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九章

    此为防盗章倘使不是小皇帝无端失踪,近卫军和巡御司都难辞其咎,他也不会逼问大理寺卿要卷宗。
    但一查才知道,果然,这边是有风声的,而且几年前,就已经抓到过一个匪首,只因对方后台强大,到了最后不了了之。
    他们曾经在城外的宣华林出现过,当时他们挟持了五名少年,朝廷兵马与之对峙,但投鼠忌器,轻易放过了他们,俘虏的那个,内衣襟里,胸膛上有家族图腾烙印,虽不足证明是就是那个家族之中有人败坏门风,但至少是一条线索。
    可惜,这记载里并未说描绘是何种样的图腾,也不曾有任何暗示。
    于济楚合上蓝本,目光复杂,提着剑冲出了大理寺。
    赵潋正好策马而来,于济楚将蓝本藏入了衣中,但赵潋早已有所察觉,将缰绳拽住,“于大人,找着了?”
    于济楚沉声道:“微臣定然竭力迎回皇上,请公主先回府等候。”
    这件事公主身为一介女流,本来就不该参与。于济楚如此想,本来无可厚非,但赵潋不同,她不是一般女流,还是赵清的亲姐姐。
    赵潋将马鞭一扬,“于大人,我只想知道,眼下有没有证据证明皇上是被人胁迫拐走的?”
    要说小皇帝,虽然年幼,但毕竟是皇帝,虽体弱,平日里深居简出,但以往宫宴盛筵之类也有不少贵族参与,按理说该见过小皇帝,赵清生得孱弱可喜,像朵白嫩嫩的小娇花,比公主还娇弱。要是一些权贵风流,爱亵玩少年,因而铤而走险地作案,也不应该有眼无珠将主意打到皇帝头上。
    于济楚深吸了一口凉气,“没有。没有任何证据表明,皇上是被人拐带挟持的。”
    虽不排除这个可能,但于济楚并不想赵潋为了一桩没有定论的案子开罪了谁,倘若真是如此,当下也只有稳住赵潋,稳住太后,才能再行施救。
    赵潋愁眉不展,见于济楚领着人走了,她正要跟着去,路过兴盛街的香药铺子,正好碰到满脸黄斑的老人走出来,赵潋想着事差点没撞着人,忙勒马,前蹄一扬,惊起一片灰尘,老人缓慢地拄拐走到赵潋马下,“公主。”
    她心一紧,只见老人颤巍巍仰着脖子道:“先生,请您回府一趟,有要事。”
    “眼下哪有什么要事……”赵潋正心烦意乱,但想到君瑕从来不会无端来找自己麻烦,还是先回去看看再说。
    她道了声谢,心神不宁地火速赶往公主府。
    没想到一闯入粼竹阁,就见到今日差点将汴梁城翻过天的小皇帝!
    就在一炷香的功夫之前,因为赵清失踪,耿直把脑袋悬在裤腰带上给太后递了消息,说明具体事由,眼下皇宫也要闹翻了天了,没想到赵清正优哉游哉地陪着君瑕下棋。
    赵潋气得差点背过气,上前就将赵清的后领子一拎,赵清抓着一颗棋子正卡壳儿呢,没意识到粗暴的皇姐走到了后头,被拎得脚尖离了地,差点吓一跳,不得不祭出法器来:“大胆!”
    赵潋一惊,就给他松开了,赵清便乖乖地抱住了皇姐的胳膊,在她的臂弯里蹭了蹭,“皇姐,我正跟你家的先生下棋呢,过来帮我看着。”
    还有心思下棋?
    赵潋心道母后不知道该怎生着急,当务之急是赶紧放消息给她,让禁卫军撤了,以免扰民,百姓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看到大队大队的人马在汴梁街上巡逻,估计吓得要关铺子。
    她来不及教训赵清,赶紧去到前院,找柳黛通知去了。
    对面拂春居飘来一阵忧愁的笛声,缠绵如诉,小皇帝听得眼角一抽,道:“是另外那个?听说还没有成年……皇姐的口味真叫朕摸不透。”
    君瑕早习惯小皇帝语出惊人了,笑吟吟地压下一子,满盘通吃。
    小皇帝学下棋,是太后让他用来平心静气的,以方便修身养性,绝不是为了培养成谢珺那种神童,因而只让他接触了一点皮毛,何况他年岁小功力也浅,棋力可想而知。但也就这水平,棋待诏们却从来没赢过他。
    这还是第一个敢赢赵清、而且让他输得很难看很难看的人。
    赵清脸色古怪地瞅了眼君瑕,默默将小嘴一嘟,“朕不来了。”
    早知道下不赢,还以为对方会放水呢,结果他自取其辱。
    君瑕拈起一枚棋子,淡笑,“皇上可知道,为何你失踪一会儿,公主心急如此,满城都为着你人仰马翻么?”
    “当然是因为,朕乃九五之尊,国不可一日无君,朕乃北辰,他们要跟着朕转。这不稀奇。”
    小皇帝眼神里有自负的神采,君瑕垂眸,将黑白棋伸手糊了一盘,“皇上这话有道理,但是,倘若不是近几年汴梁常出少年失踪之案,耿大人和于大人何等人物,想必不会急得连灯下黑的道理,都忘了。”
    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这句话耿直常说,小皇帝的种种逃生技巧,还都是耿直教的。君瑕这话说得,让赵清信服。
    “还有,皇上方才那话不对。”
    赵清轩眉一挑,有点不开心了,他哪句说得不对了?
    君瑕拨开棋子,食指压了一颗瞧得见珠玉般纹理细腻的白棋在棋盘中央,“君王如北辰,先以德化服人。皇上,你眼皮底下失踪、死亡了二十余名少年,他们都与你同龄,皇上听闻此事,漠然而不问,怎么能说得上德?皇上,不是最想要太后的认可么?”
    赵清还是个孩子,但也是野心勃勃的帝王,有些话没人敢说,就连在他耳边搬弄是非的弄臣,提及太后也惧怕得要命,倘使赵清再一威迫,吓尿裤子的也有。
    但君瑕实在是出人意表。
    赵清脾气不好,要搁以往早又把“杀头罪”搬出来了,但这回偏偏没有,只将龙颜一板,“你什么意思?”
    君瑕道:“太后不愿意做的事,皇上和公主,可以做。”
    赵清也知道,君瑕这个人深藏不露,对自己的心思拿捏得很精准,他知道说什么自己不会生气,说什么会让自己心动,比如就这件。但是呢,小皇帝是不肯受人怂恿的,赵清肯在赵潋面前撒娇,在旁人跟前,他还是威严堂堂的皇帝。
    “朕才不信你一个眼瞎腿瘸的人说的话。”
    “草民眼不瞎,腿也不瘸。”
    赵清眉头一挑,震惊得小身板从石凳上弹了起来。
    只见君瑕慢悠悠地从那一盘凌乱的棋里,将他方才所用的白子一粒一粒地精准无误地捡了起来,赵清小嘴巴一抽——这当然不是一个瞎子能完成的事。
    君瑕将捡好的白子放入了手边的罐子里。
    赵清捏住了小拳头,震惊之后则是满面疑惑,“为什么突然要把底牌亮出来?”
    君瑕微笑,扬起眸子,清波湛湛如长空,映入了满院竹色柳影,筛得一片斑驳。
    “因为草民命贱,怕欺君啊。”
    赵潋正好沿着浮桥上来没几步,隐约听到一声什么,总算松了一口气的公主言笑晏晏地迎了上去,“什么欺君?欺了什么了?”
    也不知道谁有那么大的本事能说动太后,但已然这样了,赵潋只好忙前忙后地张罗,让人将公主府修整了一番。
    赵潋只是偷摸着将赵清要出宫的事同太后捎了个信儿,她本来也不想太后答应,赵清更是不想让乌泱泱的百十名禁军跟着,虽是得偿所愿地出宫了,脸色却不怎么好看,觉得皇姐又背叛了自己向着母后了。
    小皇帝一生气,就像滚火球似的,风风火火闯入了公主府,赵潋甚至来不及见驾,赵清就一头扎入了内院,禁卫军都只好肃容等在府外,赵潋探头探脑地一看,可算明白赵清为何如此龙颜大怒了。
    赵潋忙回头找弟弟解释,一把拽住他的小手,“阿清,皇姐跟你保证,绝对不是皇姐让母后派这么人禁军跟来的。”
    她的话赵清还是信的,但,说什么都晚了,好容易得空溜出宫墙来玩,却被这么一帮人搅了兴致,赵清心里不甘,只好板起稚嫩的面孔,将手往身后背过去,不让赵潋拉,赵潋也是吓了一跳,只听弟弟口吻严肃:“皇姐,既已至此,那你带朕到郊外去踏青。”
    其实赵清溜出宫来玩儿,也就是为了出门踏青。否则从宫里到公主府,除了人工斧凿的亭台楼阁,就是人工开挖的假山假湖,都是一样的无趣。
    赵清自幼羡慕能挽雕弓西北望的将军,连皇姐的武功都让他歆羡不止,可他想习武,太后就说他底子弱,不让。
    赵清痛恨被养作花棚里只待人来浇水灌溉的病恹恹的娇花,他想去驰骋……
    但赵潋却被小皇帝这种要求吓到了——皇帝才这么年幼,可太后太逼着他了,养出来一身反骨,何况这几年,赵清越发长大有了自己的主见,他又是皇帝,不遵着他意思,赵潋也是要遭殃,可带着他出门招摇,赵潋又不肯冒这个险……
    她才犹豫了这么一会儿,赵清的眼渐渐地沉下来了。
    等赵潋反应过来时,赵清已经冷着脸,衣袖一甩,龙威甚重地往浮桥走去。
    赵潋跟着心惊肉跳地,还拿不准主意,赵清已经过了浮桥,踩上了青绿鹅黄锦簇的小路,一边是拂春居,一边是粼竹阁,赵清脚步一转,在赵潋震惊注目之下,小皇帝右拐入了粼竹阁。
    先生……
    赵潋腿一软,差点没当场给弟弟往怀里一抄,将人生拉硬拽地拖出来,只好惴惴地疾步跟了过去。
    那千竿风竹的绿影里,只要推开粼竹阁的大门便能望见,那衣袍如雪的男人正在与自己对弈,如草之兰,如玉之瑾。赵清歪着头看了眼君瑕,见对方不为所动,对他这个皇帝也并未见得有什么尊重,即便听到了风声,却连问候都不曾有一句,赵清一奇,走近了,倒要看看这个人是在做甚么。
    他皇姐因为嫁不出去,养了两个男人在家,赵清知道。他也不反对,皇姐是公主,那帮酒囊饭袋也配不上,与其下嫁所托非人,不如自己养几个美男子在家,爱怎么玩怎么玩,还风流痛快。
    赵清一下便猜到了,这人是那个解了谢珺棋局的人。
    这个人最近在汴梁很风头很亮,可谓一时名噪。
    赵清背过了手走上去,“你就是那位先生。”
    凑近了看,赵清才瞧分明。难怪皇姐近来不爱入宫了,有如此绝色养在家中,她哪里分得出神给弟弟,赵清虽不至于吃醋,但因着他其实不大爱男人美色,一眼之下就生了轻贱之意。
    赵潋才终于跟来,只见君瑕放了棋子,悠悠然地抬眸,那古井无波的漆黑瞳仁犹如两粒黑曜石,虽清亮,却无光采,他嘴唇微敛,“你就是,那位皇帝?”
    近几日赵潋在公主府四处张灯结彩的,为了等小皇帝入府,如今来了一个如此年幼的小少年,自然就是皇帝了。
    赵潋心头惙惙,先生居然敢对着她皇弟怎么说话?
    赵清眉头一挑,“你会下棋?让朕瞧瞧。”
    赵清说着就要走上去,赵潋觉着小皇帝一身煞气颇重,从入门到现在,委实惊吓着她了。但她是赵清的亲姐姐,他纵然是龙颜大怒,也不会真对她做什么,没权没势的先生就不一样了,赵潋一时冲动,将手一拦:“慢着!我带你去踏青!”
    语未竟,赵清就飞快地将头转过来了,露出孩童般的惊喜,但是,在看到赵潋纠结着脸蛋暗暗后悔时,赵清又蹙起了眉,往身后看了一眼,意味深长地说道:“看来皇姐心底里,最在乎的人不是朕,而是这位先生。”
    赵潋:“……”小不点知道什么是在乎。
    赵清搓了搓手,“也罢,既然皇姐答应了,那咱们这就走罢。”
    不待赵潋反应,赵清四处将公主府一看,粼竹阁背临高墙,为了防贼,墙上都倒钉了无数钉子,他皱眉头道:“翻墙出去?不行,太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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