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
冯华亭入狱后不久便出了判决,缉事府列出的二十六项罪名里,九项是可以处
以极刑的大罪,赫连珩下旨,念冯华亭的过往功绩,特赐他在狱中自尽。冯家十五
岁以上男丁抄斩,十五岁以下流放,女眷或为奴,或充入教坊司,家产全部充入国
库,清点之后,竟然抵得上国库三年的所有进项。
曾经不可一世的冯家,如今只剩一座空空的破败宅邸。
天牢,冯华亭看着面前的匕首、白绫和鸠酒,默然无言。
他始终不敢相信,自己居然败得如此迅速干脆,快得甚至有些荒唐。
好一个缉事府,好一个赫连珩。
许是做了朝中第一人太久,冯华亭都要忘了,坐在上头的人是皇帝,是九五之
尊,容不得挑衅和威胁,哪怕臣子如何权倾天下,到底也只是臣子。
再滔天的权势富贵,覆灭不过在弹指之间,帝王权威,不外如是。
要说完全不后悔当初扶植赫连珩是不可能的,冯华亭虽然心有不甘,但事已至
此,胜者为王,败者为寇,冯华亭目光平静地看向托盘中的鸠酒,拿起来一饮而尽。
消息很快送到了龙案之上,曾经的朝中第一人伏诛,不知引起了多少轩然大
波,赫连珩却没什么太大的反应。
这是他第二次做这件事情,不说轻车熟路,但也占尽了先机,许多关键证据和
人物赫连珩都有印象,不用查便能让周尧直捣黄龙,若是这样都不能扳倒冯家,那
他还是早些入土算了。
赫连珩起身离开御书房,打算见见太后。
冯华亭入狱之后,赫连珩派了许多侍卫严密把守寿宁宫,寿宁宫没了往日的辉
煌热闹,只剩一片肃穆寂静,此时天色已晚,寿宁宫不像以前灯火通明,只有太后
居住的寝殿看得到点点光亮。
赫连珩跨进门,见到了一身素服的太后和侍立在后的郭嬷嬷。灯火下,太后面
色苍白,却坐姿挺直,丝毫不像是家里获罪、自己被软禁之人的神态,冯家的人不
说别的,礼仪教养都是一等一,无论何时,都不会失了仪态。
她抬起眼皮看了赫连珩一眼,语调颇为讽刺,“皇上来了。”
赫连珩开门见山道:“冯华亭刚刚在狱中认罪自裁了。”
虽然有心理准备,但是乍一听这个消息,太后还是有一瞬间的心神不稳。她脸
上都是讽刺的笑意,“皇上好大的能耐,也不枉冯家当年挑中你,扶持你登上皇位了。”
太后还是没有忍住,嘲讽了赫连珩恩将仇报,这话已经是大不敬,但赫连珩并
没有发怒,平静地道:“冯家视朕为傀儡,朕自然要先行动手,以绝后患。倒是太
后你,嫁入皇家之后,你的姓氏前面就冠上了赫连,却为了娘家能够千秋万代,屡
屡插手朕的后宫,身为女子,妇德纲常何在?”
太后冷冷笑了笑,冯家生她养她,她自然要回报娘家,岂能像赫连珩一样狼心
狗肺?
当初就不该扶持赫连珩上位……太后闭上眼睛,不再多说,赫连珩也不指望一句
话便能将她说得诚心悔过,淡淡道:“明日起,太后便到太庙为先帝祈福吧,也好
跟先帝说说您都为娘家做了什么,不然日后到了地下见到先帝,朕怕您不知怎么跟
先帝解释。冯才人素来得您的喜欢,便让她陪您一同去太庙罢,也好多个人照顾。”
太后猛地睁开眼,冰冷的视线看向赫连珩,却只看到赫连珩转身离去的背影,
她带着怒意的声音传出房门,“好,赫连珩,你好得很!”
赫连珩面无表情地离开,脚步多了三分轻松之意,重生后大半年,他终于再次
摆脱了冯家。
他本想去锺翎宫看看江媚筠,却听人来报,周尧来见。
如今缉事府周统领的大名已经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俨然已是众人眼里的第一
红人。随着冯家倒台而来的是一轮对朝堂势力的血洗,缉事府之名威震朝堂。缉事
府有巡查缉捕之权,不用刑部或大理寺批准,便可以逮捕包括皇亲国戚在内的任何
人,还有自己的诏狱进行审讯。缉事府只对皇帝负责,任谁也插不上手,统领周尧
和他手下的人简直像是疯狗一般,上门便是抄家拿人,根本不讲道理。有弹劾周尧
的折子一递到赫连珩手上,第二日周尧便能拿出这人的罪证,将人下到大狱——为官
之人真正清廉的能有几个,而缉事府神通广大,不知朝中有多少耳目,手中握着不
知多少大臣的罪证,还都是真真切切,无法辩驳,不是凭空捏造的罪证。甚至有传
言说,谁在妻妾床上说了什么私房话,都能被缉事府知道得一清二楚。
当然,那次只是因为赫连珩因为重生而提前知晓了某个人醉酒时只对小妾说漏
过嘴的罪状,被外头不明真相的众人传成了这个样子,不过赫连珩乐见其成,他铁
定了心思要清理朝中势力,缉事府凶名赫赫,才好震慑住一个个成了精似的大臣。
大臣们对缉事府又是仇恨又是畏惧,可除了战战兢兢地祈祷不会被缉事府找上
门来,再也做不了别的,直到后来众人发现,只要不结党派,踏实做事,皇上对某
些行为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这些人才松了一口气,开始老老实实拍赫连珩的马
屁。周尧水涨船高,这些大臣摸清赫连珩的想法之后,就开始试图交好周尧,周尧
除了办差,还要应付各路心思各异之人,忙得像个陀螺一般,也不知道有什么急事
这个时间来见。
“见过皇上。”周尧跪地行礼,他近来忙碌,眼下有些青黑,不过精神不错。
赫连珩点头叫他起,“何事?”
周尧脸色难得的肃穆,“皇上是否记得三十多年前的文家谋反一案?”
赫连珩皱了下眉,“怎么了?”
周尧轻轻吐了一口气,“审问冯家同党之时,有人供出当年文家定罪的证据皆
为冯家捏造,文家一案,是冤案。”
赫连珩没有说话,文家获罪之时,他还没有出生,但是同样坐在皇位之上,他
理解先帝害怕文家功高震主而采取的做法。冯家和文家不对付,当年的冯家家主冯
振柏看出了先帝的心思,想了这个办法主动为先帝分忧解难,当时太后还是冯贵
妃,十分受宠,先帝有意提拔冯家,没有仔细查清便定了文家的罪。
如今冯家已经获罪,赫连珩不太想理会这陈芝麻烂谷子的旧事,如果文家翻
案,就意味着当初给文家定罪的先帝猜忌功臣、昏庸无能。先帝到底是赫连珩的老
爹,赫连珩不想给世人留下质疑父亲的印象,便看向周尧等他继续说事,这个时辰
进宫,周尧不会只是想告诉他当年先帝冤枉了文家。
果然,周尧接着道:“文家当年满门抄斩,文老将军的一对嫡孙子嫡孙女却逃
了出去,并且留下了血脉,两人分别有一儿和一女,恰好,这两个人皇上您都认
识,”周尧看到赫连珩眉间微动,他觑着赫连珩的脸色,顿了顿继续道,“文家嫡孙
的儿子便是今年的新科武状元闻翰阳,而文家嫡孙女的女儿……是盛贵妃娘娘。”
赫连珩手猛地一颤,“你说什么?”
他的反应在周尧的意料之中,周尧继续说道:“供出这些的人是冯华亭的幕
僚,微臣审问了给冯华亭传话的小厮,又派人简单调查了一番,两人的身份……应该
都是真的。”他后来搞清楚了让皇上对冯家动手的导/火/索便是太后设计捉奸盛贵
妃和闻侍卫,没想到太后做出这个圈套还有这一层原因在,盛贵妃可是皇上心尖尖
上的人,审出这个消息,他连忙简单确认了一下,得知是真后立刻进了宫。
赫连珩只觉得被周尧的话砸得有些晕,所以说,阿筠的母亲是文家人?闻翰
阳……是阿筠的表弟?
那天阿筠不顾自己的安危去救闻翰阳,会不会不是因为阿筠喜欢他,而是因为
闻翰阳是文家仅剩的血脉?他们俩的玉佩,不是定情用的物件,而是家传之物?
想到这个可能,赫连珩只觉得整个人都要飘起来了,以往那些没有注意到的疑
点通通出现在赫连珩的脑海里,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自己简直蠢得没边,赫连珩扶住额头,他被自己气得想笑,又庆幸得想笑,原
来阿筠心里并没有别人……
周尧目睹了上司有史以来一系列最丰富的表情变化,颇有些目瞪口呆,还没回
过神来,便被赫连珩赶了出去。此时赫连珩无比想见江媚筠,周尧告退之后,他迫
不及待地往锺翎宫而去。
*
锺翎宫一处地角偏僻的房间,江媚筠推开房门,带着碧桃进了屋。
此处本是曾经一位居住在此的妃子建的一处小佛堂,后来荒废了下来,江媚筠
不信佛,但是因为经历过穿越之事,又因为母亲信佛,潜移默化,也对江媚筠有了
些影响。她将母亲的牌位立在此处,文家落败,江家也不承认母亲,母亲只有一座
孤坟,逢年过节,也只剩江媚筠能给母亲上炷香。
房间狭小冷清,和锺翎宫无与伦比的奢华正殿似是两个世界。江媚筠点燃一炷
香,插在牌位前头的小小香炉里,冯家东窗事发,文家大仇已报,母亲若在天有
灵,可以安息了。
“至于我自己,”江媚筠在心里跟母亲说,“狗皇帝已经不需要我了,许是明日
我就被打进冷宫也说不定,不过您放心吧,我肯定不会让自己委屈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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