯上,抬手隔着被子轻轻拍了拍傅暄的脑袋,“要不,你和我说说你家的事吧。你愿不愿意?”
傅暄其实有些抵触,不过,他知道林春阳是真的想帮助他,不然,林春阳才不会理他呢。
他不想让林春阳失望,就把蒙着脑袋的被子揭开了,微微发红的眼看着近在咫尺的林春阳,林春阳毛茸茸的眼睫毛下是专注的眼,白皙的皮肤像细瓷一样在光下透着柔润细腻的微光,嘴唇嫩红,像最新鲜的花瓣,惹人去亲吻。
他不由被美色诱惑了,身体往沙发里面让了让,装得极其委屈和痛苦,“要不,你上来躺着。”
林春阳:“……”沙发虽然很宽,但傅暄这么个大个子在上面,根本没剩多少地方了。
她在地毯上一坐,抱着膝盖看着傅暄。
傅暄不敢再得寸进尺,想了想,说:“我家的事。其实我家也没什么特别的事。或者,你是不是知道一些我家里的事。”
林春阳点头:“我只是听家里人说过一些,不过,都不是特别好的那些。就是说你爸是接受你外公外婆资助的孤儿,之后娶了你妈妈,后来你外公外婆死了,你妈妈也死了。大家说你爸有害死你外公外婆和你妈的嫌疑,是为了侵占你外公外婆留下的财产。”
傅暄叹了口气,“差不多,就是这样的吧。我爸的确是孤儿,他家是j市流云山矿区的。我奶奶在他很小时候就过世了,然后我爷爷又娶了一个妻子,我爸就有了一个妹妹。有一次矿区山体滑坡,我爷爷他们整个村子都被埋了,这事挺大的,不过现在基本上不能查到当年的新闻了,只能去资料馆可以看到。当时,村子里只有很少人逃出来,其他人都死了,我爸当时在上小学,是在镇上住校,所以他逃过了一劫。不过,我爷爷他们全都死了,我爸也就成了孤儿,他当时好像是十一二岁了。他们村子当年在外读书的孩子都没死,但都成了孤儿,有些孩子被亲戚收养了,但大部分没有亲戚愿意收养。我听米姨说,那个年代,大家都吃不饱,根本没有能力收养孩子。所以,没有人收养的孩子都成了孤儿,这些孤儿都被送到了同一个福利院,那个福利院是受我外公资助的,就叫流云山福利院。”
林春阳知道流云山,它距离j市有近两个小时车程,会花这么长时间,是因为都是山路。
流云山不是一座山,是一片山。
j市是省内最大的矿产储藏地,这些矿产,都集中在流云山区域,在以前,主要包括金、铜、铁等,j市的人比较有钱的,大部分人是与这些矿产业相关的人。
以前是金铜铁矿值钱,不过之后又确定这里的矿藏里还有不少稀有金属,所以这里就更值钱了。
不过,这里的采矿业,现在都是用高科技,工人并不特别多。
即使林春阳就是j市人,但他对这个采矿业并不了解。
林春阳说:“我知道这个流云山。”其实她爸也是流云山人,不过林春阳并不想说起他,只要一想他,她就满肚子火气,恨不得把世界都烧了才好。
傅暄:“我爸当时年纪已经有些大了,据说他小时候特别孤僻性格不好,所以没有人愿意收养他。那些年纪比他大的人,很快就可以去工作,我外公给他们提供了工作的机会,有些人留在了矿场,有些人也进了我外公的其他公司,而那些比我爸小的孩子,男孩子差不多都可以被收养,留在那里的基本上全是女孩子。我爸就成了特例,一直留在了那里,成了最大的哥哥。他学习比较好,之后就一直读书,全是我外公资助的。他甚至上到了研究生,要是他愿意,他还可以读博士。不过,他为了读书,和我外公签署了合约,要为我外公工作二十年。”
林春阳有些惊讶:“二十年?二十年是不是有些长啊。”这都相当于是所有好的时间都要为傅暄的外公工作了。
傅暄点头:“你现在听着,是不是觉得有些不合理,像是把人买成了奴隶?”
林春阳实话实说:“有点。”
傅暄叹了口气:“我之前也觉得不合理。直到我和高爷爷聊天,高爷爷说,我爸签合约的时候是他上大学的时候,当时,正是国企下岗的时候,找工作并不是那么好找了,我外公当时在省内是数一数二的大商人,我爸本科毕业了,正经去找工作,还不一定能找到我外公的企业里去。而且合约里写的是给我爸的待遇是和同等职位的其他人同等的。也就是,我爸签合约的时候,比起是要困住我爸,更像是支持他,是我外公厚爱他才给他的这种待遇。”
林春阳表示明白地“哦”了一声,心想以他爸那种万人迷的样子,要是出去找工作,应该到哪里都比较吃香啊!根本不需要他外公的施舍才对。
傅暄语气更沉重了一些:“但是,我爸,利用他们,又害他们,就只是为了我外公的家业和财产。”
林春阳看他给他爸死死定了罪,就说:“你这样讲,有实质性的证据吗?就是提供给警方,让警方来查他起诉他的证据?”
傅暄摇了头:“这都多少年了,哪里还有什么证据。他把我外公外婆和我妈的东西,都收拾了不知道多少遍了,能烧的基本上全烧了,留下的东西非常少。而且,留下的,也都是被他检查了一遍又一遍的,根本不可能有什么证据。”
林春阳好奇了:“既然都没有证据,那你怎么就认定是你爸害死了你的外公外婆和你妈?听别人说后,做的推断吗?就像之前推断陆雪的案子那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