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夜路

    杨真的脑袋里一片眩晕，他无法理清头绪，平日里一贯的冷静沉着仿佛已经丢失殆尽。
    他最热爱的、最引以为傲的、愿意为之付出一切的工作，就这样莫名其妙的没了？
    他没有办法接受这样的事实。
    失魂落魄的出了大门，杨真仿佛一具失去了灵魂的行尸走肉，木然的在街上走着。
    周围喧闹的环境仿佛与他隔离开来，他的眼睛里失去了神采，视线似乎没有焦点，他的耳朵里也接收不到任何的讯息。
    他的脑子里只有一个问题。
    昨夜的任务中，又或者是后来，到底发生了什么？
    一夜之间，警队一切正常，不正常的似乎只有他一人而已。
    杨真很骄傲，他为自己的职业骄傲，更为他这么多年来作出的成绩而骄傲。
    就是这样的骄傲，让他不敢回去问。
    他害怕。
    他怕问到一个让他没有办法接受的答案。
    他也怕再面对昔日的同袍们。
    无论是失望还是同情，都会让他无地自容。
    他的信念从来没有动摇过。
    保护人民安全，维护社会稳定，是他从进入警队那一天起，就为自己定下的终身职责。
    他曾立誓，这辈子都要和犯罪行为作斗争，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然而此时此刻，他感觉到自己的信念，轰然倒塌。
    他能够想到的，只有在昨夜，在那段丢失的记忆里，一定发生了什么事情。
    而这件事，严重到警队可以将他一夜除名，甚至连公示信息都给换了。
    杨真拼命地回忆，脑海中却一片空白。
    只有残酷的现实告诉他，他已经不是一名刑警了。
    联想到刚才，林浩对他尊敬却又生疏的反常态度，杨真心里已经认定了，这就是唯一合理的真相。
    难怪林浩会在自己的办公室里，因为那里，已经属于他了。
    他之所以见到自己很诧异，却没有明说，只是说了“是上面领导的意思”这样的话，估计是想给自己留几分颜面吧。
    也许，正是因为手机丢了，所以才没有接到通知。也许，给他的辞退信已经寄到家里了吧……
    杨真下意识地推理着，在单位里见到的一切异样仿佛都变得合理起来。
    而一切线索指向的结论，确是如此的令人沮丧。
    “到底发生了什么？！”杨真握紧了拳头，在心里怒吼着。
    即使已经推理出了这样的结果，他还是很不甘心。
    因为他坚信，只要自己还清醒着，就不可能干出任何对不起人民、对不起国家的事情。
    五年来，无数个浴血奋战的日日夜夜，从他脑海中浮现而出。
    他的理想、他的抱负还没有实现，怎么能就这样糊里糊涂的放弃！
    强烈的不甘和执着，让他此刻重又燃起了斗志。
    一定要查清楚，到底是什么，让他一夜之间失去了一切！
    ……
    夜幕已经降临，各色各样的霓虹灯使得整座城市变得流光溢彩，街上的行人和车流仿佛比白天更为密集。大都市的夜晚，散发出令人目眩神迷的魅力。
    家里暂时是回不去了，抬头望着已然漆黑的夜空，在街上溜达了一下午的杨真，打算找个旅馆先住下。
    比较好的宾馆是不用想了，一是资金不够，二是他没有身份证。
    这个世界，有光明，就有黑暗。
    就如同有灯光的地方，就会有影子的存在。
    再繁华的大都市，也总会有一些阴暗的角落。
    因为多年的刑侦工作，杨真对这座城市的地形非常熟悉。
    从热闹的商业街到幽暗的小巷子，也不过一墙之隔。
    拐进一条阴暗逼仄的小路，外面世界的喧嚣仿佛一下子消失无踪。
    这里就像是现代都市的盲肠一般，即使无甚大用，却也有存在的理由。
    街边一间间玻璃门中，闪烁着粉色的灯光。
    地上随处可见污水和垃圾。
    杨真皱了皱眉头，他真的很不喜欢这里。
    他的职责，就是让一切隐藏在黑暗中的罪恶，暴露在阳光之下。
    虽然，这份职责，已成为了过去。
    低头走在小路上，杨真厌恶的神情，与周围不时擦身而过的，脸上带着冲动、渴望、期待的猥琐身影，形成鲜明对比。
    杨真知道，就在这条小路前方大约五十米，拐进一条小巷子，就有几家居民自己开的小旅馆，那里不需要身份证登记。
    走了好久，他忽然发现，一直没有遇到任何岔路。
    而路边，却已经看不到开着的店铺了。
    原本不时可以遇到的行人，也再也没有出现过，整个世界一片寂静。
    不知什么时候，周围起了淡淡的雾。
    抬头望去，天空中仿佛盖着厚厚的云层，没有一点光亮。
    视野里，只有路边那些摇摇欲坠的路灯，还在散发着暗淡的光晕，透过雾气，将整个街区都包裹在一片阴冷的黄光之中。
    杨真觉得有点怪异，回头望去，却发现之前路过那些店铺中的光亮，早已湮没在黑暗之中。
    杨真是个坚定的唯物主义者，虽然疑惑，但也没有多想，继续埋头朝前走着。
    一阵凉风吹过，卷起了地上无数的落叶。本该是一幅很有诗意的场景，在这个夜晚，却显得如此的阴森。
    杨真紧了紧衣领，他身上的运动装很是单薄。
    忽然，从前方的雾气中，传来一阵女子轻声哼唱的声音。
    朦朦胧胧间，虽然听不清楚在唱什么词，但是曲调如古时江南戏曲般的委婉悠扬，女子的嗓音如莺啼燕语，很是悦耳动听。细细分辨，声音里却又仿佛充满着幽怨，如泣如诉。
    不过，在这样幽暗阴冷的环境下，杨真只觉得汗毛倒竖，周身一阵寒意。
    只见一个身着白色古典长裙的女子，撑着一把淡青色油纸伞，从前方的雾气中，缓缓走来。
    伞面遮住了她的脸，让人看不清楚，杨真只瞥了一眼，就低头继续前行。
    在这样的夜里，这样的场景，他决定还是不要横生枝节为好。
    那女子仿佛没有在意他，继续哼唱着小曲儿，往前小步地走着。
    两人错身而过，随着歌声在身后渐行渐远，白色的身影慢慢地消失在黑暗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