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节

    “你是说, 我为了小喵刺你的那一剑?”
    他微微点了下头:“夜魅真是个难缠的家伙, 非要到了我快死的时候他才肯被迫离体, 他却不知,天宫是个什么样的地方,每道宫门皆高悬照妖镜,他一旦离开了我的身体, 暴露于照妖镜下,便会引来天雷诛之。”
    我能想像,连夜魅都不得不弃他而去的时候,他是真的已经一脚迈入了寂灭的边缘,若非上天垂怜,又让他奇迹般地活了下来,我与他早已是天人永隔了。
    而那一剑,是我刺的,我帮助他摆脱了夜魅的同时,也差点真的杀死了他。可若是一切重来一次,也许我还是会痛苦,还是会刺出那一剑,我放不下小喵,他是与我患难与共,生死不弃的朋友。
    想到小喵,又让我再次红了眼圈:“可是,为什么你非要杀小喵不可呢?他是一个那么可爱的妖,他是这世上最好的妖······”
    “若是我说,我没有杀小喵,你会信我吗?”他看进我因为意外而怔怔发呆的眼中,复又叹了口气,“就连我自己,都很难相信。据我所知,这三界之中,会风雷诛的,唯我一人而已······”
    我正欲开口问个究竟,只见空中一道人影飞来,轻车熟路地闯进了这幻境的中心,只见花无影满脸怒气,来势汹汹。
    离慕说得没错,他早说了她会来。此时,我侧过头去,看着离慕脸上那一副了然于心的神情,可见他不仅早猜到了她会来,还早猜到了她会如此气急败坏地来。
    就在花无影向着我们而来的那一刻,离慕突然牵了我的手,他的指尖在我的手掌内轻轻地滑了几下,又了无痕迹地松开了我。
    我愣了一下,脑中细细地回想着他方才的动作,若是我没有会错意,这一次,他在我手心里写的,是个“杀”字······
    我极力地用平静来掩饰着内心的迷茫,我还不明白,这个字到底是何用意。然而,不容我多想,花无影已经从天而降,稳稳地站在了我们的面前。
    她火冒三丈地摊着她的右手,手心里是一颗圆润剔透,放着红光的珠子,定然便是离慕入幻境前交给她的那颗赤魂珠。她目露凶光,气汹汹地叫嚷着:“楚离慕,你真是活得不耐烦了,居然敢用一颗假的赤魂珠来骗我!”
    这颗赤魂珠是假的?我听了她的话,心中突然觉得轻松了许多,罪孽感减轻,如此说来······我倒也还不算那么像红颜祸水······
    离慕面对着她的怒气,显得十分地淡定从容,他反问道:“你从前可曾见过赤魂珠?”
    “废话,”花无影不耐地答道,“那赤魂珠自上古传下来,便隐匿于红瀛村中,我怎么可能见过!”
    “既未见过,你又怎知它不是呢?”离慕淡淡说道,“恐怕,只是你开启它的方法不对罢了!”
    见离慕答得这样平静,我心中亦有一丝疑惑,难道这真的是赤魂珠么?我心底又隐隐地有些不安,却说不出是哪里不对······
    “哦?”花无影那一双原本妩媚动人的眸子流露着阴沉和贪婪,“那你来开启它,就是现在!别想耍什么花样,否则,你们俩都会马上去死!”
    “好!”离慕果然缓缓地向她走去,他依旧是那样风姿翩翩,衣带袂袂,唇角还勾着一抹沉着的似笑非笑,可是不知为何,他每向她靠近一步,我的心便会揪紧一点,他越是显得沉着,我心中越是不安,仿佛他面前的,不是花无影,而是一个万劫不复的深渊。
    就在离慕从花无影的手中接过那赤魂珠的一瞬间,那珠子便赫然绽放出万道金光,刺得人睁不开眼。金光如一只带着魔法的手,在天地间一顿乱舞,兀自幻化得纵横交错,不过眨眼间,便于那阴霾的天空中编织成了一张巨大的网。
    我此时突然明白了——这果然不是赤魂珠,而是白泽玥!
    相传天地洪荒时期有上古神兽名白泽,狮身羊角,神通无比。它能说人语,通万物之情,一直为凡间驱除邪魔,被尊为吉祥之兽。其后,白泽坐化于天山,死后留下一颗可驱鬼辟邪的神珠,便是白泽玥。
    此神珠一直被天山派收藏,视为镇派之宝,想来,离慕来这枯石岭前,便是去天山,向上阳真君求了这白泽玥。
    花无影此时已知上当受骗,又惊又怒之下,她厉声喝道:“你在做什么!”
    离慕并不答话,只是冷眼看着那金网如同长了眼睛一般向着花无影罩下,一道道金光,带着无上的杀气,像一面密不透风的墙,又像一张疏而不漏的天网······
    这一切发生得不过在须臾之间,我心中一个闪念,莫非,离慕留给我的这个“杀”字,便是说他要用这白泽玥的金网来困住花无影?
    我立即又否定了这种猜想,事情一定不会这样简单,以花无影这般出神入化,举世无双的灵力,她又怎会坐以待毙?
    如果她选择逃走,那么幻境便会瓦解,我和离慕便会脱离她的掌控之中逃出生天。可是,以她那种不可一世的个性,以她对离慕的那种恨不能食其肉寝其皮的恨意,她又怎能容忍一切功败垂成?
    那么,她只有唯一的另一条出路,而那条出路的关键,在离慕的身上······
    这一个闪念过后,我浑身冰凉,止不住冒出冷汗来!离慕他明知道花无影不会逃跑,他也没有期望过用白泽玥的金网来退兵,他知道花无影会和她拼个鱼死网破,他是在以身为饵,他是在用自己的命,来换花无影的命,还有我的全身而退!
    果然,当白泽玥的金网落下的那一瞬,花无影并没有逃走,反而恼怒地反手一抓,便将离慕也抓入了那金网的包围圈中。以离慕此时那点可怜的灵力,他根本没有反抗的余地,而这一切也似乎早在他的预料之中,他丝毫没有反抗。
    金网落下,将下面的两人都罩在了其中,一道道金光慢慢缩紧,他俩谁也跑不了了。
    花无影此时并没有想要和离慕同归于尽,她显然是以为离慕会为了自己活命,收起白泽玥,可是离慕并没有这样做,当他与花无影在金网的禁锢之下同时失去了自由的时候,他只是微微偏头,看了看我。
    那一眼,如生离死别一般灼痛了我的心!
    我读懂了他那一眼的意思,此时,正是对花无影最佳的杀机!那个“杀”字的意思,是他以身为饵困住花无影,让我有机会来杀她,可是,此时他俩被金网紧紧的困在一起,银魄若出,必是一剑两命!
    银魄已在手,我的手却抖得厉害,此时,叫我怎样再一次狠下心来,让自己的剑再一次从他的身体中穿过?
    可就算是我不出手,离慕也是难有生机了,花无影为了挣脱金网,必然会向他出手······
    果然,花无影已经快如闪电般地伸手向离慕抓去,那凌厉的爪风阴狠毒辣,带着冰冷的气息,让我觉得那样熟悉,又那样害怕······那正是她教给摘心子的,她的另一项绝学——摘心术。
    就在银魄未至之时,离慕的身上已经血流如注,失去了心脏的他,还在用最后一点力气控制着花无影,不让她逃离。我巨痛之下飞快地一剑刺出,那一剑穿过了离慕胸前那个血窟窿,正中花无影的前胸!
    白泽玥失去了离慕的灵力控制,金网终于消失了。网内的两个人都倒了下来,花无影用手捂着胸前汩汩流出的鲜血,口中却又喷出一大口血来。
    我没有给她喘息的机会,再次祭出银魄,银魄得了我的授意,向花无影直飞而去,在她身上一顿挥舞。她的身上被割出一道道的血痕,一个绝世的美人此时看起来狰狞恐怖。她瞪着一双眼,仿佛到了此刻仍然不肯相信自己也有被杀的一天。
    我一边跪在地上,抱起离慕,一边冷冷地说道:“这几剑,远不够为那些你杀过的人偿命!我最后给你个痛快吧······白灵,我这就叫她去陪着你!”
    银魄狠狠地从花无影的身体贯穿而过,花无影的身形终于变得越来越淡,最后便如白灵一般,碎成了一抹细沙似的微尘,消失于天地之间。
    那一刻,我仿佛又看到了当初那个一世痴情的妖,他曾经眸光清亮,浅笑温柔,为她牵一世情肠······
    作者有话要说:  无忧:这叫啥事?打赢了,我男票死了?大大你忍心见死不救嘛?
    大大:救······当然要救······你自己努力!
    大大遁······
    第83章 第八十三章忘月阁中觅奇术
    “不会让你死的, 我一定会让你平安地离开······”
    如今,我平安了,可是对我说这话的人, 却睡得那样宁静。他在决定要来到这幻境的时候,一定早已经料到了这样的结局, 他执意地前来,赴一场死亡的约会, 就是为了换我一个平安。
    他知道如果他一早向我说出他的计划, 我一定不会让他这样做,所以,他只在最后给了我一个“杀”字。而当事态发展到令我领悟这个字的含义时,我已经无法将他挽回。
    我强行以灵力将他的魂魄封存在他的体内,又护着他的最后一缕气息,不让它散去, 我要与天争, 我不让他死, 决不能!
    让我感到意外的是,这幻境并没有有随着花无影的死而消失, 她的幻境之术果然已经炼化到了独步天下的境地, 即便她死了, 这幻境也已然失去了压制灵力的威力,可我仍然没有看出这幻境的出口在哪里。
    可我必须找到出口,打开结界,带离慕离开, 如果再晚,我便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魂飞魄散。
    我终于想到了那冰山上的发钗,当时花无影一怒之下将这支金羽发钗钉入了冰山壁上,山体出现几道巨大的裂痕。因此我猜想,这发钗所在的位置,便是此时幻境最薄弱的地方。
    我将灵力聚于指尖,对着发钗之处激射而出,只听见一声巨响,顿时天崩地裂,幻境一片片坍塌,我终于打开了这幻境的结界。
    原来这幻境的位置,便是枯石岭的入口。
    如潮水一般的天兵自打破的结界之处涌入,向着枯石岭上杀去,为首者,正是我杀离慕那日,一身盔甲大骂我是祸水的那员天将。
    此时,我无心去看他们,只是抱着离慕想要快些离开。上一次,离慕浑身是血,这一次也是;上一次,他奄奄一息,这一次也是。
    那天将经过我的身边,气吼吼地叹了一句:“唉,你这······”
    我知道,我这祸水。
    我不想离慕死,可是我害了他一次又一次,我也不想掀起两界大战,可是,上次仙魔一战是因为我,今日仙妖又将一战,还是因为我······
    我径直将离慕带回了蓬莱,此后,我便只将一颗心放在救离慕之事上,两耳不闻窗外事,也是后来我才知道,仙妖那一场两界之战因为花无影已死,妖界群龙无首,以惨败告终。凡有作恶在案的妖皆已正法,随从一众小妖均各自散去,从此枯石岭一片荒芜,妖界已是名存实亡。
    我杀了花无影,带回了奄奄一息的离慕。这消息当下便惊动了天君和天后,天后见我杀了妖王,怎么说也是将功折罪,只能将之前要抓我回去领罚之事按下不提。天君则叫我送离慕回天宫,我不肯,他倒也没有勉强我,只是遣了一众的御医,送了一拨拨的名贵补品来蓬莱,差点将蓬莱的门槛踩烂。
    然而,那一众御医都是鼻孔朝上地来,垂头丧气地离开,也不知他们跟天君说了些什么,天君竟然亲自来了趟蓬莱,站在离慕的身边抹了半天泪,最终还是啥也不说地走了。
    也许世人都觉得离慕没救了,只有我偏不信。
    自从我将离慕带回了蓬莱,他便一直这般安安静静地睡着,如今,我不敢奢求他醒来,只求他能一直维持着这一息尚存的状态,等我寻到救他的办法。他胸前的伤口已经止了血,我又用灵力助了它癒合,只是,那里面空空的,少了一颗跳动的心。
    蓬莱有宝珠,名曰将军泪,我自回蓬莱的那日起,便已将此珠置于离慕口中,可护他一月之内魂魄不散,气息不绝。
    极少下雨的蓬莱,今日下了一整天的雨,雨从廊檐前夹着风飘进窗来,身上脸上都是湿湿的凉意,而这雨淅淅沥沥的,没有要停歇的迹象。
    我返身回到榻前,坐在离慕的身边,俯下身去,将脸贴进他的手心里,他的手很凉,全不似他从前那般让我心安的温度。
    我总也忘不了那血淋淋的一幕,我亲眼看着,那不过电光火石的一瞬间,花无影用摘心术将他的心捏成了粉末,只在他的前胸留下一个血肉模糊的窟窿······
    所有的事,都发生得太快,片刻的工夫,这世界仿佛已是桑田沧海。
    其实,在花无影来之前,我还有一句话,没有来得及对他说——我相信他没有杀小喵,只要他说他没有,我便会相信。
    因为,对于我而言,恨他,是件太苦太苦的事。
    一顿胡思乱想,我突然想到了忘月阁,忘月阁中奇书众多,离慕既然能在那里查到数百万年前的事,或许,我也能在那里找到一个救治他的办法。
    时间紧迫,说走就走,我驾云而往,飞快地到了天宫。
    我在忘月阁中不眠不休地翻了三日,还真叫我找到了个绝本医书,上面所记载的医术,皆是闻所未闻。
    其中就有“造心术”:苗疆奇毒之地有蛊名曰血蚕,以灵力深厚之人的鲜血喂养半年,可造心。
    另外,造心术还需一味特别之物做为药引,那便是受心之人双亲的鲜血各十滴。
    看完这方子,我算是彻底傻了。短短几句话,看起来荒谬离奇,是否可信暂且不说,就算这方子是千真万确的灵验仙方,又叫我如何做得到?
    其一,离慕虽有将军泪护体,也只有一月之期,那苗疆奇毒之地的血蚕蛊,我也不知找不找得到,便是找到了,他又哪里等得了我喂上半年?
    其二,离慕的身世是这仙界不可言说的一件隐秘,他是天君与魔界中人的私生子,可以说是件触犯了天规的丑闻。天君对此隐瞒了多年都不肯承认离慕的身份,如今我不仅要让天君承认离慕是他亲生子,还要叫他告诉我离慕的生母是何人,这不异于要在太岁头上动土,老虎头上拔毛,这动静闹出来,恐怕是要将整个仙界的天,都捅个窟窿啊。
    我捧着那方子,一屁股跌坐在地上,不经意间便撞倒了身后立着的书架子,那书架子向后倒去,又撞倒了另一个书架子······一时间,忘月阁中“噼噼啪啪”响成了一片,书架东倒西歪,一室的书籍堆成了小山,我仍自呆呆地坐在那一地狼藉之中,缓不过神来。
    这一番动静,到底引来了许多宫人和侍卫,我听见一个声音对我说道:“蓬莱公主······此处究竟是发生了何事?”
    我抬头看了看,是天宫中的卷帘大将。
    我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只是突然地起了身,向着天君寝殿的方向径直而去。
    我想明白了,这世间,原没有什么比离慕的命更重要!我要救他,我决不会让他死,哪怕只有渺茫的希望,我也愿意为了他,倾我所有!
    我还是那个云滟飞,当年,我可以为了子煊闯下滔天大祸,如今,我也可以为了离慕,把这仙界的天,捅上一个窟窿!
    卷帘大将见我面色不善,一面示意那些宫人留下收拾忘月阁中的烂摊子,一面紧随身后,追着我一路到了天君的寝殿——圣御殿之前。
    圣御殿既是天君寝殿,自是这天宫之中最为庄重辉煌的所在,常年有重兵把守,由不得我乱闯。我回过身一把拉住那卷帘大将说道:“烦请为我通传一声吧,我要见天君,现在,马上!”
    老实巴交的卷帘大将见我急吼吼的样子,好心问道:“蓬莱公主急着见天君有何事?可否告知在下,也好为公主通传。”
    我怔了怔,只说了一句:“我想要天君的血······”话音未落,他已经惊得倒退一步,面容失色。那一排守卫在寝殿前的侍卫更是夸张,一个个都拔了剑,严阵以待地看着我。
    我欲哭无泪,我是来求药引的,并非是刺客,我若是真的要硬闯,这几个侍卫倒了拦不住我,可是为了离慕,我不能这样做。
    圣御殿前的石阶又硬又凉,我手提着裙摆,膝盖一弯,便面朝着殿门,直直地跪了下来。
    卷帘大将惊道:“公主这是做什么?”
    我将手中的方子交于他,对他说道:“烦请将此物上呈天君,他看了,自然明白我的来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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